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原云疏本來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既然他不想讓姜原知道,那不說就好了。老白沒功夫多想,捏著手上的藥方,開始犯愁。
溪蘭苑沒有下人,他這一走就只剩了姜原,壽春園那幫豺狼虎豹還虎視眈眈的盯著,他不放心。正焦躁間,沈岸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急忙上前,道,“來的正好,我去抓藥,你幫我照看姜原?!?br /> 沈岸道,“二公子沒事了?”
白瓷一道,“暫時沒事了。”他看了眼走遠(yuǎn)的原云疏,叮囑沈岸,“我很快就回來,我回來之前,你可千萬別走?!?br /> 沈岸點頭,道,“嗯?!?br /> 白瓷一很快就追上了原云疏,瞟了幾眼他冷峻的側(cè)臉,道,“不管怎樣,我都得謝謝你,正好同路,我送你到門口吧?!?br /> 原云疏目視前方。
白瓷一也沒再說話,腳速不由得放慢,隨著原云疏緩慢的步子走。走到門口時,原云疏終于看向他,道,“走這么慢,不怕給姜原收尸?”
白瓷一笑了下,“我相信你的判斷?!?br /> 原云疏有些不解的沉了下眼眸。
白瓷一道,“在船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看得出你跟姜原相處的很愉快,在你心里,他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重要到完全可以排除他是你表弟這層關(guān)系。所以,你都不著急,我著什么急。”
原云疏嘴角微微提了一下,是秘密被窺探后露出的隱忍的不爽,道,“姜原對你,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白瓷一自嘲地?fù)u搖頭,“這個……一句兩句也說不清。對了,你怎么來肅州了?”
黑臉大漢已經(jīng)把馬車趕過來。原云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徑直走向馬車,他在車內(nèi)坐好了,黑臉大漢才放好簾子,他非常沒好氣的瞪了白瓷一,坐上車架,揚鞭要走。
白瓷一忽然沖上前,一把掀開簾子,道,“原二,我們也算朋友了吧?!?br /> 原云疏依然沒有回答。
黑臉大漢抓起白瓷一的肩膀想把他甩出去,白瓷一身子一側(cè),避開了他的鐵抓,看著原云疏道,“我實在想不通你討厭我的理由,我……”他的目光倏地從原云疏臉上移到角落里那口小木箱上,木箱邊緣冒著水珠。
他問,“這是什么?”
黑臉大漢的心猛的往上一提,不由得看向原云疏,原云疏平靜的面容沒有一絲波瀾,冷冷道,“出門在外,備的衣服和食物。”
木箱邊緣的水珠顯然是箱內(nèi)冰塊所致,眼下是七月底,正是熱的時候,食物放進冰塊里保鮮倒是可以理解,那衣服放進去不就濕了嗎?
圖什么,圖濕衣服涼快?
但原云疏這般講究的人怎么會穿濕衣服。他著實好奇。黑臉大漢卻一胳膊肘把他撞開,放下簾子,打馬就走。
白瓷一撓撓鼻尖,去藥房了。等他從藥房回來時,沈岸已經(jīng)不在了,姜陌守在姜原床前,輕聲抽泣。
白瓷一走進去,道,“沈岸呢?”
姜陌撲上去問他,“阿原怎么樣?他怎么還不醒?你告訴我,他怎么還不醒?”
白瓷一左右不見沈岸,“姜原沒事了,”他提了提手中的藥包,“我正要去給他煎藥呢?!?br /> 姜陌不敢相信似的盯著腰包,復(fù)又盯著他,“阿原真沒事了?”
