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榿是認(rèn)真的。
    他甚至連機(jī)票都買好了。
    雖然這次寒假回家過年, 從表面上看，裴大少爺?shù)纳钜黄▓F(tuán)錦簇, 瀟灑的不得了。
    但實際上, 他已經(jīng)跟家里人吵了一次大架了。
    ——因為他不想回京城念高三。
    裴時榿的戶籍在京城, 所以高考肯定是在京城考。
    如果高考前才匆匆回來, 說不定就不能適應(yīng)京城的考試模式和試卷題型。
    你想，平時都接受的考綱不一樣, 萬一就吃虧了呢？
    “呵。”
    理科小王子對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屑一顧。
    然后他媽才泫然若泣地說出真實理由：
    “你姑奶奶前幾天才犯高血壓, 她這么大年紀(jì)了，一個人在奚城我們都不放心，只要你回來了, 她也就跟著你回來了, 十七啊，就當(dāng)是為了你姑奶奶著想，行嗎？”
    裴十七想了想，
    “放心, 我和羅阿姨會照顧好她的。”
    “得了吧，你能把你自己照顧好我就謝天謝地了！反正你念完高二就回京城, 哪所角落里的破爛學(xué)校都行，你隨便挑, 我?guī)湍懵?lián)系。”
    “我為什么要去讀角落里的破爛學(xué)校？”
    “不是你自己說的要自由嘛，那我這個做媽的，當(dāng)然支持你了。”
    “反正小爺是不會回來的，我姑奶奶也說了, 她就想呆在奚城養(yǎng)老。，”
    “你要和我斷絕母子關(guān)系嗎？”
    ......總而言之，反正最后就這樣吵起來了。
    于是負(fù)氣的裴大公子，倔強(qiáng)地提著行李箱，形單影只地上了回奚城的飛機(jī)。
    按照常理來說，這里應(yīng)該會有一個大情節(jié)。
    男主角反叛出家門，不遠(yuǎn)萬里前來追尋女主角，然后在女主角家樓下給她打電話，用充滿磁性的嗓音說，你往下看。
    女主角又是震驚又是驚喜，飛奔下樓撲進(jìn)他懷里。
    如果浪漫一點，天空中還會下起蒙蒙細(xì)雨。
    再配個背景音樂。
    ——但是很可惜，故事還沒有到這樣完滿的大結(jié)局。
    裴時榿飛機(jī)剛落地，就收到了一個非常負(fù)面的消息：
    蒔音已經(jīng)不在奚城了。
    就在裴時榿上飛機(jī)的前一天晚上，蒔音的外婆突發(fā)腦溢血去世。
    她跟著媽媽，連夜趕到了大舅舅那邊，幫忙準(zhǔn)備外婆的喪葬遺事。
    與他剛好完美錯過。
    千里追愛的裴大爺郁悶嗎？煩躁嗎？
    當(dāng)然了。
    他氣的都快罵娘了。
    但是這種毫無征兆的親人喪事，沒有人想發(fā)生，也不能責(zé)怪任何人。
    比起他，蒔音應(yīng)該更難過更受傷。
    裴時榿同等代換，想象了一下自己姑奶奶有天離世的場景。
    ......不行他甚至沒法兒想象。
    那簡直是人間地域。
    蒔小音現(xiàn)在......不會在哭吧？
    少年躺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家里，蹙著眉頭想了想，最后打開音樂軟件，開始滿世界地找歌分享。
    找的都是那些寧靜卻不悲傷，舒緩但不喪氣的瑜伽系純音樂。
    開學(xué)前的半個多星期，他幾乎給蒔音分享了百來首這種類型的歌，整個歌單簡直不要太催眠。
    最后還是蒔音哭笑不得地阻止了他這種笨拙的安慰行為，
    “不要再給我推歌了，再聽下去我就要去出家了。”
    對方頓了一下，才發(fā)回來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話：
    “以防萬一，小爺就是怕你去出家。”
    “放心，其實我心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女生慢慢地打字，很認(rèn)真，
    “還有就是，真的謝謝你。”
    雖然安慰的方式很笨拙，連句“你還好吧？”、“你沒事吧”這種話也不會問，“逝者已逝，生者節(jié)哀”這種最基本的勸解也不會說。
    就只會像自鳴鐘一樣，每天定時定點地問她“早飯吃了什么？”、“午飯吃了什么？”、“晚飯又吃了什么”。
    然后發(fā)一大堆適合冥想的音樂給她。
    但是莫名其妙的，蒔音居然被這種無厘頭的關(guān)懷給感動到了。
    “蒔音，有空嗎？”
    表姐從屋子里探出頭來。
    “怎么了？”
