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驟然閉緊嘴巴,臉訕訕的,心里一陣七上八下,果斷把瓜扣回筐里,扛起扁擔,一溜煙跑了。
姜原胸腔悶著一團無名火,火苗呼呼的往上竄,眼看白瓷一兩分掙扎,五分享受,三分打情罵俏,七嘴八舌間媳婦兒、丈母娘、心肝寶貝小可愛都叫出來了,他握緊劍,牽著馬,扭頭就走。
白瓷一的馬眼看心上馬走了,嗚嚕嚕的叫了幾聲,踏著馬蹄也跟著走。白瓷一伸著脖子見人走遠了,嘻嘻笑著,略一使力,丟下一句“姐姐們,來日再會”便掙出人群,追著兩馬一人跑過去。他幾步跳到姜原面前,邊倒退著走邊挑眉笑道,“儋州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吧,這里的女人多能干啊,熱情能似火,溫柔能似水。”他把脖子往前一抻,“好看嗎?”
姜原一直平視前方的視線像遇到磁鐵一般忽地往下一折,眉頭皺了一下。白大公子剛才被一堆女人簇擁,脖子里不知被誰用絲綢帕子系了一個蝴蝶結(jié),白色的帶著香氣,折起的部分隱約能看到一個紅色唇印。
姜原本來就不善的臉色現(xiàn)在已經(jīng)黑到了嚇人的程度,他手指鉆進蝴蝶結(jié)一勾,絲帕散開被可憐兮兮的扔在地上。這一指頭的力度可真不小,姜原走出幾步遠,老白脖子上被他鋸過的那處還有一道細長的刺痛感。
白瓷一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他追上去,討好的從他手里扣出馬韁,捏在自己手里,小心翼翼的湊近他,“你生氣了?”
姜原一語不發(fā)。
白瓷一趕緊道,“我錯了。你別生氣?!?br /> 姜原未置一詞。
白瓷一,“你說句話成嗎?……你別生氣了。不是……我不就……”不就跟幾個女人嘮會兒嗑嘛,又不花錢又不費事,不過是順路順嘴的事兒嘛,你有什么好生氣的。
姜原目不斜視,腳下不停。
白瓷一偷眼看他,肚里的話可不敢說出來,又走一陣兒,他還是什么都沒說。老白心里一陣發(fā)毛,悶葫蘆生氣起來這么嚇人的嘛!
姜原雙唇緊抿,一雙長腿走的又急又快,白瓷一也不敢再說什么,腳下小跑著,眼睛卻一直掃他臉色。
幾個沒眼力見兒的女人拿著各家特色熱情迎上來,老白趕緊給打發(fā)了。他屏息凝神,想找個時機再說兩句道歉的話,哪曾想肚里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姜原眼神一側(cè),眉頭皺了一下,在白瓷一看來,這是個頗為嫌惡的表情。
他本來就在生他的氣。
老白吸了一口氣憋在心口,只求凹進去的肚皮能壓制肚里肆無忌憚的咕嚕聲,那咕嚕聲可沒給他面子,反而叫的更歡暢。
前面有家小客棧,門口沒站招攬客人的伙計,只有個幔子掛在門口,在熱情高漲各色攬客奇招的店鋪里簡直是一股清流。堂內(nèi)有兩桌客人,一個男伙計正在上菜,柜臺后是個年輕男子,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眉目清秀,沉穩(wěn)通達。
姜原走進去,柜臺后的男子抬頭,淺淺笑道,“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姜原,“住店。”
掌柜的又道,“幾間房?”
白瓷一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撲通撲通亂跳。
姜原,“兩間。”
白瓷一撲通亂跳的心撲通跌停了。
姜原看也沒看他,跟著掌柜的上樓,他的背影看起來異常冷漠,渾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寒,他的聲音也很冷,比平時不知冷了多少倍。
掌柜的下樓時,白瓷一還呆立原處,掌柜的笑著上前,道,“客官,我?guī)先タ纯捶块g吧,飯菜都是現(xiàn)做,您看好房,伙計會把飯菜送到您房間里的?!?br /> 白瓷一這才看向他,“我房間?”
