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二)
第三部第十九章
訪客(二)
“瑪娜——還差一點……抓緊我!”
年幼的女孩在河流中掙扎著哭泣。
身后是馬哈特緊緊拉住他的手。
風涌雷鳴的暴雨天把一向緩慢優(yōu)柔的尼羅河變成了咆哮湍急的猛獸,水流擠壓著匯聚成漩渦暗流,他幾乎就快要看不到那被洪水淹沒的小女孩的身影了。
“王子——請讓我來——”
馬哈特拉住他的手因為焦急和擔憂用了很大的力氣,握的他手骨生疼。
只是還差一點了……
又一陣急流拍打而來,溫熱沉重的雨水砸上他的臉龐,匯聚成了細細的水流順著他的眉骨眼睫留下,暴雨中視野朦朧,他伸出去的手遲遲沒有人握住。
不能就此放棄了……無論什么時候自己都不能放棄……他一定要,一定要把瑪娜從河里救出來!
強烈的感情涌動終于打破了他心中屏障一樣阻礙著什么爆發(fā)的東西,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有一種異樣的平靜,明明瑪娜生死未卜,他本該無比緊張焦急的——
渾身的血液在那短暫的冷靜后劇烈瘋狂的燃燒直到靈魂中傳來了力量相和的震顫,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魔力,那些受他控制的力量因為平日千百遍的修習此刻正被他嫻熟的應用……他沒有試過……有一次都沒有試過……一個七歲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召喚得了封印在石板中的精靈——
天空中滾滾雷霆削亮了天空,轟鳴聲讓大地都為之顫抖。
那從未被人見過的精靈在雷雨中踏然而至,手持彎刀,臂跨實盾,頭盔下一雙鐫刻下風云混沌的紅眼睛自高出冷靜的審視著河流中不愿放棄的召喚者。
亞圖姆安靜的抬起頭,風雨河流的咆哮就在四周,傷人的雨水砸透了全身,而他卻冷靜異常不為所動。
那個被他召喚出來的戰(zhàn)士慢慢高舉起了手中的利刃。
落雷閃動的清白光讓馬哈特有一瞬間的愣神,他的王子站在他面前,被河水淹沒直到腰身,他的準徒弟被尼羅河埋葬,或許連尸體都找不到了——
戰(zhàn)士的刀刃伴隨著混沌的風雨,在雷聲中攜著強悍的力道干凈利落的揮下——
馬哈特徹底愣在了那里。
他緊緊抓住的王子變成了飛濺到手中的水刃,進攥的手指瞬間落空,讓他脫口嘶喊出聲。
“王子——!!!”
那是人類的力量所達不到的。
大概偉大的魔法師耗盡生命才能做到的事。
被他的王子,被一個七歲的王子輕易的做到了。
湍綠的尼羅河被無形的力量分開,就像碧綠的綢緞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在兩邊沸騰起來的水壁制造的河水峽谷中,渾身濕透的王子抱著剛剛溺在河中的女孩一步一步從尼羅河中走了出來。
孩子的紅眼睛看著他,其中流火落日一樣的顏色不斷不斷的在告訴他孩子心中超乎常人的堅韌與強大。
恍惚間,馬哈特聽到王子一字一頓的對他說了些什么。
只是聲音淹沒在疾風中,或許連王子自己都聽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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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狠狠一個跳動。
他在轟鳴的雷聲中清醒過來。
鼻息因為夢境稍顯的粗重,他的雙瞳紅色浮出一種沉寂,像是被追溯的記憶迷惑了一樣。
但是他在吹拂進來的流風中眨了一下眼,這讓剛剛的失神短暫的就像一場荒謬的錯覺。
松開抱在胸前的雙手,他食指曲起抵壓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
屈膝坐在窗臺上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亞圖姆背脊依靠在身后的石柱上,腦袋閑散的偏向窗外,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天空肆虐下來的暴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暴雨從早上開始一直到已是午后的現(xiàn)在都沒有停下,反而越下越猛烈。
遠方的天邊雷光蜿蜒,凌厲嚇人,交錯的閃電狠狠從天空劈下,砸落在了尼羅河西岸的山谷之中。
灰蒙的天空下,密雨之中的深色尼羅寬廣的河面顯得湍急洶涌,亞圖姆艷紅的眼睛遠遠地看著,左手手指下意識的蜷縮搓動,像是在琢磨著一些事情。
但是突然他的平靜被打破了,王子手一撐直腰坐起,瞇起眼睛在落雨中認真的辨識著。
王子宮中的中庭,一個孩子冒雨一路小跑的穿行而過,被落雨打出了一身光暈的白皙膚色在埃及實在太引人耳目,讓亞圖姆在認清的那一瞬間便無意識的低喃出聲。
“伙伴……?”
