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白瓷一下樓,走出小紅門,夜里的冷風(fēng),讓他昏沉發(fā)脹的大腦清醒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吐出,漫無目的的走,等意識到去的是王府方向時,他戛然止步,茫然的站了一會兒,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回身忍不住叫了一聲,“姜原。”
那人從黑影中緩緩走近他,輕聲問,“什么?”
是陳四。
白瓷一側(cè)了側(cè)臉,須臾才看向他,道,“你怎么出來了?”
陳四淡聲道,“你的狀態(tài)很不好,李三擔(dān)心你,他脫不開身,讓我來?!?br /> 白瓷一提在心口的一團氣重新落回原處,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慶幸,他沒在說什么,提步往回走。
回到雅間兒時,大頭和王五已經(jīng)徹底喝趴下了,李陵跟便秘似的局促不安,李輕狂邪邪的勾著一側(cè)嘴角,嚇嚇李陵,喝喝小酒,看到一前一后走進(jìn)來的白瓷一和陳四,他站起來,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br /> 李陵巴不得這瘟神趕緊走。
瘟神走到白瓷一身邊時,身子一歪湊到他耳畔,低聲說了句,“白瓷兒,該出手時就出手,等,是沒有意義的?!?br /> 他拍了拍白瓷一的肩,揚長而去。
李陵嗖的竄到白瓷一臉前,像尿急找不到茅廁似的催,“他說啥了,跟你說啥了,那個王八蛋說啥了?”
白瓷一被李輕狂說的莫名其妙,一頭霧水,李陵這貨又來湊熱鬧,他一把撇開李三的臉,走過去在陳四旁邊的凳子上坐了,陳四給他拿了一個新的酒杯倒?jié)M酒,放到他面前,李陵強壓住不安和好奇,到底沒敢在陳四面前造次。
太康二十五年七月,肅州軍在姜桓的率領(lǐng)下再次出征盛都,大軍開拔當(dāng)日,趙映真在眾將面前,把前肅北王姜政的佩刀傳給了姜澤,在姜桓提姜澤為副將后,這一舉動的含義不言而喻。
那時,姜原正站在城郊的那棵樹前,距離跟鐵男的交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樹上仍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日頭西落,他捏緊了手,大步離開。
城內(nèi)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完全沒有受到戰(zhàn)爭的影響。事實上,自肅州建城以來,它就沒有受到過戰(zhàn)火的荼毒,兩任肅北王以及他們麾下的肅州大軍把肅州和肅州民眾牢牢的護在了身后。
姜原走在人流中,定了決心,如果明天還沒有等到鐵男的消息,他就取消交易,離開肅州?;氐较m苑時,姜陌已經(jīng)等在那里,看到他,走過去擔(dān)心地問,“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晚飯吃了嗎?”