白瓷一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便道,“嗯?!?br /> 姜陌欣喜的走到床邊,握著姜原的手,“沒事了,沒事了,阿原,你沒事了,太好了?!彼槐橐槐榈恼f著,好像姜原能聽到一樣。
白瓷一去小廚房煎藥,邊走邊奇怪,“這個沈岸,說好等我回來才走的,怎么就不見人影了,看這情形,他也沒跟陌小姐通氣兒啊?!?br /> 他煎好藥,姜陌接了過去,輕輕掰開姜原的嘴,一勺一勺的喂了進去。
姜陌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頭發(fā)有些凌亂,神情疲累,眼睛充血。白瓷一道,“陌小姐,要不你還是歇會兒吧,這有我呢?!?br /> 姜陌用帕子擦掉姜原唇角的藥漬,搖搖頭,執(zhí)拗道,“我要等阿原醒。”
桃子適時道,“白公子,您一宿沒睡,先去歇歇吧,等二公子醒了,我馬上去通知您?!?br /> 白瓷一只好道,“那……行吧?!?br />
原云疏的馬車駛出肅州,停在城外一處樹林間,一個持刀的中年男子看到黑臉大漢后,從樹上一躍而下。
黑臉大漢朝車內(nèi)低聲道,“二公子,人來了。”
原云疏道,“讓他上來?!?br /> 中年男子上車后,原云疏問,“肅州最近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中年男子道,“沒有,一切如常。不過今天凌晨,肅北王府倒是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兒。肅北王姜桓、相國周知春還有趙映真的狗腿子賈銀帶兵沖進了溪蘭苑,賈銀有充足證據(jù)指正姜原勾結(jié)阿塔潘?!?br /> 原云疏道,“姜原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一愣,顯然對原云疏的“未卜先知”有些疑惑,他也沒問,回答道,“肅北王砍的?!?br /> 原云疏蹙眉。
這個姜桓對唯一的嫡子倒真下得去手。他思忖片刻,道,“你不用回肅州了,去見阿塔潘,告訴他,我把墨城的事處理好后,就跟他匯合?!?br /> 中年男子抱拳道,“是?!?br /> 原云疏看了眼木箱道,“還有,你告訴阿塔潘,墨城這邊可能會出點兒意外,讓他坐好提前攻打盛都的準(zhǔn)備。”
盛都是蕙蘭王朝的國都,蕙蘭王朝名存實亡,但該有的禮儀還在,各城主、王邦對盛都也是虎視眈眈。
中年男子游應(yīng)一聲,“是。”
他下車后,黑臉大漢繼續(xù)趕車。他一臉憋不住的心煩意亂和不解,扭頭盯了幾眼身后的車簾子,終于忍不住道,“二公子,您怎么去肅北王府了,萬一被發(fā)現(xiàn),咱就麻煩了?!?br /> 原云疏道,“有什么好怕的?!?br /> 黑臉大漢道,“不是怕??赡矝]必要救姜原啊,咱們早晚要攻下肅州的,那肅州的人,姜氏的人早死晚死還不都一樣?這下倒好,白白耽誤半天時間。還……公子,為啥不讓他知道是您救了他???”
原云疏眉心微皺,默然不語。
心里卻是期盼著,無論如何,白瓷一都是會告訴姜原的吧。
黑臉大漢半天聽不到聲音,嘆了口氣,也不再追問。馬車駛出好一陣兒,原云疏才道, “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許跟大哥提?!?br /> 黑臉大漢道,“嗯,記下了??山倸w是肅北王的嫡長子,萬一他對我們不利……”
原云疏道,“一個差點被親生父親砍死的嫡長子,能有什么威脅?!?br /> 黑臉大漢不吭聲了。
原云疏目光迷離,陷入那那段回憶。
——玄錫辰總是臉含笑意,號脈、換藥,還拿出自己的衣服給姜原換上,他是喜歡下棋的,經(jīng)常自己跟自己下。姜原不懂棋,便受邀旁觀,玄錫辰教他,教了兩三次,一個高手一個菜雞便相坐對弈。
原云疏默然心語,“一言相識,仿若傾心已久,但凡交談,已默默相惜。姜原,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我不想難過,可我……真的很難過?!?br /> 馬車一路向北。