看孩子跑來的方向,應該是從著這邊過來的。
翻身從窗臺跳了下來,王子沖侍立在一邊的女官做了個手勢。
看著女官離開,亞圖姆正打算親自出去把那跑過來的孩子帶回來,這邊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那邊就被身后的聲音叫住了。
剛剛趕來的侍衛(wèi)單膝跪在那里,身上還有著外面風雨的殘痕。
“王子……”
窗外雨幕的聲音很是吵鬧,夾雜在風聲中就更是混亂了。
亞圖姆因為侍衛(wèi)告知的訊息,紅瞳詫異的稍稍睜大了。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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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fā)都被雨水淋透了,這讓游戲一邊走一邊苦惱的又一次甩了甩腦袋。
水珠被他用力的甩出了一些,這個動作讓孩子看起來像是剛從水中爬出的貪玩的幼犬一樣。
“啊~啊……這下渾身不都濕透了嘛……”
軟嫩的臉頰因為嘴巴嘟起不情不愿的鼓了起來,游戲嘆了口氣,雙手開始用力擰起身上的衣服。
被他擰出的水嘩啦嘩啦的順流下來,游戲擰完一邊又去擰另外一邊,一路上低著頭沒顧得上看路,這個樣子要是被家里的爺爺看到了,大概免不了又要好好說教一番。
不過這次大概不用雙六爺爺跟在后面念叨了吧。
因為孩子毫無爭議的在路上“啪”的一下撞到了人。
“啊——!”
他個子還是蠻小的,對方卻是成年人的個子了,于是被撞的人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反而是他因為后力控制不住的往后踉蹌了幾步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一些啊。”
手臂被一只寬厚的手掌拉住止住了后摔的身體,一個很讓人尊敬的聲音自他頭頂傳來,耐心的叮囑了他一句。
游戲臉紅了紅,抬起頭揉著后腦沖對方抱歉的笑了笑。
“對、對不起……誒……?”
紫色的靈動眼睛困惑的眨了眨。
是……沒見過的人……?
年長的男人臉上沉靜,看著游戲的深紅色眼睛中因為孩子抬頭閃過了幾分莫名的清亮。
“……是游戲君吧?”
“誒???”
年幼的孩子又一次眨了眨眼睛,撲簌撲簌的。
“為什么會知道我的……?”
對方嘴角有一絲溫淡的笑意,游戲還在困惑著來人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名字,男子就已經(jīng)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是這樣啊。”
怎么有一種……這個人什么都知道的感覺……?
游戲因為這樣的撫摸低下了頭,耳朵尖慢慢的紅了起來。
總覺得……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呢。
“那、那個……您……不對、請、請問您是……”
年幼的孩子支吾著,努力更改著措辭想要把說出的話語變得正式,正在絞盡腦汁的回想可以用到的敬語——
亞圖姆君應該會知道吧……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讓游戲下意識的轉(zhuǎn)過頭。
“伙伴——”
年輕的王子從轉(zhuǎn)彎處的階梯下來,似乎先看到了游戲便習慣性的出聲低喚。
游戲詫異的看到亞圖姆腳步頓住了。
王子看到了來人,然后在游戲驚訝的目光中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后便向來人單膝跪下了。
游戲看到亞圖姆左腳在前,右手握拳右臂筆直的抵在地上。
他從沒看過亞圖姆對什么人那么敬重過。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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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誒誒誒誒誒——!?
這個、這個人——
“在午休嗎?”
