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計議
容悅覺得自己心中的天平偏了。</br>
從穆遠(yuǎn)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那絕對是個野心勃勃的家伙,而且狡詐多智。表面上是桀驁不馴的皇家叛逆,整日東游西蕩,不務(wù)正業(yè),實際上卻建立了好幾個秘密據(jù)點,擁有龐大的地下勢力。這樣辛苦布局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上位嘛。太子雖然手底下也有些人,卻未必是他的對手。</br>
等穆遠(yuǎn)當(dāng)上皇帝,一定會照規(guī)矩充實后宮的,上次兩人車中夜談,他就表明過這種觀點:為了世俗人情,必須娶幾個做擺設(shè)。</br>
只是,擺設(shè)真的是擺設(shè)嗎?</br>
現(xiàn)在他年紀(jì)還小,又有些潔癖,似乎至今尚未開葷。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他很稀罕容悅,多方追求,卻始終未得手,等他們真的在一起了,這寵愛能維持多久?一旦她懷孕了,已食髓知味的穆遠(yuǎn)能一年半載地為她守身嗎?</br>
光是這樣想,容悅就覺得自己純屬癡人說夢,穆遠(yuǎn)是什么人,在宮里都橫著走的大爺,一慣隨心所欲、強橫放恣,他什么時候肯委屈自己了?何況容悅連他的正妻都不是,小小側(cè)室而已,所謂的怡妃,說穿了,不過是他一時寵愛下的格外抬舉。再抬舉,正妻就是正妻,側(cè)室就是側(cè)室。</br>
容悅仔細(xì)分析自己的感受,她之所以一直不敢接受穆遠(yuǎn),甚至不惜費盡心機在大婚前夕出逃,主要還是緣于最初的懼怕。穆遠(yuǎn)發(fā)起狠來,真正是冷血冷心,草菅人命,即使面對無辜弱女,也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br>
對比穆遠(yuǎn)之前對她的狠,和后來對她的寵,這人乃是“愛之加諸膝,恨之推諸淵”的鼻祖。愛你時可以把你寵上天去;不愛了,又將如何?只怕眼看你墮入地獄,他也不會心痛,說不定還要補上一腳。</br>
他的心夠硬,性子夠狠,真跟他在一起,除非你能保證一輩子獲得他的寵愛,否則,結(jié)局難料。</br>
而她自己,在楚溟國,在雍王府,是全無倚仗的。庾嫣背后有強大的家族,姜頎是穆遠(yuǎn)的表妹,有姜貴妃的疼愛,她容悅有什么?失去了穆遠(yuǎn)的寵愛,就失去了所有。而男人的寵愛,向來是最靠不住的。</br>
庾琛就不同了。撇開他和自己源自前世的深厚情誼不談,這人正直、善良、有責(zé)任感,他為人有原則、有底線;穆遠(yuǎn),則是個沒有底線的人,這種人最可怕。</br>
穆遠(yuǎn)做的那些惡,比如,把一個跟自己無甚怨仇的女孩子扎進(jìn)麻袋丟進(jìn)水里淹死,庾琛永遠(yuǎn)也做不出來!不但做不出來,若讓他遇到這種事,哪怕冰天雪地,他都會跳下水去救人。</br>
這樣想著,容悅眼中的迷茫逐漸散去,女孩子嫁人,不能只看眼前,男人在追求你的時候,哪個不殷勤?哪個不關(guān)懷備至?關(guān)鍵是他的人品好壞。</br>
一輩子很長,蜜月卻很短,等新鮮感消褪,如膠似漆的日子過完,恢復(fù)了尋常心態(tài)的男人對你如何,就要看他的本來面目如何了。</br>
想到穆遠(yuǎn)的本來面目,容悅不覺打了個寒噤。</br>
再往深里想,那讓容悅十分感動的木樨清露,穆遠(yuǎn)從頭到尾只是動了動嘴皮子而已,真正勞心勞力的是他的手下。</br>
當(dāng)年唐玄宗對楊貴妃何等寵愛!為了幾顆荔枝,累得驛卒千里飛馳,“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最后在馬嵬坡,還不是一根繩子把她吊死了?馬嵬坡事件,如果唐玄宗鐵了心要保楊貴妃,表明與楊妃共存亡,那些御林軍難道真?zhèn)€弒君不成?即便真會弒君,唐玄宗都七十多歲的糟老頭子了,比楊妃大了整整三十四歲,就陪著這樣一個美人兒去死又如何?結(jié)果御林軍略鬧一鬧,唐玄宗立刻舍了這個平時千寵萬愛的妃子。</br>
楊貴妃當(dāng)初也肯定為荔枝萬分感動過,認(rèn)為這是皇帝愛自己至深的表現(xiàn),究其實,唐玄宗也不過就動動嘴皮子而已。</br>
容悅斂目沉思,前幾天她會答應(yīng)穆遠(yuǎn),除了感動之外,更主要是因為,她看不到幸福的希望,才在無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妥協(xié)。反正她名義上已經(jīng)是穆遠(yuǎn)的女人,以她和穆遠(yuǎn)的勢力差距,這個身份很難擺脫,于是就破罐破摔地想:算了,嫁誰不是嫁?都是沙豬主義制度下的產(chǎn)物,都一樣地妻妾成群,誰也不會比誰強多少,選擇是沒有意義的,不如就他吧。</br>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庾琛撩起窗簾看了看,向容悅建議道:“從這里往前再走三四里就是軍營了,要不要去看看?軍營附近有家小館子專做野味,不如我們中午就在那兒用飯。”</br>
