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黒霜殺二
那天之后雖然小洪飛話讓我當(dāng)時有點不安但過后由于并沒見發(fā)生什么異常狀況,所以不久就被我漸漸淡忘了,況且連著幾天好天氣讓生意好轉(zhuǎn)起來,整天忙忙碌碌也無暇再去胡思亂想。只是每次聽見隔壁傳來吵架聲,總讓我不免有點擔(dān)心那小孩,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樣獨自跑到馬路上,這么大點孩子,如果身邊沒人仔細(xì)看著還真是很放心不下。
不過,也許是那次目睹了兒子差點出事,所以洪偉對他看管得尤其緊了,每天除了上下幼兒園基本上看不到洪飛出門玩,總是家里待著,有時候一個人抱著玩具坐陽臺里,低頭看著我店門外擺攤子賣早點或者下午沒賣完點心,朝我揮揮手笑笑,很孤獨可憐一種感覺。
后來他連陽臺上也不出現(xiàn)了。
甚至連著兩天沒見他去幼兒園,這讓我再次不安起來,我擔(dān)心他是不是病了,或者出了什么狀況。但當(dāng)我?guī)еc心找了借口去拜訪他家里時,卻見他笑嘻嘻地客廳里蹦蹦跳跳,非常健康。
這真叫我有點尷尬。
我想我大概是有點關(guān)心過了頭,畢竟以前從沒跟一個小孩子這么親近過,投緣過,所以難免對他特別地關(guān)心起來。于是回去后,一切照舊,繼續(xù)忙我店,繼續(xù)跟來來往往客人聊天扯皮,繼續(xù)聽著隔壁那對夫妻時不時地吵架那樣簡簡單單又過去了兩天。
到第三天早晨,我跟往常一樣把狐貍蒸好包子搬到店外去賣,這時見到洪飛開門一個人跑了出來,到我身邊,揉著眼睛半是認(rèn)真半像開玩笑地對我說:“姐姐,我媽媽要跟我爸爸離婚了,你說我應(yīng)該跟誰好?”
我當(dāng)時正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所以沒特別留心他這話真假,也沒特別注意他臉色,只隨口應(yīng)道:“爸爸媽媽怎么會離婚呢,乖,小洪飛,趕緊回去吧,不然你爸爸等下出來找你要罵你啦?!?br/>
“但是,我到底應(yīng)該跟誰呢?”小孩子不懂得看情況,所以他繼續(xù)問我。
我只好挑了個模樣好包子遞給他,然后摸摸他頭哄他:“誰都很愛你啊,所以不要再問姐姐這種問題啦,乖啊回家吧”
洪飛還想再說些什么,但這時洪偉找來了。
走到他面前他就沒再繼續(xù)纏著我,不等洪偉開口,頭一低就乖乖跟著他往回走去,只是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樣子,我只好一邊給包子裝袋,一邊朝他揮手,所以當(dāng)一片陰影當(dāng)頭籠罩過來初,我完全沒有感覺到,只順手把裝好包子遞給前面顧客,然后想停下手歇口氣,冷不丁聽見有人問:
“老板娘,包子幾錢一個?!?br/>
我這時才發(fā)覺頭頂光被遮住了。
抬起頭,見到一個男人我近前站著,個子很高,人很瘦,那么晴朗好天氣里撐著把傘,巨大傘面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留一道輪廓分明下巴臉側(cè)發(fā)絲下若隱若現(xiàn)著,白皙得近乎透明膚色,同墨黑布傘形成無比鮮明對比。
“老板娘,包子多少錢一個?!币娢也徽Z他又問了我一句。說話聲有種病態(tài)沙啞,并且慢吞吞,仿佛每一個字都要拿捏半天。
我回過神道:“五塊。”
“五塊?”他似乎有些意外:“別家二塊五,你家五塊,是不是貴了點兒”
“料好,味道好,口碑好?!?br/>
“所以價格要貴上一倍么?”
