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子——”
鳳兒驚叫一聲,衣領(lǐng)微微敞開,豐滿的胸脯不住起伏,“公子,奴不知道您回來了,擾了您休息,奴罪該萬死?!?br /> 她急忙解釋,甚至想跪下磕頭到頭破血流,但劍尖抵住咽喉,已陷入她細嫩的皮肉里,她仰著臉繃著身子一動不能動。
姜原持劍的姿勢不動,腳一步一步往前逼近。一股血珠順著銀色劍身嗖的滾下,接連又是兩股,鳳兒清晰的感覺到后背竄起的寒意,她的腳像生了根,扥了一下才從死亡桎梏中踉蹌退了一步。
丑時初,更聲五響。
姜原收劍,眼底是冷漠森然的殺氣,女人嗆了一口血,一屁股癱在地上。
……
次日一早,姜原離開溪蘭苑,沿著肅州城內(nèi)的大街小巷轉(zhuǎn)了一天,黃昏時,走進了甜水街口的一家茶攤,茶攤有三三兩兩的客人,他在靠里的一張桌子坐下,門口抱貓的老人放下貓,親自給他提了壺茶,他吃了點兒東西,又坐了一會兒,在桌上放下銀子起身離開。
夜。
華燈初上,燈如晝。
甜水街頭,一只小豹貓忽然竄到姜原身前,姜原停,小豹貓也停,隔著幾米的距離,一人一貓互相凝視著,誰也不動。
一連幾日,姜原都在城內(nèi)游走,從鬧市到街巷到城郊再到鬧市,再次遇到那只豹貓時,他彎下身,把手里的一塊綠豆酥放在了地上。
跟蹤姜原的人很快把他這幾日的行蹤原封不動的匯報給趙映真,藍衛(wèi)頭子自以為要立功似的著重強調(diào)一點,“老祖,那只貓……?”
姜原重返肅州后,連當日在太廟舍身幫他的章五厘都沒去見,唯一稱得上以禮相待的就那只貓了。趙映真掃了他一眼,“怎么,想讓我跟蹤一只貓,還是用一只貓威脅他?”
藍衛(wèi)急忙低頭。
懷玉道,“老祖,姜原費盡心思回來,不可能只在街上閑逛的,他是不是在打探什么?”
趙映真沉吟道,“城內(nèi)的酒樓茶莊勾欄大概一百五十余處,”她看向藍衛(wèi),后者急正色聽令,“這些三教九流的聚集之所往往竄著各種消息,你在每一處都安插人手,看到姜原后,著重聽他周圍人說的話,我要一字不漏的全部知道,去吧?!?br /> 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屏風后的書房。
姜澤被罰面壁思過,趙映真安排人,不僅盯著他,還在他眼前撐開了一本書,罰跪、看書兩不誤。姜澤齜著牙,瞪著眼,那架勢恨不得掐住某人的脖子,一把擰斷。
“阿澤?!?br /> 趙映真走過來,看到他認認真真,神情放緩了一些,笑道,“本來想讓你陪祖母去保福寺還愿的,既然你這么認真看書,祖母就自己去了?!?br /> 姜澤咧嘴一笑,“祖母走好?!?br /> 趙映真走出書房后,他的嘴繃成直線,咬牙切齒擠出兩個字,“姜原!”
黃昏。
姜原持劍走去前庭,這是他這幾日練劍的地方。鳳兒端著木盆迎面走來,一見姜原,連忙側(cè)身垂頭站到一邊,當真是大氣不敢出一下。
姜原走過去。
鳳兒這才看向他,漂亮的眸子里閃著陰毒。
暮色如畫,夕陽揮灑,人形飛閃,劍光如長虹。不多時,風起,他手中的劍忽然化成一道光刃,再一瞬,花圃中的各色秋季應(yīng)景的花卉被臨根斬斷。
漫天花雨,飄飄簌簌,沒了往日熟悉的香氣。
遠遠躲著的鳳兒嚇得一動不動,眼里的陰毒凍結(jié),臉上的迫切期待也凍結(jié),她沒有想到,姜原這么快就識破了她的計謀。
鳳兒是趙映真派來的,任務(wù)是用藥粉催化姜原從娘胎里帶出那道病癥,讓他在肅州重臣匯聚的靜安廳當場發(fā)作。
只要他發(fā)作,趙映真就有辦法讓眾人認定,這是個隨時會犯瘋病的無可救藥之徒,這樣一個人怎么有資格成為肅北王世子,怎么能帶領(lǐng)他們建功立業(yè),稱霸天下!
