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4號間一
“4號間是地二唯一鎖著地方他們值班時從來不進去,但他們從來不跟我解釋他們?yōu)槭裁床贿M去,因為打卡機就門邊,所以進不進去就不是什么選擇題。但后來我還是進去了人總敵不過好奇心何況都是放死人地方,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于是那天晚上我打開了4號間鎖”
凌晨一點時候我被病房里突然亮起燈光所驚醒。
雖然那些護士們很拉攏了我床邊隔斷我還是透過縫隙看到他們從外頭推進來一個病人。她看起來好像病得很重籠罩被子下身體一個勁地發(fā)著抖,嘴里模模糊糊不停說著什么,又像哭又像是笑。
過了會兒可能是藥水作用下很就沒有動靜了,而醫(yī)生護士們也因此很離開了病房,隨著燈光熄滅周圍再次恢復了原有寂靜,除了林絹身旁那些儀器嗡嗡細響,以及那個來病人略帶粗重呼吸聲。于是我閉上眼試圖繼續(xù)睡,但腦子卻總是清醒著,也許是因為邊上突然多出一個人,多多少少總讓人有些不習慣,而且那女人呼吸聲總是一抽一抽,好像不停地做夢,并且夢里一驚一乍。
后來,大約又過了一兩個小時時間,我覺得有必要起來上一趟廁所。
正有點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去找?guī)垥r候,突然聽見邊上那張病床上發(fā)出很響一陣抽泣聲。
聲音寂靜病房里極其突兀。我很難形容那到底是種怎樣聲音,就好像人面對突然降臨自己身上一件極其悲慘事而無法控制發(fā)出那種哭叫聲似。但很短促,僅僅那么一下,戛然而止。等我掀開簾子匆匆朝隔壁那床看去時,只看到一團背對著我身影,有節(jié)奏地上下起伏著,粗重呼吸聲里睡得很安穩(wěn)。
那看來是個很強壯女人。我盯著被子下那道健壯輪廓曲線看時這么琢磨著。
這之后,直到天亮我都沒能睡著,總算挨到早上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會兒,但不多久就被過來量體溫護士吵醒。一天又重開始,抽血打針吃藥,如同吃喝拉撒一樣依次循環(huán)除此,剩下時間就是對著對面林絹那張床怔怔地發(fā)呆。
她從復活后開始就一直處偶爾清醒和大量時間昏睡之間。
醫(yī)生說她心肺和肝臟都有不同程度受損,而手術(shù)給她排除大量淤血同時也造成她元氣損耗,所以短時間內(nèi),她恢復速度很難提高。
當然這對于原先命運來說已經(jīng)是很好很好了。
如同神恩賜一般好。
一個人失去了所有希望之后突然間絕處逢生,這叫奇跡。但人面對奇跡時候情緒很復雜,你無法單純地說那是開心、激動,或者怎樣一種情緒。所以至今這一切對我來說都仍像是做夢,每天都擔心,生怕一不小心夢就醒了,我會再次回到七天前那地獄般現(xiàn)實,面對著地獄般讓人難以忍受一切。
所幸每一天都這樣平靜無波地過去。
沒有任何突兀異狀再次發(fā)生,沒有任何改變。唯一改變是我和林絹身體,雖然進展緩慢,好歹都一天天地好轉(zhuǎn)起來。從昨天開始林絹不再需要呼吸機,醫(yī)生說再過兩天那些心臟和血壓檢測器也將會被取走,這都是好事。
“她什么???要用這么多儀器?”又一次對著林絹病床陷入沉思時候,我聽見隔壁床傳來陣有些粗噶話音。
這才發(fā)覺隔壁那個睡得連護士進來抽血都沒能被吵醒鄰居,這會兒已經(jīng)睡醒,并且從床上坐了起來。
露被子外身體看起來果然很健壯,同她那張臉有些不太相稱健壯,因為光看那張臉話她是個相當清秀,甚至有點嫵媚女人。但骨骼很粗大,于是令她體型看起來格外壯大,頭部以下就像個男人,并且像個男人般大大咧咧地叉腿躺著,瞇眼看著昏睡不醒林絹。
“車禍。她一場車禍里受了很嚴重內(nèi)傷?!便躲犊戳怂粫汉笪蚁乱庾R答道。
她倒也不介意我這有些唐突目光,笑著抹了兩把亂糟糟長發(fā),一邊將身體朝上撐了撐起。
這動作讓她很倒抽了一口冷氣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身體。
“怎么了?”見狀我忙問。
她閉著眼沒吭聲。
過了幾分鐘臉色慢慢緩和過來,吐出一口氣,轉(zhuǎn)過頭讓我看了她另半張滿是淤青臉,隨后掀起了一角被子:“她也是車禍么?我也是?,F(xiàn)車禍太多,所以通常我寧可坐出租?!?br/>
我看到她手上和腳上都綁著繃帶,右側(cè)小腹上還擦了根管子。
“怎么發(fā)生?”于是立即問她。
“我開車。開車開車開車開車開車”她說到開車后突然變得有些結(jié)巴。
初我以為是她回憶起出車禍那剎恐懼心理所導致。但她重復得很機械,就好像一臺機器好好地運轉(zhuǎn)著時候,突然間莫名其妙地停頓了,但輪軸還轉(zhuǎn)動,那樣重復著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但就是無法帶動機器繼續(xù)前進。