“嫌貴可以去別家買,先生?!蔽野櫫税櫭迹_始有點不耐煩他緩慢語速和龜毛性子,而且他讓后面排隊顧客已經(jīng)開始竊竊私語。“不買話讓讓后面人好么?!?br/>
“這些都要了,不用找?!必M料他徑直拿出幾張百元大鈔放我面前這么對我道。
我一愣。
看了看他手里錢,再看看蒸籠里剩下那些包子,遲疑著接了過來,問他:“真不要找零?”
見狀他身后那些顧客立刻抱怨著離開了,他沒有做聲,直等那些人全都走散,隱傘下那張臉?biāo)坪跣α诵Γ骸霸缦嚷犎苏f這家點心味道好,所以特地過來嘗嘗。”邊說伸手往蒸籠方向伸了伸,到蒸籠邊時手指頓住,他問我:“可以吃么?”
“你買下了,當(dāng)然可以吃。”
他這才從蒸籠里取了只包子,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之后吸了口氣:“果然名不虛傳?!?br/>
說完,手中傘面輕輕一轉(zhuǎn),整張臉便全部隱了傘下,他把吃剩下包子放進蒸籠轉(zhuǎn)身往馬路對面走去?!拔?!你包子!”我忙揮著塑料袋叫了他一聲,但他人已到了馬路中間,聽見我叫聲朝我方向側(cè)了側(cè)頭,見狀我一下子跳起來朝店里退了進去,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腳下竟然沒有影子。
明晃晃陽光他墨黑傘面上折射出蒼白反光,而無論傘或者他身體,都沒路面上投下一星半點影子。
見鬼他竟然是鬼嗎??
但是鬼怎么能實實地包子上咬出一個清晰口子
想到這里我立即再朝馬路中間看,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剛才站地方留著對淡藍(lán)色腳印。
當(dāng)有車從那上面飛馳而過后,腳印便也不見了,隨后一陣細(xì)細(xì)雨絲被風(fēng)吹到了我臉上,而之前還艷陽高照天,突然沒有任何預(yù)兆地就陰了下來,濃濃云層好像一團團奇形怪狀臉,低低壓屋檐外天空上,由淺至深從我頭頂處一直往前延伸向東,把東面天際線染得跟墨似一片漆黑。
“咻,你一個人剛才自言自語做什么?”身后杰杰突然而來說話聲把我驚得一跳。
它被我模樣給開心到了,有點嘲弄地瞇眼看著我,甩著尾巴繞著我腳下轉(zhuǎn)。我沒理它,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杰杰竟然沒看到剛才同我說話那個人。
這很不正常。通常對于鬼怪和潛危險,這只貓嗅覺總是特別靈敏,往往沒等靠近就跑得遠(yuǎn)遠(yuǎn),可是這次那人我邊上站了那么久,它卻完全沒能看到甚至感覺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尋思間,雨驟然變得又大又急,我不得不立即沖出去先把攤子全部收回店。之后正預(yù)備要關(guān)門,忽然見隔壁房門開了,洪偉從屋里探出身朝外面看了看,見到外面大雨似乎有些猶豫,但仍回頭朝里招了下手,隨后從門里出來。
而他妻子緊跟他身后。懷里抱著小洪飛,嘴里急急不知道跟洪偉說些什么,但話很被洪偉打斷了,他用手掌遮著洪飛頭,然后拉著他妻子一同朝我家店門口飛奔過來。到門口那妻子立即帶著洪飛沖進店,而洪偉則門外站定了腳步,有些不情愿卻又迫于無奈般笑了笑,問我:“請問我可以進來么?”
說實話,他這突如其來恭敬還真讓人有些不知所措。以至遲疑了下我才點點頭,給他把門再朝外敞開了點:“當(dāng)然可以,進來吧?!?br/>
他走了進來,撣撣身上水,從妻子手里接過洪飛放到地上。
洪飛一落地就朝我走了過來,我發(fā)現(xiàn)他眼圈很紅,好像剛剛哭過,忙蹲笑嘻嘻問他:“洪飛,要吃點什么東西嗎?”
