當晚洪飛被留了我家。
    他很興奮里里外外地幾個房間里跑上跑下，然后把樓梯當滑梯，一遍又一遍地那道扶手上不厭其煩地滑來滑去。
    我看著他那張臉實沒法將他同妖怪聯(lián)系到一起。
    但他確實是妖怪。
    這是洪偉親口承認了，也是迫使他跟狐貍簽了約，把洪飛留我家原因。
    因為洪偉是個妖怪而且是個擁有古老身份、古老族譜一個古老妖怪家族嫡系。
    那家族過去似乎同铘有點淵源但并不是友好那種，所以他來求到铘時候看起來頗為難堪和無奈。
    后來轉(zhuǎn)而求上狐貍則屬為無奈之舉。
    即便洪偉從沒有明說過，也不難看出他每次望著狐貍時候眼里所充斥著不屑和鄙夷，就跟铘每次看著狐貍時樣子幾乎一模一樣。但為了兒子他不得不將這種不屑和鄙夷收藏起來，藏他以為別人看不出眼底，然后喝下狐貍給他茶，將自己出賣給了狐貍。
    而之所以這樣做，只因為他兒子是個半妖。
    洪偉妻子若蘭是個純粹人。
    聽上去真浪漫不是么？自古以來妖精跟人結(jié)婚生子傳說故事很多，人和妖婚姻，實讓人浮想聯(lián)翩，并覺得無限美好。
    但狐貍則不以為然。
    他說，那只是人類為滿足自己某種奇怪而做出意淫而已。事實上，妖怪極少會看得上人類，勿論跟人類結(jié)婚生子，因為那種事對于它們來說是非常低級且可笑。當然了，可笑倒也并非是出于種族歧視或者力量歧視，只是單從年齡上來講，妖怪和人結(jié)合就不可能。試想，一個年華很就老去，一個還正值青春年少，這種婚姻怎么結(jié)合？靠愛么？但愛若沒有年輕和吸引彼此面貌來維持，又能堅持到幾時。
    狐貍話多少有點現(xiàn)實得讓人醍醐灌頂，不是么？
    “一個年華很就老去，一個還正值青春年少”。正如我跟他。
    曾經(jīng)我為這一點糾結(jié)過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卻又因狐貍一些言行幾乎忘乎所以。
    而現(xiàn)他說起這番話，是否正是藉由這件事，故意說給我聽？
    我不免覺著有些懷疑。
    卻也無法去細想什么，因為洪飛總是黏我身邊，尤其是狐貍和铘時候，他就像抱著救生圈一樣抱著我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離開，才又重歡樂起來。蹦蹦跳跳，啰啰嗦嗦，似乎之前哭泣，之前對著窗外馬路對面發(fā)呆，已被他完全忘記了，只一個勁地纏著我，要我陪他玩。
    直到后來狐貍從廚房拿了袋明礬我房間門和窗戶前傾倒，才轉(zhuǎn)去了他注意力。
    “姐姐，大狗哥干什么？”他扯著我袖子問。
    大狗哥指是狐貍，我想也許因為妖怪眼里狐貍看起來就像只巨大狗。
    “狐貍，你做什么？”于是我問他。
    他道：“為了等黒霜?！?br/>     “黒霜是什么？”
    “黒霜是妖之裁決者?！?br/>     多年前，遇到那個名叫慧譖魑魅之前，我從沒見過真正意義上妖精，所以我曾對世上是否真有這類神奇物種存將信將疑。
    后來才知道，這世上不但真存著妖精，而且有些已經(jīng)活了千年以上，它們很強大，變化多端，行蹤詭譎，且我行我素，比聊齋志異里記載那些狐精鬼怪要可怕得多。人它們面前是真正如螻蟻般低級，所以它們不喜歡像鬼煞那樣直接害人殺人，而是喜歡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間，例如化身成人混跡人群里，悄悄造成人間動蕩，然后不動聲色將隨之而生成戾氣據(jù)為己有，以此來提升自身修為。因此，古往今來，歷史上很多戰(zhàn)亂皆是因它們而起，真真是一群黑暗而強大禍害。
    但所謂一物降一物。
    萬物再強，總有天敵，比如鬼有聻來克，聻有閻王收，而如果問這世上有什么是那些逆天存著妖精天敵，那應(yīng)該便是黒霜。
    就像冥府“地火燒”，幾百年出現(xiàn)一次，燒去那些靠執(zhí)念強留人間、已經(jīng)連勾魂使都無法將之帶走怨魂野鬼。黒霜則是每五十年降臨一次，藉著整個梅雨季潮濕糜爛空氣出現(xiàn)，四處搜尋那些混跡人世間、給人世帶來極大隱患妖怪，并將它們鏟除之人。
    但至今無人知曉黒霜到底是個什么樣?xùn)|西。
    千萬年來，他雖然人世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但行蹤和來歷卻始終是個謎，只知道他有時會化身成一個男人模樣，凡是妖物剛好遇見，見之則必死。因此每每一到這個時間點，所有道行不太高深妖怪都必將自己藏匿起來，或者尋求強者庇護，以期望躲過這半世紀一次劫難。