藥粉是老太醫(yī)給的,是他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嘗遍天下藥草配置的秘方。姜原的“病癥”也是他當年耗費數(shù)月推測出來的。鳳兒幾次三番讓姜原進食無果后,便想出把藥粉融入水中,澆灌花卉的主意。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主意,藥粉滲透花葉□□逐漸散發(fā)在空氣中,姜原練劍的場地就會變成一個天然毒氣場。只可惜,她沒有料到會改變花草原本的味道。
姜原沒有殺鳳兒,一如趙映真沒殺他一樣。
鳳兒僵硬的站在原地,腦中飛快旋轉(zhuǎn)拿捏。
——難道,這藥粉對姜原沒用嗎?不可能,老太醫(yī)可是親口跟老祖保證過的。
——難道,姜原的病根兒已經(jīng)完全剔除了?不可能,老太醫(yī)跟老祖保證過,這種病癥絕無根治的可能。
——難道,是劑量不夠。一定是了,藥粉溶于水,被泥土吸收,被□□吸收,能揮散到空氣里的肯定就所剩無幾。
姜原頭也未回走出溪蘭苑。沒多久,大總管就來了,面露難色對鳳兒道,“鳳姑娘,您得離開了。”
夜,朗夜星空。
白瓷一擰眉沉目盯著書桌上鋪開的畫紙,手指輕捏著自己的喉頭,須臾,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有些無力,白大公子很少有這種無力的時候,他暴躁的扯起畫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視線轉(zhuǎn)到盯著十字木條的一扇窗子。木窗開了,完好無損。白瓷一跳出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木條,又給盯了回去。
他去了那晚官兵捉人的巷子,巷子寂靜無聲,連個燈火都看不見,四周也像是被刻意打掃過,一點兒都看不出那晚發(fā)生過激烈拿人事件。除了官府安插的暗樁外,連個正常喘氣兒的都看不見。
看來,那條漏網(wǎng)的大魚還在外面蹦跶呢。
白瓷一抿抿嘴唇,抽身離去。
城南李宅的三公子李陵是白瓷一從穿開襠褲時就混在一起的朋友,白瓷一找去時,他不在家。
白瓷一問管家,“真不在?”
管家縮在袖子里的右手極小幅度的朝東戳了戳又飛快縮回去,陪笑道,“不在家,真不在家。”
李陵躲出去了,從他知道白瓷一回肅州那天起就躲出去了。
東面,長長的一條街,酒樓茶莊妓院,白瓷一用一張銀票鎖定了李三的位置。他找到“飄香弄”時,李陵正抱著一個光溜溜的女人啃得厲害,啃著啃著啃不動了,一抬眼,正見床頭抱胸而站的白瓷一,他漲紅了臉大嚷,“白瓷兒,你厚道一點兒能死嗎?”
白瓷一厚道的丟下一句話,“我在大堂等你。”
李陵的臉比孝子死了爹都痛苦,這還真不是因為好事被打斷。
白瓷一喜歡探究天下一切奇聞異事,探了幾年,肅州不夠探了,便外出游歷。想到這茬,李陵忍不住踹了一腳,你探就探,游歷就游歷,看了啥,聽了啥,吃了啥,喝了啥,為啥非得拽著我說?
白瓷一外出一個月,能給李陵講三天。
白瓷一外出三個月,能給李陵講三十天。
這一次……李陵掐指一算,媽的,十個月。想起上次白瓷兒抱了一個從凜城弄回來的臭的令人作嘔的東西,把他摁跟前兒,興奮地邊吃邊噴,李陵就恨不得重返娘胎。
他摸著自己的耳朵,心疼的安慰道,“放心,這一次,我一定讓你少受點兒罪。能不受罪就不受罪。咱爭取不受罪。爭取讓他受罪。”
白瓷一坐了個靠窗的位置,身邊圍著一群姹紫嫣紅的姑娘,這種地方,他沒少來,也沒少花銀子,但從來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姑娘們私底下都說,這么好看的皮囊不用來拽到床上實在是太可惜。
白瓷一微微瞇著眼眸,眉心挑起,嘴角上翹,不時點頭,對姑娘們嗲聲嗲氣、嬌媚酥軟的吹捧頗為受用。
他的注意力在嫖客身上。
李陵穿好衣服倚門歪著,賊看不慣白瓷兒那幅臭屁模樣,齜牙咧嘴惡狠隔空打……冷不丁對上白瓷兒,他馬上換了狗腿的笑臉,從姑娘堆里擠進去撲他身上,“老白,我想死你了。你也想我了對不對,我哪能讓你白想我呢對不對,兄弟我早給你準備一波了絕頂新奇的玩意兒。”
先把你的話頭掐死。
白瓷一的視線依舊在嫖客堆里掃,道,“啥?!?br /> 李陵往他身上湊,“人生得意須盡歡,唯有酒色難上頭。咱先說這酒……”見他還沒扭臉看自己,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片白花花的胸。
李三話頭一轉(zhuǎn),“咱先說這‘色’,色,女色也。你別看都是女人哈,這穿衣服的和脫光的就不一樣,躺的和站的也不一樣,那脫光了躺床上的那就更不一樣了,個個不一樣!老白,”他在白瓷一腿根兒掏了一把,色痞的慫恿,“探究探究去?”