掌柜的,“是?!?br /> 連飯都不跟他一桌吃了!白瓷一訥訥跟著掌柜的上樓,問,“他住哪間?”
掌柜的指著走廊東側(cè),道,“那間?!?br /> 白瓷一,“隔壁有空房嗎?”
掌柜的,“有的?!?br /> 白瓷一,“那不用看了,我就要他隔壁那間。”
他徑直走了過去,停在姜原門前,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撐著門的手逐漸捏成了拳,他推門而入。
姜原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來,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有了慌亂之色,像偷拿了什么東西似的,急忙把左手藏到身后。
白瓷一大步走過去道,“姜原,我要做了什么錯事惹你不高興了,我向你道歉,你要有什么不滿,你現(xiàn)在說出來,什么都可以?!?br /> 姜原的臉頰微微發(fā)燙。
白瓷一,“我不喜歡把不愉快帶到明天,今天的事情就今天解決,你什么都不用顧忌,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都聽著?!?br /> 他的目光認真直白熾熱,像一把燎原的火,燒的姜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波瀾炸起,他倏地垂下眼簾,胸口微微起伏。
他是有很多話想說的,他想說,你為什么會在飄香弄?你為什么要摸女人的臉?你為什么要對著女人吹口哨?你為什么撩撥翠姑?你為什么要跟那些女人說那些……話?他還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以前從未注意的事情,為什么現(xiàn)在會注意,又為什么會這么在意?
這是怎么了?
他茫然慌亂害怕,臉頰清晰現(xiàn)出咬后牙的痕跡,眼圈泛著紅,唇色卻是白的,諸多情緒像燒開的沸水般爭先恐后的冒著。
白瓷一擔心的看著他,本能地想到“蠻散”后遺癥,忙道,“你不舒服嗎?那里不舒服?你說話,哪里不舒服?”
姜原一口氣嗆出,側(cè)身避開他緊張的目光,才低聲道,“我沒事?!?br /> 黑臉了這么久,醞釀了這么久,就這?
白瓷一信不了,再追問又怕他起疑,就加了個蓋兒,“蒼梧的溫度比北邊低,你又趕了這么長時間的路,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還是找大夫來看看吧?!?br /> 姜原,“……不用。”
他的臉色比剛才緩和了,聲音也有了溫度。老白搓著手,心道,“不用就不用吧,萬一大夫來了說漏嘴,又不好辦了?!?br /> 掌柜的恰好端了飯菜過來,見訂了飯菜的這位客人在沒訂飯菜的這位客人房里,一時間不知道該把飯菜送到哪兒,他看著白瓷一,依舊淺淺笑道,“客官,您的飯菜好了?!?br /> 白瓷一肚里冒出一句話,“這個時候,我要說一起吃飯,他會不會打我?”他撇了姜原一眼,心一橫,對掌柜的道,“拿進來?!?br /> 掌柜的走進來,對姜原點頭致意,把飯菜擺到了桌上,朝白瓷一笑笑,便帶上門出去了。
姜原和白瓷一今天就吃了翠姑做的那頓早飯,趕了一整天的路,兩人就喝了一壺水,此時,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兩碗白飯,菜香四溢,兩個大男人像桿子似的杵著,一個陰晴不定,一個翻江倒海。
白瓷一心再一橫,對姜原道,“一……”起吃吧。四個字只說了一個,姜原已經(jīng)三步兩步走到桌前,在凳子上坐下。這架勢怎么看都像兩碗獨攬。