游戲還在震驚之中,那邊王子已經(jīng)一手撐膝站了起來往這邊走來,見亞圖姆點了點頭,阿赫摩斯王便扶著游戲的肩頭帶著孩子往前走。
法老身后似乎還有人跟著。
游戲聽到了那細微的腳步聲,有些在意的想回頭看一看,但法老扶著他右肩的手輕輕拍了拍他,有力的手臂護著孩子,把年幼的游戲交給了亞圖姆。
王子一手習慣性的將孩子摟進了臂彎中,不等游戲轉(zhuǎn)身想要看一看法老身后跟著的人是誰,亞圖姆的聲音就在傳進了他的耳朵中。
“哈索爾,好久不見。”
“是,很久不見王子殿下了呢。”
溫婉的成熟女聲聽得游戲心中像流過一股溫暖的細流一樣,他終于在亞圖姆身旁轉(zhuǎn)過身,抬起頭來左右張望了一下。
原來阿赫摩斯王身后還跟了一位年長的美麗女性。
唔咦……?
為什么……在閉著眼睛呢?
紫色的眼睛眨了眨,孩子有些迷惑的留意到了法老胸前佩戴的精致的黃金錐體。
一模一樣的圖案還裝飾在身后女性頸間的首飾上。
那個圖案……和千年積木上的……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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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很好奇,為什么父親胸前的黃金錐,還有哈索爾的首飾上面的圖案和千年積木那么像是嗎?”
把孩子身上沖洗過的溫水擦拭干凈,王子動作已然很嫻熟的幫游戲把叮囑侍女一早備好的干凈長袍換上。
年幼的孩子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但這一次亞圖姆解釋的話語還沒出口,游戲就溫和的笑了起來。
“你不告訴我也可以啦。”
“誒?”
年輕的王子一愣,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他一時還真不知道怎么應對。
“因為亞圖姆君一副為難的樣子……一定是因為什么不好解釋——那、那樣的話,不用勉強也可以啦。”
孩子紫色的眼瞳抬眼看著他,雙手食指小動作的輕輕對戳著。
“游戲不想亞圖姆君……總是為難……”
因為感受到了被珍惜,所以也想回以同樣溫柔的感情。
他順從本心,這么想著,于是就這么做了。
“那、那個……我,我又說了什么讓你不舒服的話了嗎?”
紅瞳一直凝視著孩子的亞圖姆放柔了眉眼,移開視線的低垂下了眼睫。
“沒有。”
他抬起手順著游戲的金發(fā)梳到耳際,溫暖的手指停留在了孩子的臉頰上。
“要給伙伴解釋的話,其實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是那樣的話,解釋出的東西多半……
“只是我不想對你撒無謂的謊。”
看著那雙清透好看的紫色眼睛,亞圖姆毫不掩飾愛惜的輕輕笑了起來。
“那可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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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真的想做父親了吧?那樣的話——”
“我并沒有那樣的希望,父親。”
被兒子非常斬釘截鐵冷淡異常的回拒,阿赫摩斯王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用頭發(fā)想也覺得被父親這么詢問的鍋就應該不講道理的甩給賽特,埃及的王子此刻顯得非常高冷不好搭理的專注于幫年幼的游戲擦頭發(fā)這件事情上。
真是肉眼可見的惱了啊……
阿赫摩斯王訕訕的笑了笑,手上不走心的隨便走了一步棋。
“王,這么走的話下一次輪到我您可就輸了哦。”
這么說著的哈索爾嘴角是一種角度似乎都經(jīng)過精細計算的標準十五度微笑,手上卻是毫不留情的踢掉了阿赫摩斯王下錯的棋子。
“啊——哈索爾你——”
歪頭看著在一邊輕松下棋談笑的兩個人,游戲困惑的回頭看著亞圖姆。
“哈索爾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伙伴。”
軟巾一邊輕輕擦揉著游戲的頭發(fā),亞圖姆低頭湊到游戲耳邊輕聲溫語的解釋。
“誒……?那——”
“雖然看不見,但是我的其他感官非常好,所以請不用擔心,游戲君。”
冷不防被一邊的美麗女性禮貌溫柔的回答,顯然剛剛亞圖姆那么輕淺的話語也被一字不差的聽了個明白,游戲怔愣了一下后便是一臉愧疚的撓了撓自己的鼻子。
“請不用道歉,這并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
愛索爾這么說著的同時,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亞圖姆注視著游戲的紅瞳在哈索爾放下棋子的瞬間輕輕眨動,讓人察覺不出什么異樣。