白瓷一收回視線,給了他一個死亡凝視。
李三咯噔一聲,心虛的腎疼,眨了眨眼,忽然道,“哥,一個月,你吃喝嫖賭我全包了?!?br /> 白瓷一邪壞邪壞的勾起一側(cè)唇角。
李陵開始哭,“白瓷兒,你一回來我就找你去了,鳳儀哥說你閉關(guān)畫畫兒呢,那我能打擾你嘛!”
白瓷一切了一聲,“鬼信?!?br /> 他站起來要走,走到窗前時,停下了。
街上,姜原從夜色中緩步走來。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與眾不同的,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白瓷一面容沉靜了,出神的看著。
李陵嚎叫引發(fā)的五官錯位迅速回籠,跑上前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一臉了然:怪不得對女人沒興趣,原來是對男人有興趣。
他蹦腳一跳,“白瓷兒!”
白瓷一忽地回神,從李陵那張賤兮兮的臉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一把抓住李陵的衣領(lǐng)子,“你躲我,你小子竟然敢躲我,翅膀硬了,腿長長了,想單飛了是吧?”
啪啪啪一通揍,姑娘們見怪不怪,圍在一邊,笑嘻嘻的看。
忽然,一聲驚艷地驚呼,老鴇,“公子,里面請?!?br /> 姑娘們循聲望去。李陵也看過去,看清那人后,抓住身上亂打的拳頭,嘿嘿的幸災(zāi)樂禍,“白瓷兒,你沒戲了。”
白瓷一抬頭,“你才……”
他戛然而止。
進來的是姜原。
姜原這種從里到外透出不容褻瀆的高貴的客人,在飄香弄這種地方是百年難得一遇,老鴇忙不迭湊上去,又被他的森冷怵的后退幾步,諂媚道,“公子,您……”
姜原環(huán)視一周,冰冷的目光掠過白瓷一,一瞬未停。
白瓷一卻喃喃道,“一個悲傷的人也有心情逛窯子?”
李陵眉頭一擰,“你哪看出的悲傷?”
姜原不知跟老鴇說了什么,老鴇喜滋滋的帶著他往樓上去了。
李陵一幅過來人的深沉,道,“酒色解人憂,你不懂?!?br /> 白瓷一不是不懂,他是不理解,像他那樣的人怎么會來這種地方,這種地方解不了他的悲傷。他的目光隨著姜原移動,視線下意識的鎖在他的頸間,忽然,他道,“把黃豆兒給他送去,我請?!?br /> 黃豆兒是飄香弄的頭牌。
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李陵也沒覺得奇怪,只是白瓷一盯著姜原的視線好像成了一條堅硬的鋼索,他繞開白瓷一去了,不多會兒就回來,說,“妥了?!?br /> 白瓷一有些吃驚,“他接受了?”
李陵翻了個白眼,“我還沒見過誰能擋得了黃豆兒的誘惑,再說還是白送的,不要就太不是男人了?!?br /> 白瓷一摸不透了。
李陵勾住他的脖子,轉(zhuǎn)話題,道,“你是不是真的重新開始畫畫兒了?畫的什么呀?給我瞧瞧,我一定給你賣個好價錢。哎,你去哪兒?。俊?br /> 白瓷一甩開他,離開飄香弄。
他走在街上,腳步很慢,腦子里盡是那晚他抓著那人衣領(lǐng)的情形,那種狀況下,那個人著力從容,喉結(jié)沒有半分跳動。
街口的茶攤還開著,店主是個老頭兒,此時正抱著一只小豹貓坐在門口,低聲絮語著什么,蒼老的面容平靜祥和。
白瓷一回到家時,夜深不見五指,懷里蜷縮著一只小貓,柔柔軟軟,通體雪白,右耳處一撮粉紅色的毛。
姜原回到溪蘭苑時,黎明將近,他回房關(guān)門,門卻砰的一聲被強力踹開,他回頭,赫然看到怒目噴火的姜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