過去的三天,姜原每天都是巳時出門,申時回來,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過了亥時,藏青色幕布籠罩大地,他才堪堪歸來,他避開姜陌擔(dān)憂的目光,低聲道,“吃過了。”
姜陌也不再說什么,吩咐桃子把食盒里的湯取出來,道,“吃過了,也得把湯喝了,補血的?!?br /> 等姜陌從溪蘭苑走出來時,已經(jīng)是亥時過半,姜原一路把她送回了瀟湘庭,等他走后,樹影后探出了姜潤幽毒的臉。
次日。
卯時。
姜原照例練劍,結(jié)束后走去冷水房,沖掉粘膩的汗水換上干凈衣服,姜陌仍然給他送來早飯,之后就去陪姜潤讀書。
巳時,姜原離開溪蘭苑。
甜水街正值集市,比往日熱鬧了不少,小攤小販攬客聲叫賣聲不絕于耳。走著走著,姜原的腳忽然灌滿了鉛。
李陵一手摟著白瓷一的脖子,一手托著已經(jīng)胖了好幾圈的原胖兒,湊在他臉上說著什么,原胖兒被他抱的舒坦,躲他懷里睡得香。
姜原眉心不由的擰了一下。
李陵道,“李輕狂這混蛋的話不得不信,以后你見王金……嗨,也別見了,你就躲遠(yuǎn)點走吧,那只烏龜,陰招兒多著呢,你防不勝防?!惫粗状梢徊弊拥氖帜罅讼滤哪?,“你可別裝深沉了,聽見就吱一聲。”
白瓷一揣著手,眼眸低垂,心不在焉。
李陵繼續(xù)道,“欸,那天李輕狂走的時候,在你耳根子前又叨逼什么了?這個你必須得吱聲了啊。那小子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忽然冒出來,跟屁蟲似的粘著你,這么些年,雖然沒鬧出什么大亂子,但說到底是來路不明的,萬一他也憋什么損招兒,你也防不住?!?br /> 那晚,李輕狂像看透了什么的詭笑,李陵現(xiàn)在想起來,還一身雞皮疙瘩,心虛作祟的厲害,他總覺得那貨察覺了白瓷一和姜原的關(guān)系。
白瓷一悶悶道,“他就說,該出手時就出手,等,沒有意義?!?br /> 李陵咦了一聲,不由得按照心虛路子推測,“我讓你快刀斬亂麻,他讓你該出手時就出手,嘿,歪心思。老白,咱倆可是光屁股長大的,我會害你嗎?那肯定不會,你得聽我的,過去的就讓他瀟灑過去,咱一切向前看,向前……”
他豪情壯志的一甩脖子,咔嚓一聲,差點斷了。
這兩人一個低著頭,一個恨不得眼睛都貼在低著頭的那位臉上,誰也沒注意到前面站了個什么人,李陵像當(dāng)空挨了幾悶棍,一口氣猛地卡在嗓子眼里,閉緊了嘴巴,驚恐的盯著臉色陰沉的向暴風(fēng)雨前奏的男人……嗖的一下躲在了白瓷一身后。
白瓷一這才注意到姜原,眼睛微微睜大隨即又暗淡下去,他什么也沒說,甚至沒有在姜原臉上過多停留,只是確認(rèn)了這個人是誰后,又低了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李陵捏著他的束腰追著小跑,估計著走很遠(yuǎn)了,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敲著自己的胸口,“哎呀媽呀,嚇?biāo)览献恿??!?br /> 安慰完自己又安慰被他那一“嗖”鬧醒的原胖兒,“乖乖,沒事兒啊,接著睡?!痹謨哼髁艘宦?,又窩回去了。
李陵一把勾住白瓷一,頭挨著頭,聲淚俱下,“真的,白瓷兒,我心臟脆弱,你快刀斬亂麻,必須快刀斬亂麻?!?br /> 走的的確是很遠(yuǎn)了。他鬼使神差的往后扭了下頭,剎那間,肝膽俱裂,骨碎皮剝,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鮮血狂噴的凄慘——姜原竟然還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他,這道目光,硬生生的讓李陵搭在白瓷兒肩上的那條胳膊挪了下來,并且跟他保持了一米的距離。
白瓷一根本無暇去看他的異常,只是走著。
直到拐了街角,李陵才摸了把腦門兒上的冷汗,一顆心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穆浠卦帲抢镩_始嘀咕,這個姜原到底啥個情況,不是他要跟白瓷兒劃清界限的嗎?可那眼神兒,那是要劃清界限的眼神兒嗎?那分明是別人拐了他老婆的仇視吶!
他飛快的又往后扭了一下,確定真的看不到姜原了,才松了口氣,追上白瓷一,忍住習(xí)慣性搭他肩膀的手,開始說正事,“老白,《壽宴圖》我裝裱好了,給買家送過去,就能入賬三千萬,一會兒呢,咱倆去春情緣看看,”春情緣是新開的妓院,想到這哥們兒與眾不同的喜好,他馬上又改口,“去賭坊,三千萬,哥都給你,隨便輸。”
那天,白瓷一不僅輸光了三千萬,還把李陵那件昂貴的定制玉佩也搭進(jìn)去了,李陵一路追著他打回了白府,光自己打他還不解恨,還抓著原胖兒兩只前爪,餓狼撲食似的兇道,“撓他!撓他!”