    道行高則可以隱藏自己氣息，以令黒霜無法察覺到他們存，適時避開彼此間沖突。
    “所以你和杰杰才一點不擔(dān)心那個東西是么？”聽到這里我問狐貍。
    狐貍模凌兩可地笑了笑，然后繼續(xù)把明礬朝門中間傾倒起來，倒完后一把拎起洪飛丟到了我床上，對他道：“今晚待這里，不許出來，不許多話，有人敲門或者敲窗都不要開，要尿尿房里有痰盂?！?br/>     “姐姐！”洪飛被他這一丟，眼看著又要哭了，但迫于當著狐貍面不敢哭出來，只含著兩包眼淚可憐兮兮看著我：“我怕，陪陪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狐貍已將門關(guān)上，下鎖，完全不理會那孩子里面哇一聲哭了出來。然后將鑰匙點我腦門上：“你陪不了他?！?br/>     “為什么？”我剛伸手要去拿鑰匙，被他手一收又撤了回去：
    “因為你里面話，混沌就藏不住那小子，所以你今晚乖乖睡客廳就好?！?br/>     混沌是狐貍設(shè)我家安宅一樣?xùn)|西。
    至今我都還說不清那到底是個妖怪還是什么，若不是因為小棺材那件事，我可能至今都見不到它尊容，所以聽狐貍這一說，我只能放棄了進去陪洪飛念頭，隔著門安慰了他幾句，聽他漸漸不哭了，才悻悻然跟著狐貍回到客廳。
    一到客廳便見原本站窗邊朝外看著铘轉(zhuǎn)身回了樓上。見狀，我不由想起之前洪偉求助他時情形，于是問狐貍：“洪偉到底是什么妖怪？他家族以前跟铘很熟么？”
    狐貍瞥了我一眼：“不是熟，是彼此互不往來，就如水之于火?！?br/>     “為什么？”
    “哦呀”他想了想，然后一邊看著電視里兒女情長，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那時正為當男還是當女煩惱著，誰會有閑心去關(guān)心這個?！?br/>     “你又敷衍我了?！?br/>     “是你太敏感了。”說著，笑嘻嘻磕起了瓜子，顯見對這話題不再有任何興趣。
    我也就不再繼續(xù)追問，只悶悶地坐一旁，跟他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一邊時不時地看看窗外。
    窗外雨依舊下得很大，不像黃梅天那種黏黏糊糊雨，而像是臺風(fēng)季節(jié)那種粗魯暴雨。豆大雨點打得遮雨棚噼啪直響，幾乎讓人聽不清楚電視里那些人說些什么，而這樣糟糕天氣，那個“黑霜”會出現(xiàn)么？
    “喂，狐貍，明礬真能擋住黒霜？”
    “誰告訴你明礬能擋住黒霜？”
    “那你撒它是用來做什么？”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賣關(guān)子”
    “噓別說話，我要看結(jié)尾呢?！?br/>     我悻悻然靠回到沙發(fā)上。
    之前聽他們說，但凡見到黒霜第三天，他必然會出現(xiàn)把見過他妖精殺死并帶走。
    但他究竟會以什么樣方式出現(xiàn)呢？
    我很好奇這個洪飛能看見，而我卻看不見人，記得洪飛說過，他穿著藍色衣服，臉上還畫著朵花。
    那到底會是怎么一副模樣？
    想著想著，聽著外頭雨，還有電視里模模糊糊聲音，我不知不覺就靠狐貍身邊睡著了過去。
    恍惚間打了個短暫盹兒，隨后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把身體坐直，一睜眼卻發(fā)覺周圍都暗著，邊上狐貍不，可能是關(guān)了電視和燈回房睡覺去了，真是好篤定而外頭依舊下著雨，我朝沙發(fā)上斜子想繼續(xù)睡，卻冷不丁聽見大門方向有人篤篤兩聲輕輕敲了敲門。
    “誰？”我隨口問。
    但沒人應(yīng)我，只是門上又輕輕傳來兩下敲門聲：篤篤。
    這讓我一下子完全清醒了過來。
    忙不迭爬起身跑到狐貍房門邊上，抓住門把用力一擰：“喂！狐貍！”
    門把手咔聲響，沒擰開，它被反鎖了。
    為什么會被反鎖狐貍從來不會反鎖這扇門，因為門根本就沒有鎖。
    想到這點我心跳了起來，輕輕走到窗邊，貼著窗玻璃朝外頭看了一眼。
    窗外有個黑色人影模模糊糊雨里站著，撐著把巨大傘，一動不動看著我家房門。