他沒有理我。只低頭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然后找了張椅子坐下,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一動不動。
“他怎么了?”我抬頭問洪偉。
他沒回答,只是有些心不焉地朝里屋方向看了看,隨后問我:“胡先生不家么?”
“他出去買菜了?!?br/>
“哦那”說到這里他臉上不情愿神情又露了出來,但看到一旁洪飛后,輕輕吸了口氣,繼續(xù)道:“那你表哥么?”
“你說铘?”
“是?!?br/>
“他。你要找他么?”
他點點頭:“如果可以話,我想見見他?!?br/>
“可是”我沒法說自己已經(jīng)好一陣沒跟铘說過話了。
铘跟狐貍不一樣,我不理他,他便不會主動同我說些什么,除非有迫不得已情況發(fā)生,譬如醫(yī)院那個時候。因此,從醫(yī)院回來后我跟他就仿佛生活同一屋檐下陌生人,有時候幾乎感覺不到他存氣息。
“我可以見見他么,老板娘?”此時見我遲遲沒有回答,洪偉又問。
我正硬著頭皮要答應(yīng),身后門簾忽然一掀,铘恰好這個時候從里屋走了出來。
“給我杯茶?!钡轿颐媲八麑ξ业?。
我愣了愣。
沒等反應(yīng)過來,他已小洪飛桌邊坐下,朝他看了眼:“多大了?!?br/>
洪飛有些不知所措。
興許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铘,所以有點怕生,低頭一個勁用手摳著桌子,小小臉憋得通紅,好一陣之后才輕輕答:“五歲?!?br/>
話音剛落,他屁股下面滴滴答答一陣響,我聞聲低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這孩子怎么怕铘怕成這樣,一邊回答一邊竟然嚇得尿褲子了。忙要過去把他從铘身邊抱開,铘卻仿佛預(yù)知般抬起頭,朝我淡淡看了一眼:“茶呢,客人來了怎么不上茶?!?br/>
這一次不僅是洪飛,連我臉也紅了。
尷尬紅。
他竟然把我當(dāng)?shù)晷《箚?。這真是見了鬼了
但當(dāng)著洪偉他們面也不好說些什么,便悶悶進了廚房,一邊倒茶,一邊聽見铘話音隱隱從外頭傳進來:“你們族同我們素?zé)o往來,怎今天會特意造訪?!?br/>
“先生明知故問么。”
“為了黑霜?”
“是?!?br/>
“既然那老狐已經(jīng)應(yīng)允你們住這里,以你身份,還會有什么問題?”
“因為小飛看到他了?!?br/>
“看到黒霜?”
“是”
“那么請回吧?!?br/>
“先生?”
“既然他已經(jīng)看到黒霜,就是命定事情,你找誰都沒用,請回?!?br/>
說到這里時洪飛突然哇聲哭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不知铘是不是做了什么嚇到他了,趕緊丟開茶具沖出廚房,卻見原來是洪飛媽媽,她用力抓著站起身試圖回里屋铘,蒼白著臉一聲不吭,但眼里全是淚。洪飛一旁看眼里,不知他媽媽為什么會突然這樣,所以嚇得大哭。
“若蘭姐!”見狀我忙跑過去拉住她,怕铘一個不耐煩就把她給甩飛了。
但洪偉速度比我得多。
就我剛跑到她邊上時候,她已被洪飛一拉拖到了自己身后,回頭嚴(yán)厲地朝她看了一眼:“別多事!”隨后望向铘,低頭從衣袋中取出只手掌大小木頭盒子,恭恭敬敬遞到他面前:“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如先生能幫我們?nèi)叶蛇^這一遭,他日必然重禮回報?!?br/>
話說完,他把盒蓋打開。我看到盒子里躺著塊石頭。
粗看真跟塊普通石頭沒有任何區(qū)別,但當(dāng)它一接近铘身邊時,忽然里頭竟隱隱透出一點淡金色光來。
铘瞥了它一眼后目光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但轉(zhuǎn)瞬就又恢復(fù)了平靜如水模樣,它離自己近時候伸出手指輕輕一點,點那塊石頭粗糙表面上:“你當(dāng)真要將它給我?”