    “教我折一下金元寶。”
    “哦，好呀。”
    她收了手機(jī)。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了外婆的老家，是一個很祥和的小村莊，依山傍水，與世無爭，土葬依然是傳統(tǒng)做法。
    外婆就葬在中間的那座山上。
    表姐看著窗外，忽然就惆悵地嘆了口氣，
    “蒔音，說實話，我以為我不會很難過的，但是知道消息那天，我的眼淚就是一直忍不住流。”
    蒔音折好一個金元寶，語氣柔和而寧靜，
    “因為死亡這件事情，本身就很讓人難過。”
    其實不管是表姐還是蒔音自己，跟外婆的關(guān)系都一般。
    她們外婆，是一個非常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老人，從小到大就不怎么待見她們姐妹倆，冷言冷語，從來沒個好臉色，還說女孩子就是應(yīng)該早點嫁人，讀書有什么用。
    導(dǎo)致她們姐妹倆每年過年，最不想去的就是外婆家。
    甚至心里還有點討厭外婆。
    可是就像表姐說的，知道外婆去世的那天晚上，蒔音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明明很晚了，腦子里卻沒有絲毫困意。
    仿佛又感受到了小時候，得知爸爸坐的飛機(jī)出事時那種無端的茫然感。
    后來回到老家，為外婆點長明燈守夜。
    最后一個下午，她揉著眼睛走出靈堂，剛好就看見在玉蘭樹下抽煙的外公。
    佝僂著背，就這么沉默地看著遠(yuǎn)處的青山，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孤寂。
    蒔音想，生離死別，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爸爸去世時，她還很小，除了難過，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是去尋找媽媽當(dāng)依靠。
    可是媽媽呢，媽媽當(dāng)時究竟是什么感受？
    應(yīng)該很痛苦吧，不然不會沉迷工作，有長達(dá)八個多月的時間，都是睡在客廳，不愿意回臥室睡覺，有時候看小諺把玩相機(jī)，看著看著就會忍不住流淚。
    但如果真的那么痛苦，為什么只隔了短短一年，就可以跟何叔叔確定戀愛關(guān)系呢？
    愛情這種東西，真的是可以很快就釋懷和遺忘的嗎？
    她不太懂。
    ......
    對于放假晚放了不止幾天的一中學(xué)生來說，寒假一溜兒就過去了。
    開學(xué)報到那天晚上，大家就已經(jīng)開始上晚自修，膽戰(zhàn)心驚地復(fù)習(xí)著，生怕自己明天的期初聯(lián)考出一個突破下限的名次。
    蒔音也被何叔叔送回了奚城。
    其實外婆的喪事還沒全完，但是母親很堅持讓她回來學(xué)習(xí)，說是要參加提前招生的話，每次考試的成績都很重要。
    反正后面也沒有一定要她參與的流程了。
    女生坐在車上，又像來的那天，靠著車窗看窗外黑漆漆的夜，心里涌起難言的酸澀。
    她覺得自己有滿肚子的話想傾訴，卻又不知道該找誰說。
    這個點，大家應(yīng)該都還在上晚自習(xí)吧。
    “嘟嘟”。
    手機(jī)卻忽然震動了一下。
    蒔音按開來一看，居然是裴時榿。
    裴十七：忘了問了。
    裴十七：你晚飯吃的什么？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蒔音：吃的很好。
    裴十七：嗯哼？
    蒔音：紫菜湯，番茄燉土豆，冬筍，還吃了一個番薯。
    裴十七：嗯哼。
    然后就沒有動靜了。
    蒔音也習(xí)慣了，畢竟這就是他這幾天的一貫風(fēng)格。
    定時定點地問，問完就撤，真的就像個自鳴鐘。
    不過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環(huán)境渲染，她看著手機(jī)，頓了很久，屏幕暗了又按亮，手指在鍵盤上打打刪刪。
    最后，還是半帶遲疑地發(fā)出去這句話。
    “裴十七，如果將來，你的妻子比你先離開了，你多久，”
    “多久能接受下一個人啊？”
    看上去并不是很善意的問題，像挑釁似的。
    所以對方也很久沒有回復(fù)。
    直到女生以為他就是不想回時，聊天界面上卻忽然跳出一個表情。
    裴十七：去你mua噠
    裴十七：活的好好的，別整天咒自己
    ......