容悅仿佛如夢初醒:“都到中午了?我們得趕緊回去,午飯就免了。”</br>
庾琛凝視著她的眼睛,語氣中有幾分探究:“你怕他?”</br>
“是的”,容悅坦然承認(rèn),而后道:“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可怕,他的冷血程度超過了我們的想象,我和他的故事,等以后有時間了我再慢慢告訴你,總之是孽緣,我不能因為他現(xiàn)在對我好就喪失了警覺心,真惹怒了他,我和你,都將死無葬身之地。”</br>
庾琛臉色微變:“他真有這么大的能量?楚昭帝幾個皇子中,出色的有太子,然后是五皇子,七皇子,三皇子的名聲反而不大好,都說他驕縱跋扈,不學(xué)無術(shù)。”</br>
容悅不解地問:“既然這樣,你父親為什么還要把庾嫣嫁過去?”</br>
庾琛嘆息道:“朝廷下了明旨,做臣子的,哪有拒絕的余地?再說,我四妹情況特殊,據(jù)說我母親懷她時吃錯了藥,讓她的身體異于常人,具體是怎樣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些不妥,所以她原本是不打算嫁人的。賜婚旨意下達(dá)后,起初全家慌作一團(tuán),我父親的意思是,給皇帝寫份秘折道明真相,皇帝事先也沒派人來驗看,不能說我家欺君。可我母親堅決不同意,說那樣我四妹就毀了。最后還是四妹自己拿主意,說既然不能抗旨,她就先嫁過去,然后在新婚之夜和新郎坦白,反正他女人多的是,也不在乎她一個。如果新郎不嫌棄,她就留在府中替他打理家務(wù);如果新郎不能接受,休了她就是,她正好解脫了,從此不用再嫁人。”</br>
“原來……如此”,容悅又是感佩又是心酸,眼眶都紅了,想不到明澈爽朗的庾嫣,竟然揣著這樣痛苦的秘密,難為她平時掩飾得那么好,就不曉得,穆遠(yuǎn)知不知道?</br>
容悅回憶了一下在府里聽到的傳聞,穆遠(yuǎn)好像新婚之夜就是在曉園獨宿的,以后也未進(jìn)過庾嫣的屋子,這樣徹底的無視,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庾嫣的不幸,殊不知,這恰是庾嫣的幸運,讓她不用面對難堪的局面。</br>
突然,一個念頭在腦海里閃現(xiàn),穆遠(yuǎn)真的不知道嗎?</br>
楚溟國的朝廷中,誰不說皇帝偏寵穆遠(yuǎn),給他配的正妃,比出自宰輔之家的太子妃陳氏來頭更大?只有穆遠(yuǎn)自己眼含譏笑,這是不是說明,他對庾嫣的身體情況其實是清楚的?</br>
如果真是這樣,一切都好理解了。</br>
庾家人手上軍權(quán)再大,女兒卻是不能生育的——這是容悅對“不妥”的理解,也許是不能生育,也許,連周公之禮都沒法舉行——皇帝讓穆遠(yuǎn)娶一個不能生育的將軍之女,等于給這位將軍的忠心上了一道保險鎖。由來外戚扶持皇子爭權(quán)奪利,擾亂朝綱,不外是為了自家女兒生的兒子將來能繼承大位,女兒都不能生了,拼死拼活扶持皇子上去,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將來別的女人生的兒子上位,首當(dāng)其沖就是除去這位無子的嫡母和她的族人,誰肯干這樣得不償失的事?</br>
如此說來,皇帝對穆遠(yuǎn)的寵愛,真要大打折扣了,把他縱得像紈绔少年一樣,真的是愛嗎?</br>
悟到這一層,對穆遠(yuǎn)不免有了幾分同情,如果他真要爭那個位置,她要不要幫幫他呢?</br>
望了望對面的人,容悅欲言又止。</br>
“怎么啦,有話就說!”庾琛漸漸恢復(fù)了長官做派。</br>
容悅斟酌著詞句:“如果,你明知道一個人為人冷血,手段狠戾,你還會不會幫他奪得那至高無上的大位?”</br>
“不會。”</br>
“那你會阻止嗎?”</br>
“這就要看具體情況了。”</br>
“比如……”</br>
庾琛放下手中的杯子:“你說的人,就是穆三皇子,對吧?”</br>
“對”,容悅點點頭:“不瞞你說,他這次會到平城來,名義上是找我,實際上是找你。”</br>
“找我?”庾琛挑起眉。</br>
“你父親生性耿直,對皇帝忠心不二,且目標(biāo)太大,他不會從你父親那兒下手,多半會找上你們兄弟幾個,你這兒自然首當(dāng)其沖。”</br>
庾琛思忖了一會兒,然后道:“你希望我怎么做?”</br>
容悅笑了:“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嗎?”</br>
庾琛正色道:“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會不會幫助或阻止‘為人冷血、手段狠戾’的人上位?幫助應(yīng)是不會,阻止也不會,其實,會爭奪大位的人,哪個又是良善之輩?不過有的善于偽裝,有的懶得戴上假面具罷了。而且,要坐穩(wěn)那個位置,的確需要一些鐵血手段,心慈手軟是行不通的。這也是我對王圖霸業(yè)不感興趣的原因之一,我不想大開殺戒,為了個累死人的皇帝寶座,弄得滿手鮮血,很是劃不來。”</br>
“那若是,我……希望你幫他呢?”</br>
“你不提,我也會出手的,我不會為了他而開殺戒,但作為一股勢力,站在他背后支持他,必要的時候做做樣子敲山震虎,還是可以的。”見容悅面露感激之色,忙道:“你別謝我,我有我的私心,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