見了白鳳儀,李陵委屈的快哭了,“鳳儀哥,白瓷兒把我玉佩輸了?!卑坐P儀指著白瓷一,給他一個“你給我等著”的眼神,就安慰李陵去了,眼瞅著白瓷一情緒舒展了不少,白鳳儀一高興,非常大手筆的給李陵包了一個“三百兩”的紅包。
李陵托著紅包,心在滴血。
白瓷一躺在床上,跟李陵打了一路的余韻還沒消退,胸口微微起伏。他出神的盯著床板,思緒飄回碰見姜原的那一幕,那時候,他是欣喜的,甚至有隱隱的興奮,但他卻沒有在姜原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歡喜。也是,他怎么會有這種反應(yīng)呢,他是恨不得從來都沒有認(rèn)識過他的呀。
姜原到城郊樹林時,看到了鐵男,他還帶著面具,但他就是李輕狂。
樹林里只有李輕狂一個人,看到姜原后,他走了過去,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兒,道,“他不見你?!?br /> 這個答案姜原并沒有太意外,他只問,“理由?”
李輕狂想起沈岸知道姜原在找他時,一臉冷漠的轉(zhuǎn)身走掉的拽樣兒,一聳肩,瞧不上他似的撇了撇嘴,“就是不見?!?br /> 姜原沒有再問什么,細(xì)致的看了眼李輕狂,有些意外他為什么專程等在這里告訴他,而不是按照事先約定的那樣,在樹上劃一刀。
李輕狂道,“按照鐵男的規(guī)矩,這單算是我沒完成任務(wù),你的錢我不能收,但讓我退給你,你也不會要對吧。既然如此,那為了我更加心安理得,送你一句人生真理,如何?”
姜原皺了皺眉。
李輕狂挑著一側(cè)眉梢看他,笑的有些不懷好意,自認(rèn)為能盯到他頭皮發(fā)麻主動交代的程度,忽然道,“在白府外轉(zhuǎn)了好幾天了吧?”
姜原眼眸一凝。
李輕狂擺擺手,“先聲明,我沒有惡意。我就是想告訴你,想去就去,想見就見,強忍什么呀,弄的倆人都魂不守舍的,大好時光這么浪費,你不心疼?。 ?br /> 姜原凜寒道,“你到底想你說什么?”
李輕狂道,“哥們兒的人生真理。聽好了啊——及時行樂,少想多做?!?br /> 姜原微微蹙眉。
李輕狂進(jìn)一步道,“你是元壽老祖的眼中釘,誰跟你走得近都容易倒霉,更別說倒貼的白瓷一了,說白了,你不就怕連累他嘛?!?br /> 姜原沒有作聲。
李輕狂繼續(xù)道,“元壽老祖拿捏你無外乎兩種手段:暗殺和威脅。暗殺是不奏效了,那就只剩了威脅。威脅能一時半會兒的終止嗎?——只要她活著,威脅就會一直存續(xù),你總不能一直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姜原漠然以視。
李輕狂嘆了口氣,“明天什么樣兒?誰都不知道,世事無常,說不定就天降橫禍嗝屁了。我也不是咒你,這都是先人里那些倒霉蛋兒踐行出來的真理,想那么多干嘛,及時行樂不好嗎?!鳖D了頓,他才繼續(xù),“那天晚上,我截住你的時候,白瓷一就在不遠(yuǎn)處站著,我敢肯定,他非常想走到你身邊,非常想跟你一起走下去?!?br /> 姜原面色微變。
李輕狂吐了狗尾巴草兒,正色道,“姜二公子,有些人,別著急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