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九 章
剎那間,圍觀百姓像被炮仗驚醒的沉睡雞群,尖叫著四處逃竄,姜原曾經(jīng)的浴血奮戰(zhàn)、誓死拼殺在他們眼里都成了弒殺的先兆,什么英雄,什么有勇有謀,他就是個瘋子,是魔鬼,是冷血無情的殺人狂。
白瓷一伸手攔下一個,趕著解釋,“這位大哥,那刀是從他身后打過來的,跟肅北王沒關系!”
那人早下破了膽,一看是殺人狂的同伙,說啥也不聽,縮頭瞪眼,驚恐地連滾帶爬往外掙。
賈銀的致死傷在背部,而姜原站在他正對面不到一米處,這個距離想要操控飛刀的方向,還以沒入刀柄的力度要人命是絕不可能的,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
姜原那個看似殺人的動作,不過是察覺到身后同樣有股刀鋒襲來的本能反應,那把被他打偏的刀還扎在旁邊柱子上,只要公布死因,這些抹黑的話會不攻自破。
白瓷一并不為此擔心,他擔心的是姜原。
賈銀以一種極端變態(tài)的報復形式猛地撕開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傷疤,他不敢正視的,卻鮮血淋漓,痛到窒息。
白瓷一幾步走到他面前。
姜原的情緒尚未完全退去,此時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盯著那把刀,再次抬頭時,面容卻已經(jīng)完完全全的冷戾下來,須臾,大步朝前走。
荷軒齋內(nèi)冷冷清清,跟平日里的人進人出大不同,掌柜的在門口站著,眼睛警惕的四下張望,看到姜原目的明確地進來時明顯愣了一下,姜原卻連一個余光都沒散給他,徑直奔去二樓,一腳破開了臨窗一間雅室的門,他才反應過來,急忙跟到二樓,陪著小心,道,“公子,公子,這這這……”
白瓷一還算客氣,道,“這沒你事兒?!?br /> 掌柜的朝屋里看了一眼,姜原正在窗前探查什么,他點頭哈腰,“那行那行,小老兒就先下去,有什么需要您吩咐?!闭f完,他又飛快的斜了姜原一眼,姜原已經(jīng)走到桌前,森寒的眼神忽地刺了過去,老頭兒打了個激靈,轉(zhuǎn)身蹬蹬的下樓了。
白瓷一關上門,走過去,看到桌上疊成兩段塔身的四個杯蓋,奇怪道,“這是什么?”
姜原沒有回答,一直到王府,他都沒有說一句話,但咬緊的牙關、蹙起的眉心、沒有目標卻明顯凝視著什么的眼眸,都昭示了他不僅知道那疊杯蓋的人是誰,還激烈的權(quán)衡了獵殺后果。他不擅長掩飾情緒,但他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那個人一定舉足輕重,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白瓷一不想擾亂他的心緒,悄悄找來小七,問,“‘疊杯蓋’有什么油頭嗎?”
小七道,“沒啥油頭,那是周知春的心頭好,派去監(jiān)視他的人每次回報,都提到過他這疊杯蓋的消遣?!?br /> 周知春!
果然是個難動的人物。
小七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不忿起來,“成天不茍言笑的,不知憋的啥招兒,果然不是好人?!?br /> 白瓷一聽他話里有話,“有隱情?”
小七想起屋內(nèi)的姜原,臉都漲紅了,也沒說出后面的話,只收住話頭,一拳砸進了掌心。
白瓷一無心窺探他的私事,安慰性的拍拍他的肩,思緒便轉(zhuǎn)到周知春身上,在他的印象里,周知春足智多謀,行事謹慎,是只心狠果決的老狐貍,他從年輕時就跟著趙映真,數(shù)十年來鮮有差池,這么個人怎么會留下那么明顯的……明顯的??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沖進屋里,“阿原!”
屋內(nèi),沒有人回應他。剛才還被他摁在軟塌上休息的男人不見了。小七跟過去,不明所以但還是一臉緊張的看著他,“白公子,怎么了?”
白瓷一捏緊手,腦子轉(zhuǎn)的飛快。
顯而易見,殺死賈銀、嫁禍姜原,從頭到尾,周知春就沒想全身而退,反而是迫不及待想讓姜原尋著他留下的證據(jù)找到他,姜原必然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沒有立即下令封鎖荷軒齋,捉拿嫌犯??涩F(xiàn)在,他去哪兒了?去見周知春了嗎?他想做什么?萬一陷入周知春的圈套……
見他不語,小七又催,“到底怎么了?王爺呢,剛不是還在呢嗎?”
白瓷一沉肅的看著他,“……事情可能有些棘手?!?br /> 小七馬上道,“王爺說了,王府護衛(wèi)白公子可隨意調(diào)配?!?br /> 這話來的猝不及防,白瓷一怔了下,來不及留戀內(nèi)心涌出的暖流,就把剛才發(fā)生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訴小七,并讓他在任府外部署兵力,叮囑道,“千萬記住,絕對不能暴露,一切等我信號?!?br /> 夜,不期而至,偶有蟲鳴,周知春的書房內(nèi),燭火淡淡,平靜閑適,姜原推門而入時,他正在煮茶,沒有任何驚詫,也沒有起身恭迎,他只是放下茶盞,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姜原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定。
周知春倒了一杯茶,輕輕推到他面前,道,“你比我預料的時間來晚了?!?br /> 姜原紋絲不動,“荷軒齋涉及一樁命案,本王今日登門,是要抓捕嫌犯歸案?!?br /> 周知春,“抓捕嫌犯這種事,什么時候也需要你親自動手了?”