“是?!?br/>
“你該知道,黒霜顯身不會沒有來由,如出意外,你甘愿承擔(dān)那個后果么?”
“只要先生肯出手,怎樣后果都由我承擔(dān)?!?br/>
“呵?!辈恢獮槭裁搭敉蝗焕湫α寺?。
手指稍一用力,便洪偉詫異目光下將它推了回去:“禮太重,受之不起。況且我已明白告訴過你,只要見到黒霜,便是命定之事,無人可管。”
“便是管了又怎?!焙凶蛹磳⑼苹氐胶閭ッ媲澳强?,有人突兀我身后道。“石磯精魄,平時就連見一面都難,何況送到手上?!?br/>
“哇!”就這時洪飛突然哭得響了。
一邊哭一邊從濕漉漉椅子上跳了下來,幾步?jīng)_到他媽媽身后,漲紅了臉像只驚弓之鳥般將臉藏了起來:“媽媽!我們回去啊媽媽!這里好嚇人啊媽媽!!”
但無論他爸爸還是他媽媽都沒有理會他。
只將信將疑地將目光緊盯向我身后,我身后店門口正站著一身是水狐貍。
不知幾時回來,見所有人目光都因此而轉(zhuǎn)向他,遂收攏傘拍了拍衣服上水珠,甩著尾巴繞到洪偉身邊,朝他笑笑:“不過,同我做交易,光這點是不夠,你說呢?”
洪偉皺了皺眉。
似乎有些無法忍受狐貍輕佻舉止,但忍住了,點頭道:“我說過,他日必然重禮回報?!?br/>
“口說無憑?!?br/>
“可以立據(jù)?!?br/>
“好?!痹捯袈?,狐貍拿起盒子里石頭沖铘嫣然一笑:“如此,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邊說邊將另一只手伸出,手上除了勾著個裝菜塑料袋,還多了兩杯茶,熱氣騰騰茶水杯中晃晃悠悠,好像一瞬間剛剛被沖泡出來,散發(fā)著淡淡清香?!耙彩蔷壏???汕伤潜?,小白還沒送來,而我茶,卻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不要來喝一杯?
洪偉遲疑片刻,點點頭。
“但喝了我茶,此后你和這塊石頭便是我了,這規(guī)矩可懂?”
洪偉臉色變了變。
目光再次轉(zhuǎn)到洪飛身上,他用力吸了口氣,點點頭:“懂?!?br/>
這當(dāng)口狐貍已將茶送到他面前。他一聲不吭接過喝了,喝時候那張臉仿佛隨時都會嘔吐出來,卻硬忍著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似乎吞不是茶,而是他命。
見此情形我不由摸了摸洪飛頭。
想起他之前對我說話,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可是兩個分明都那么愛他。
但他是否知道這一點?
我低頭看看他。
見他依舊抽泣著,但兩眼呆呆也不知道看著什么,靠他媽媽身邊,正透過玻璃窗神游般望著馬路對面。
狐貍也朝那方向看著。
他今天這表現(xiàn)有些奇怪。
以往所有閑事他能不管就不管,這次為了一塊石頭,卻開了例外。難道這塊石頭對他誘惑力居然這樣大?
琢磨著,見他轉(zhuǎn)過身從桌上拿起剩余一杯茶喝了一口,隨后笑嘻嘻對我道:“好茶,要不要你也來一口。”
“賣身契么?”我不屑道?!拔遗蕖!?br/>
^^b</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