白瓷一睜大了眼睛,只覺剛緩過氣兒的心臟又跌停了,還有點生氣。這他媽啥情況,逐客令嗎?逐客令也下的這么變態(tài)嗎?他肚里嗖嗖的竄涼氣,又惱又不痛快,索性一腳邁開,在他對面的凳子上一坐,搶過他手里的筷子和白飯,悶頭就吃。但繞是如此,他的心里素質(zhì)有些跟不上臉皮厚度,半碗白飯下肚,他的心還是撲通撲通跳著。
姜原只是愣了一下,空空的兩手動了動。
白瓷一抬頭看他,拿起托盤上另一雙筷子拍到了他手上,視線落在他左手手背,被他用蘿卜印章蓋的紅字還在,他道,“吃完了飯我去接盆熱水,你把手搓搓吧?!?br /> 姜原沒說話。
不說話大概是懶得看,懶得碰,白瓷一瞪著他,碗筷一放,不吃了。
姜原卻少有的沒讓白瓷一催促,吃了不少,一口接一口,好像肚子里有什么東西往外竄需要食物不停的往壓下似的。
圓月,薄霧。
兩人一個站在窗前,一個坐在桌邊,姜原的手指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的敲著窗棱,白瓷一轉(zhuǎn)著茶杯,眼睛不時看向他。
姜原已經(jīng)看不出有什么異常。
圓月藏匿烏云后。他忽然沉聲道,“哥達,蒼梧王,上官云是兒時好友,蒼梧王繼承大位后,這兩人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哥達守北方防線朔月關(guān),上官云守南部幽海海岸,防止外族從海上入侵?!?br /> 白瓷一本來覺得兩人要這么干坐一晚上了,聽他開口,便認真的聽著。他雖然有顆極好奇的心,但對朝堂軍政上的事從來都是敬而遠之,是以,姜原說的這些事,他并不知道。
姜原,“太康三年,一艘戰(zhàn)船從海上入侵,上官云戰(zhàn)死,留下了一個遺腹子,上官斐。蒼梧王把他養(yǎng)在身邊,視如己出?!?br /> 白瓷一蹙眉,“太康三年?那這個上官斐今年該有二十一了?!彼肫鹆耸裁矗瑝旱吐曇?,“你想用他換掉哥達?”
換掉哥達,朔月關(guān)就等于攻下來一半,這對肅州軍來說無異于天大的好事,如果這件事成為姜原的籌碼,那在爭奪世子位置上,絕對是很好的一步棋。
姜原回身看他。
他神情堅定,堅信自己的選擇,是那種做好充分準備后的毅然決然。白瓷一驀然想起自己像炸毛斗雞似的暴跳如雷,罵他為何頭腦發(fā)脹跑去朔月關(guān)刺殺哥達的一幕,他的臉忽地臊紅了——你個白癡,瞎操什么心!
老白溜須拍馬,“那必須是個合適的人選!”拍一句還不夠,他接著拍,跑到姜原面前拍,“這種事我雖然不清楚,但一聽就知道你選對了,是吧,你看看二十一歲,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還是蒼梧王一手養(yǎng)大的,那得多嬌生慣養(yǎng)啊,這種人都眼高于頂,看人都不帶平視的,只要抓他個軟肋,隨便煽動兩句,一刀下去就能砍他個稀巴爛?!?br /> 軟肋。
姜原耳邊響起許之棠的話。
——“阿原,你千萬要記得,絕對不能給自己找軟肋,一絲一毫,都不能!”
他的心似被刀子狠狠扎了一下。神情痛苦落寞。白瓷一忽然就明白了他今天為什么會生這么大的氣。
子時更聲起。
老白還是有些擔心他的狀態(tài),姜原卻直接走進屏風后,這是送客的舉動。白瓷一懦懦道,“那個,姜原,我有口無心,你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兒睡。”
姜原雙手撐著窗棱,側(cè)顏沉肅,看起來有些消沉。白瓷一走出去,替他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就抽了自己一嘴巴,“白瓷一啊白瓷一,難得他今晚主動開口跟你講了這么多,他為什么來蒼梧,來蒼梧做什么,做那些事是為了什么,你不知道嘛!你怎么就死性不改呢?招什么女人,聊什么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