盲眼的女神官手指安靜的放在精致的棋盤上,微垂著的美麗頭顱上有著恬靜安和的笑容。
“是我輸了,王。”
阿赫摩斯王“嗯”了一聲,似乎還在專心致志的思考該如何打贏這場明擺著哈索爾已經(jīng)完全勝利的棋局。
暴雨還在底比斯呼嘯著敲打著歡快的調(diào)子,殿宇里是安靜的下棋聲和亞圖姆幫他擦頭發(fā)的“沙沙”聲,游戲一時走神,沒有在意哈索爾剛剛說了什么,只是在這樣令人莫名放松安定的環(huán)境里,突然從發(fā)呆中回神的游戲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現(xiàn)在坐在不遠處的阿赫摩斯王和哈索爾兩人之間似乎在進行著另外一場比賽,并不是正在進行的斗棋……他說不好,或許應該是打賭一類的奇妙比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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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西蒙最近總是和我抱怨游戲君不去找他,原來是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嗎。”
“是。”
站在父親身邊安靜的看著棋局的亞圖姆點了點頭,紅瞳留意到了軟榻那邊正在給熟睡的孩子蓋上絨毯的女官。
“嗯——看來阿蒙神殿那邊你也算是放心了。”
棋盤苦手的阿赫摩斯王活動了一下肩膀,舒展身體的同時靠上了椅子上的軟墊。
手中的棋子似乎是無意識的被法老轉(zhuǎn)動著,阿赫摩斯深紅色的眼睛像是在凝視著棋盤,又好像不是。
“最近,沒什么精神呢。”
法老兀自笑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他交握著的雙手手指輕輕的拍打手背,目光直直的看進了亞圖姆的雙眼。
“你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僅僅是因為游戲君變小的緣故吧?”
他的兒子輕輕點了點頭。
“是能說出來的秘密心事嗎,比如真的想做父親又不好意思承認之類的……不,咳、我只是開個玩笑……”
面無表情的情況下硬是被阿赫摩斯讀出了情感變動,父親情商很高的表示投降不再玩這個梗了讓亞圖姆內(nèi)心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王子還是一臉冷淡就是了。
“為什么是今天呢,父親?”
阿赫摩斯閉上了眼睛笑著點了點頭,抬手指了指對面的哈索爾。
“早上去神殿的時候正好碰上她,被哈索爾說好久沒有見到王子殿下了所以……”
法老還是低聲笑了起來。
“我這么說,你也完全不信呢,一臉‘父親說的不是實話又在開玩笑但是我還是耐心聽下去’的表情。”
“啊。”
王子毫不猶豫的點頭承認。
手中把玩的棋子被阿赫摩斯王放在了桌子上,法老換了一只手撐在臉側(cè)。
“明天就是正式的歡宴節(jié)了。游戲君一個人也太孤單了,你明天把他帶在身邊一起去神廟吧。”
“是。”
“……亞圖姆。”
年輕的王子一愣。
“父親?”
“把那些信燒掉,你做的很對。”
“但是你不是在煩惱這個,我很清楚。”
阿赫摩斯王微微抬頭,那雙深紅色的眼睛只是一瞥,深邃犀利的就好像可以看穿所有的靈魂一樣。
“你在煩惱,說明你無法確定你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確,但是你一旦開始煩惱,就說明你已經(jīng)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做。能讓你這么揪心的人……”
阿赫摩斯嘆息了一口氣,拿起了手上那顆棋子,下在了精致的棋盤上。
“有些事情,不能等到游戲君變回來再去做嗎?”
年輕的王子身體明顯的因為這句問話僵硬了。
阿赫摩斯終究是他的引以為傲的父親,而他在父親面前,似乎總像一個咿呀學語無所遮攔的孩子一樣。
阿赫摩斯太了解他了。
只是幾句話而已,就讓他萌生了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沖動。
他在動搖著,因為就像阿赫摩斯所說的,他正因此糾結(jié)煩惱,但是年幼的游戲卻不是他能傾訴商量的人。
父親可以是,但是他不想讓父親為此而擔心。
手指被他無意識的攥緊,就在他覺得無法用語言描述出答案回應阿赫摩斯王對他的關(guān)懷時,一邊始終沉默安靜的哈索爾忽然站了起來。
法老和王子同時抬頭看向她。
美麗年長的女神官轉(zhuǎn)身面向著年幼的游戲熟睡的軟塌,秀麗纖細的眉頭輕輕的蜷皺。
“王子,游戲君……是生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