姜原冷冷地注視著他。
周知春斂起笑意,毫不推諉,“沒錯,賈銀是我殺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渣滓,竟妄想和我下一盤棋,哼,估計到死都想不到,他不過是我計劃里的一枚棋子罷了,作用完成,也就該死了?!?br /> 他顯然對自己的計劃非常滿意,說的意猶未盡,指著姜原的手晃了晃,“賈銀那個慫貨還是怕你的,我怎么說他都不敢過去,就怕你當街打他。后來,我就給他提了個醒兒,我說,姜原的封王典禮上,他當眾羞辱你的話,你都忘干凈了?那小子一下子就猙獰了,也是,您那句‘我把你當人看的時候,你最好給我裝的像一點兒’,簡直是振聾發(fā)聵,誰能忘?!哈哈。”
姜原沒有對此表現(xiàn)出任何起意,等他笑完,道,“本王并非為此而來。”
周知春微微側(cè)目。
姜原道,“上月初七,你的侍女韭蘭出現(xiàn)在荷軒齋兩次,當晚,賈銀失蹤?!?br /> 周知春蔑視的靠向椅背,“你的意思是,韭蘭帶走了賈銀?呵,這可是天大的笑話,韭蘭那么個小丫頭片子,連我家墻頭都爬不出去,還能在你里三層外三層的監(jiān)視下帶走一個大活人?”
姜原臉色一凜,“能不能帶走,抓回去,一審便知!”
周知春悠哉悠哉搭在扶手上的手倏地一緊,眼底毒光一閃而過,“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就是,何苦為難一個丫頭?!?br /> ——他還是小瞧姜原了,這個男人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賈銀命案,而是賈銀失蹤背后隱藏的那道關系網(wǎng),以前他沒有登堂入室的機會,而今……
姜原微勾唇角,盡是不屑的森然,他從未說起過,但實實在在,賈銀失蹤背后的那道暗網(wǎng)像無解的蠻散一樣折磨著他,他看不見,防不住,無可奈何,他想了很多次,卻總在最后關頭自我升起一道屏障,遮住將要現(xiàn)形的根本無需推敲的真相。
他道,“有句話你一定不陌生,叫做‘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本王是肅州之主,是名正言順的姜氏之主,但在你們眼里,姜澤才是你們真正的主人,你們處處以他為尊,處處使計要滅掉我,明槍暗箭,陽奉陰違,這些我都忍了,可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殺我姐姐!”
最后一句,他深紅著眼眶,幾乎是一字一字咬了出來,話音剛落,門外隨之一聲驚呼,“什么人,你們干什么?”
是韭蘭的聲音。
周知春一拳砸到桌上,震的茶水都濺了出來,“姜原,陌小姐的死跟我沒有關系!”
事到如今,一切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有些好笑。
姜原站起來,困獸般的眼神冷冽的盯了周知春一眼,踢開椅子,轉(zhuǎn)身就走。
周知春怒呵,“姜原!你要濫殺無辜嗎?”
姜原充耳不聞,大步走到廊下,沖進夜幕中。
韭蘭被押進城府大牢,城府乍一聽王爺親自押送犯人登時嚇了個趔趄,再一聽押送來的是周知春的貼身侍女,一個臺階沒上去,摔了個狗吃屎,拽著來給他報信的門房嚎,“啥?你說啥?”
門房一臉清醒,“大人,哭沒用,趕緊換上官服迎去吧。”
陰暗潮濕的牢房里,韭蘭抱著腿瑟縮在墻角,低著頭,任憑城府怎么好言相勸都不抬頭,眼看三炷香都燒沒了也沒撬開這丫頭的嘴,城府一拍大腿就想用刑,可一想她的身份又犯慫,他偷偷的瞥了眼正坐一旁的姜原,那一臉殺人的表情更得罪不起,萬一耗得他沒耐心了連累自己……
城府心里重重的嘆了口氣,走過去,蹲在韭蘭跟前,“姑娘,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是有啥說啥吧,興許這里面有誤會呢,對不?”好聽的說完就該不好聽的了,“這炷香也快燒完了,你要是還不開口,那么多刑具,你可怪不得我啦?!?br /> 灰白香段折在香爐里,燒盡了,城府皺巴著一張臉看著仿佛用那個姿勢死過去的韭蘭,有些氣急敗壞,一咬牙招來刑獄,“王爺對她仁至義盡了,上刑吧?!?br /> 刑獄拖著碗口粗的鐵鏈子就往韭蘭身上套,韭蘭驚恐的瞪著他們,拳打腳踢的掙扎,臉上的倔強絲毫不減,城府不由得搖頭,心道,“哎喲,這軸的不死也得脫層皮,嘖嘖?!?br /> 這時,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疾走到姜原身邊,低頭說了什么,姜原起身往外走。牢房外,白瓷一正焦灼的踱來踱去,一見他就走上前,道,“阿原,周知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