    黑色傘面遮著他臉，所以完全看不清他樣子，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不正是今早那個來買包子無影人么！也不知是從哪里來游魂，只說了幾句話就被他纏上了，當即退后幾步想跑上樓去找铘，但那人一瞬間似乎感覺到了，手里傘輕輕一轉(zhuǎn)，一張蒼白瘦削臉就那樣突兀地出現(xiàn)了我眼前。
    “老板娘，早。”然后他用他病態(tài)般沙啞嗓音慢慢招呼了我一句。
    話音落，嘴角勾出一絲笑，笑容如弦月般細彎，而笑意深處，一道傷疤赫然從嘴角開始至眉梢蜿蜒而上，如蛇般盤橫他整個左半臉。
    鮮紅顏色對比著蒼白膚色，說不出刺眼和詭異。
    “早”我下意識回。
    “開下門好么？”他身子一轉(zhuǎn)朝我走了過來。
    明明問我開下門好不好。
    可是穿過窗玻璃就直接走進來了。
    還帶進外面一片冰冷濕氣，一瞬間把整個客廳都給打得透視，直凍得我猛地打了個寒顫，然后一下子驚跳了起來。
    卻赫然發(fā)現(xiàn)周圍燈竟亮著，而電視里依舊響著模模糊糊說話聲。
    “做噩夢了？”狐貍低頭問我。
    我心有余悸地朝周圍和窗戶掃了一眼，見沒有任何異狀，才用力點了下頭?！班拧粢娢以缟弦娺^一只鬼”
    “去把鎖麒麟放身上再睡。”他道。
    隨后繼續(xù)看著電視里沒放完無聊故事，磕著手里瓜子。
    我依言去把抽屜里鎖麒麟取出貼身放了口袋，這一夜再睡，果真沒再做任何奇奇怪怪夢。
    到次日清晨，卻始終沒見黒霜出現(xiàn)過。
    而天剛亮洪飛就被他家人急急地過來領(lǐng)了回去。見到他一點事都沒有時，洪偉眼神是極為驚訝，似乎他之前完全沒想到狐貍真能替他們擋住這一劫。
    但我只想問狐貍，就這么讓他們把洪飛帶走，好么？因為那黒霜壓根就沒出現(xiàn)過啊。
    狐貍卻朝我笑笑，道：“出現(xiàn)過，怎么會沒有出現(xiàn)過?！?br/>     然后他指著門窗上明礬讓我看。
    我看到昨夜還跟冰糖一個顏色明礬，此時卻都變成了藍色，藍寶石似顏色，很漂亮，卻不知為什么會突變成這種顏色。
    “黑霜只梅雨季出現(xiàn)，所以濕氣極重，而他所經(jīng)過地方，身上所散發(fā)濕氣一遇到明礬，便會令明礬顯出這樣顏色?！焙偨忉?。
    原來如此
    所以昨晚黒霜其實是出現(xiàn)過，但誰都看不見他，除了他留下這些痕跡。
    “那么洪飛以后就沒事了么？”我問。
    “是，此后再過五十年黒霜才會降臨，那時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應(yīng)有能力避開黒霜捕獵了?！?br/>     “這么說，黒霜也不見得有多厲害么?！蔽夜緡?。因為我怎么也沒料到他會那么容易就被狐貍擋住了視線，也沒想到那個被說得神乎其神妖怪裁決者，出現(xiàn)時除了下大雨，其它一點特別動靜都沒有。
    狐貍笑了笑。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隨后甩著尾巴轉(zhuǎn)身去了廚房，一邊對我道：“開早攤了小白，再不開就沒得生意了?！?br/>     一天就這么又簡簡單單地開始了。出門擺攤時我看到洪飛陽臺里朝我招手，笑嘻嘻。
    我也朝他招了招手。
    之后聽見他媽媽叫他進去吃飯，他哦了一聲，沖我做了個鬼臉，隨后蹦跳著進屋。
    這小子沒事真好。我琢磨著，心里覺著很高興，就像這下了一晚上雨后重放晴了天一樣。于是吆喝也比平時賣力，順便把好幾個包子留了下來，打算一會兒給小家伙送去。
    但是中午時一陣忙，倒是把送包子事給忘了。之后等想起來，那幾個包子都已經(jīng)放硬了，再送人已經(jīng)拿不出手，于是想找點別什么鮮點心替代。但就挑選著時候，忽然看到隔壁幾個阿姨奔進來沖沖對我嚷：“寶珠寶珠！出事啦！出事啦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我被她們大嗓門嚇得一跳。
    “咦！你就住隔壁一點都不曉得嗎？？你隔壁搬來那家人出事了，兩夫妻都死了?。【褪€小孩好作孽！天哪，還渾身是血，嚇死人了！”
    說著，嘰嘰喳喳地又跑了出去。此時隱隱聽見有警笛聲由遠至近，而外面匆匆集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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