的確,去肅北王府實屬意外,對原云疏來說,他根本也無需在肅州客棧落腳一晚,可他深埋心底的情緒,越接近肅州越蠢蠢欲動,甚至是難以掌控的叫囂。他進了城,找了客棧,離開時還特意繞到了王府大街,他想見姜原,瘋了似的想見,白瓷一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承認(rèn),那一瞬間,他是高興的。
見了白瓷一,那必然能見姜原。
這種邏輯讓他心里非常不愉快。但若非白瓷一,這一趟他注定要失望而歸。
原云疏輕輕一聲嘆息,合上眼睛。
兩天后的深夜,原云疏到了墨城,到了黃斌的府邸。
黃斌尋歡作樂正在興頭上,冷不防屋門被一腳踹飛,看清黑臉大漢后,他頓時酒意全無,忙不迭道,“二公子?!您怎么來了,哎呀也沒提前說一聲,我好接您去啊。您一來,寒舍真是蓬蓽生輝,這有點兒亂,咱換個……”
原云疏冷聲打斷他,“不必,話說完我就走?!?br /> 黑臉大漢已經(jīng)把小木箱子砸到黃斌臉前,原云疏道,“打開看看?!?br /> 原云疏有種讓人一看就生畏的高冷氣勢,黃斌本來就怕他,這次見面又是這種場合,他更加不舒坦,忙整好衣衫,伸手打開木箱,小心翼翼往上提木箱蓋子。
黑臉大漢受不了他的墨跡,一斧頭劈碎了蓋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出現(xiàn)在黃斌面前,人頭被冰塊保存的很好,還睜著驚恐的眼睛,顯然是被人一刀砍下,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頭身分離。黃斌驚嚇的目瞪口呆。
原云疏道,“木子宣。你應(yīng)該記得很清楚?!?br /> 黃斌咕咚咽了口唾沫,道,“清楚清楚,只是,他他他……二公子怎么會……我可是找了他很久的……他怎么還沒死啊。您怎么找到他的呀?”
那日,姜原去丹陽城給白瓷一尋馬找藥時,被城門的守將認(rèn)出,守將立刻通報給原云疏,等原云疏趕來時,姜原早已沒了蹤影,但這一次,守將給他指明了方向。
原云疏帶著兩個護衛(wèi)一路向東追去,途中,一陣窸窣聲引起了原云疏的注意,好巧不巧,木子宣那張洗干凈的臉探出了灌木叢,被原云疏看得一清二楚,他大喝一聲,“木子宣。拿下!”
木子宣深知落到他們手里的下場,他拖著瘸腿在山澗拼命的跑,原云疏沒了耐心,對護衛(wèi)道,“殺了他?!?br /> 護衛(wèi)抽刀飛出,刀刃從后砍斷了木子宣的脖子。
那時候,姜原跟白瓷一已經(jīng)離開,原云疏追了很久,沒發(fā)現(xiàn)二人的蹤跡,但發(fā)現(xiàn)了那堆燒完的篝火和一件衣服。
那件衣服他認(rèn)得,是姜原的。
原云疏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知不知道墨城叛亂的內(nèi)情。”
黃斌道,“那肯定不知道啊,他都失蹤多少年了,城內(nèi)早沒他的眼線了。再說,這事兒我可是聽了您的建議,做的相當(dāng)隱秘,相當(dāng)以假亂真?!?br /> 原云疏撇了他一眼,從袖袋中取出一份協(xié)議交給他。黃斌急忙打開看,高興了一會兒,又愁眉苦臉,“二公子,您的誠意自然不必說,可我墨城的實力也有限,雖然,您許諾事成之后,肅州以北給我,但,我墨城這點兒兵力,不夠打啊。不是我不出兵,我是實在沒兵啊?!?br /> 原云疏對墨城的情況非常了解,是以才給黃斌出主意,讓他自導(dǎo)自演一出“借兵平叛”的戲碼。
原云疏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兵打前線的。我只讓你隨時準(zhǔn)備出兵?!?br /> 黃斌有些不大理解。但肅州以北的大片土地實在誘惑太大,又聽原云疏這句話,心一橫,在協(xié)議上摁了手印,“行。我等您消息。”
原云疏不再說話,收了協(xié)議,轉(zhuǎn)身往外走。
黃斌見怪不怪的躬身送出。
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被屋頂上的黑影悉數(shù)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