“你怎么了??”這狀況不由讓人緊張起來,我使勁從床上爬起身想安撫她一下,但手剛剛伸到她面前,她突然轉(zhuǎn)過頭瞪大了兩眼死死盯著我,從嘴里發(fā)出警報般一聲無比尖銳也無比長驚叫:“啊啊?。。。 ?br/>
隨后猛地鉆進被子里大聲哭了起來。
直到護士聽見動靜匆匆奔進病房,她仍被窩里哭著,一些渾濁黃水和血水順著被子里那根軟管直流而下,很漲滿了一塑料袋。護士用力按住她給她注射了鎮(zhèn)靜劑后匆匆朝那袋液體看了一眼,隨后咕咕噥噥地將它換走了,臨走用她有些嚴厲眼神看了我一眼,道:“不要跟她說話好嗎,她精神狀況很不好,不能受刺激?!?br/>
“哦”
然后她還想再說些什么,此時狐貍恰逢晃晃悠悠進了門,她一見到他立刻便不吭聲了,臉色紅了紅。這里所有護士見到他都會臉紅,所以拜他所賜,這一層樓這棟病房總是護士來查房查得勤地方。他彎眼沖那護士微微一笑,她便開開心心地出去了,甚至差點忘記了地上那袋換下來液體。
直到她身影從病房門外消失,狐貍才拖了張凳子我身邊坐了下來?!皝聿∮眩俊彪S后他朝邊上那張床看了一眼后問我。
“嗯?!蔽尹c點頭。這是七天來我頭一次回應(yīng)他跟我說話。
他眼睛再次彎了起來,隨后許是嫌這地方太過安靜,他開始哼起一支完全聽不出調(diào)子歌,然后把他從家里帶來保暖壺放到桌上,手壺蓋上拍了拍,咧嘴一笑問我:“好聽不?”
狐貍記憶上也許有一種極其優(yōu)于人類遺忘性。
以至他能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對我說了那些話后,短短幾天里將它們忘得一干二凈。好像我從沒進過黃泉村,從沒被削掉過一只手,從沒有面對過林絹死,從沒有被他跟铘兩個人同時欺騙過
他能短短幾天里迅速恢復到從未發(fā)生過那些事之前狀態(tài)中去。
而這種可怕能力我卻沒有。
所以我一聲不吭地將頭別到一邊沒有理睬他。
他見狀嘻嘻一笑,取出水果刀準備開始削水果,卻不知怎忽然扭頭再次朝邊上那張床看了眼,隨后鼻子輕輕吸了吸,自言自語般咕噥了句:“這女人身上什么味兒,有些奇怪。”
“她接著導尿管關(guān)系吧。”
“是么?”他聞言眉梢挑了挑,隨后再次聳聳鼻尖:“好奇怪味道?!?br/>
“怎么奇怪?”我問。
他卻沒有回答,只抖了抖耳朵,隨后翹起了腿,開始津津有味地削起了手里菠蘿。
吃午飯時狐貍走了。
他每天都準時九點過來,然后待到十一點開飯時離去。這個時間是店里忙時段,杰杰一個人應(yīng)付不了,所以會半小時后跟狐貍換班到醫(yī)院來看我。
但通常杰杰待不到十分鐘就會走,貓耐心總是小得可憐,除了打盹和吃食時候。有時候它干脆不來溜出去找母貓了,我倒也落得清靜,畢竟從來沒有哪只貓能像它那樣啰里八嗦,所以它不來我反而能清靜很多。
午飯依舊是當歸木耳燉雞子。七天總是重復吃一樣東西難免單調(diào),但任何食材經(jīng)過狐貍手總會很特別,特別地方就是連著讓你吃上七天乃至七十天也不會覺得乏味。所以雖然天天都吃一樣午飯,天天都不跟他說一句話,我仍會把碗里雞湯和雞肉吃得干干凈凈。
沒有誰會跟好味道和好胃口過不去,不是么。
“好香”啃著雞大腿時候突兀聽見邊上響起說話聲。
那鄰居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鎮(zhèn)靜劑所給予強制睡眠中蘇醒了,她揉著太陽穴瞇眼看著我和我手里湯碗,一邊輕輕咽著口水:“醫(yī)院里菜聞著味道就跟坨屎似,你這是自家做吧。”
“嗯,家里做,要不要來點?”我把另半碗湯和雞肉朝她遞過去。
她眼睛亮了一下,但很搖了搖頭,并似乎有些厭惡般把頭朝后挪了挪:“不,不要了,我很久不吃肉了?!?br/>
“哦?!蔽铱戳怂谎郏缓罄^續(xù)吃著碗里食物。
但或許是因為邊上總有雙眼睛看著,于是再次吃著時候,那些原本鮮美無比雞肉咬嘴里似乎乏味了很多,以至于很失去了原本好胃口,不得不把吃到一半飯放回到了桌上。
“我讓你吃不下了是嗎?”然后我聽見那女人再次對我道。
“當然不是。”我立即搖頭,然后拍拍肚子:“今天帶量太多,我吃飽了。”
“有人給你做飯真不錯,是你爸媽么?”
“不是,是店里伙計?!?br/>
“你開店?”
“嗯,一家小點心店?!?br/>
“點心店啊真不錯”
“你呢?你做什么?”
“我?”不知怎這問題令她目光微微閃了閃,隨后她將目光轉(zhuǎn)向我,用一種有些復雜眼神看著我:“我殯儀館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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