    蒔音：我是認(rèn)真的，不開玩笑
    蒔音：我真的很想知道
    蒔音：如果
    被打斷。
    裴十七：小爺從來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假設(shè)
    蒔音：那你覺得
    蒔音：如果
    又被打斷。
    這一回，屏幕上直接多了一條語音。
    嗯？
    上課還能發(fā)語音？
    蒔音困惑地點開來。
    耳機(jī)里傳來熟悉的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簟?br/>     “行了別如果了，老楊催著我要手機(jī)呢，就先聊到這兒啊。”
    .....
    她默默地按暗了手機(jī)屏幕。
    她覺得，照裴時榿這么樂觀的心態(tài)，不用多久，估計第二天就能走出陰影尋找人生新伴侶了吧。
    他根本就是這個世界上bug。
    女生嘆口氣，轉(zhuǎn)頭繼續(xù)看著窗外。
    不遠(yuǎn)處，有座高高的橋，橫跨溪流，隱入夜色，看的不是很清晰，但伴隨著轟鳴聲，一輛火車從橋上呼嘯而過。
    在寂靜的黑夜里，火車的車廂和形狀都看不清晰，只能看見無數(shù)個明亮的窗口，發(fā)出耀眼的白光，在黑暗里的熠熠生輝。
    就像一條發(fā)光的鎖鏈。
    非常非常震撼，非常非常驚艷。
    她怔怔地仰頭望著。
    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科幻又神秘的念頭。
    而后手機(jī)又毫無征兆地震動了一下。
    居然是許集安？
    許集安：喂
    許集安：小紅帽
    許集安：不要想太多
    許集安：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
    蒔音：裴時榿？
    許集安：是老子
    蒔音：......你別在課上玩手機(jī)了，小心班主任又給你收了
    許集安：哦
    許集安：收了就收了唄，小爺又不缺手機(jī)
    頓了一會兒。
    許集安：總之，等你回來，小爺請你吃糯米雞。
    又是糯米雞。
    這半年，蒔音都不記得裴時榿究竟欠自己多少糯米雞了。
    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結(jié)賬。
    但是她彎了彎唇。
    蒔音：好。
    再抬頭里，那列火車已經(jīng)開始駛?cè)肷蕉础?br/>     漂浮在空中的白光也漸漸消失在視野里。
    但是她卻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許多。
    生離死別是不可抗力。
    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去。
    可明暗生死，本來就是相對而存在的。
    最起碼，我們還可以在看不清盡頭的人生中，享受糯米雞這樣的美食。
    耳機(jī)里正好播到聽了很多遍的日文歌，歌詞蒔音都快能背下來了。
    “想到你的身旁去
    此刻就想立刻趕到你那兒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
    雖然害怕但沒關(guān)系
    ......”
    因為。
    在我寂靜的、黑暗的世界里，你就是那列轟鳴而過的，照亮夜空的火車。</br>作者有話要說：　　歌是大冢愛的《星象儀》
    火車那個是真的很震撼，晉江不能放圖，我發(fā)在微博，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去看看阿阿阿淳
    最后，關(guān)于更新。
    最近是真的很忙很忙，同時還在準(zhǔn)備一個考試，所以唯一能保證的就是日更，當(dāng)天更不了其實我后面也會慢慢補(bǔ)回來啦，但具體的時間我真的說不準(zhǔn)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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