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心
庾琛到底應(yīng)了容悅的話,沒堅持去云賓樓,而是讓阿土駕著車去了郊外。望著滿山蒼翠,和野地里的點點黃花,容悅原本郁悶的心情也舒緩了不少。</br>
其實有什么好愁的?車到山前必有路,凡事,只要依著自己本心去做,不違背良知,不妨害他人,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能心安理得。</br>
庾琛見她嘴角含笑,稍覺安心,這一路上,他一直悄悄觀察前搭檔,發(fā)現(xiàn)她眉間微蹙,心事重重,猜到與那樁有名無實的婚事有關(guān),又不好問得太直接,怕容悅覺得他咄咄逼人,畢竟,他現(xiàn)在的身份可不是她的上司,遂旁敲側(cè)擊地問:“你就一個人跑出來的,連個仆從都沒帶?”</br>
容悅莞爾而笑,話語中帶著些俏皮:“我這次出逃的動靜可大呢,其驚險程度不亞于我們以前出任務(wù)。”接著就把“水遁”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而后感慨道:“這個世界,女人一旦離開家,在外幾乎寸步難行,我又是凈身出門,想易個容都沒材料,不瞞你說,我換的第一套男裝等于是偷來的,只不過給人留下了一點錢。”</br>
“真是難為你了”,庾琛滿眼憐惜。</br>
容悅擺擺手:“沒什么的,在外的日子雖然清苦,精神上卻放松了許多,以前,無論在碧水城的容宅或是在云都的雍王府,總覺得壓抑。古代的內(nèi)院,真如歐陽修所寫的那樣,‘庭院深深深幾許,簾幕無重數(shù)’,重重簾幕,遮蔽了外界的一切,人如在金絲打造的籠子里,不得自由。還記得剛穿來那會兒,我恨不得再死一回,看能不能再穿回去,這個世界的女人太悲慘了,一生下來就沒有任何指望,沒事業(yè)可奔,沒幸福可期。貴族女子,惟一的出路就是嫁人,可你看那些貴族男子的后院,里面女人多的,比咱們中國古代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樣的日子,想想都憋屈,真正生不如死。”</br>
庾琛笑著安慰:“他們過什么日子是他們的事,我們無法干涉,亦無法改變,我們只要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就行,你不喜歡內(nèi)陸的這些習(xí)氣,以后我們一起出海,找個豐饒的小島,在上面種滿桃花,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你說好不好?”</br>
“桃花島?”</br>
容悅眼里盡是憧憬之色,這不是她一直渴望的日子嗎?</br>
起初被逼著住進(jìn)雍王府的時候,因為跟庾嫣投緣,又感于庾嫣的英姿颯爽,她甚至異想天開,想拉著庾嫣一起逃家,然后借著庾嫣的勢力,出奔海外,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容悅本以為,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卻不料,今天真有人向她提出了這樣的人生規(guī)劃,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真有那樣的小島嗎?”</br>
“有”,庾琛重重點頭:“外海有多大,里面有多少尚未開發(fā)的島嶼,你永遠(yuǎn)無法想象。這里的造船技術(shù)不發(fā)達(dá),海上探險范圍有限,就連太子鎮(zhèn)對面的那片群島,都有很多未開發(fā)的。”</br>
容悅望著對面出色的俊顏,略帶猶疑地問:“你是庾家少主,以后要掌管家族,承襲鎮(zhèn)海將軍之職,你肩上的擔(dān)子那么重,如何能拋開這一切?”</br>
庾琛神色鄭重地告訴她:“若是沒有找到你,你說的這些,的確就是我今后的前景和人生格局,可你出現(xiàn)了,一切都不同了。你知道嗎?前生,我一直在計劃著我們的將來,我二十一歲入國安局,服役十五年后,三十六歲退休,那時你剛好三十歲,我可以向局里請求,特批你跟我一起退休,憑著我們倆那些年立下的功勞,還有部長對你的關(guān)照,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去國外,買個小農(nóng)場,過著悠閑生活,幸福的度過后半生。這個愿望上輩子沒機會實現(xiàn),這一生,我不想再錯過。”</br>
“可是庾家怎么辦?這兩天我也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你的情況,你的聲望可不是一般的高,無論是軍中威望,還是市井中的人氣,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你那幾個兄弟,你的家族怎肯放過你。”</br>
此時容悅想到的,還有她自己的家族、蕭夫人和暗部的種種……</br>
庾琛渾不在意地一笑:“庾家繼承人多的是,離了誰,地球都照轉(zhuǎn)。如果我退出,他們巴不得,我三弟一直跟我互別苗頭,還有我大哥,雖說是庶子,照樣有野心。”</br>
容悅擔(dān)心的是:“丟掉這些,你不后悔?”</br>
“后悔什么?”庾琛一攤手:“你以為這個擔(dān)子好挑?我父親今年四十五歲,這輩子除了去云都覲見過兩次,其余時間從沒離開過平城的范圍,因為他受命替朝廷守住東海門戶,不能擅離職守。年輕時,一年起碼有三百天吃住在軍營,直到我們兄弟長大后,他才稍微輕松了一些,可以陪陪我母親了。最要命的是,朝廷發(fā)放的軍餉連實際所需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夠的部分要靠地方自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br>
容悅心里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卻不好明說,只道:“增加地方賦稅?”</br>
庾琛苦笑:“你覺得有可能嗎?國家征收的賦稅已經(jīng)不低了,田地出產(chǎn)只有那么多,刮地皮也刮不起來。”</br>
容悅眨眨眼:“你是在隱晦地告訴我,那些軍餉來路不正?”</br>
“何必隱晦,我直接告訴你就是。”</br>
容悅忙朝他擺手,雖然他們倆聲音壓得很低,但也得防著有些耳力極好的高手跟蹤,故而重新拿出紙筆,在上面寫道:“你所謂的海上練兵,不會是帶兵在海上擄掠吧。”</br>
庾琛回道:“你說對了!朝廷不肯撥餉,讓庾家自己想辦法,庾家能有什么辦法?靠海吃海,只能去搶了。可恨朝廷本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卻不肯明說,不肯承擔(dān)惡名,讓庾家自己承擔(dān)這一切。我上輩子一直當(dāng)捉賊的官兵,實在做不來賊,殊為苦悶。”</br>
容悅同情地一笑,換個話題問:“你出海最遠(yuǎn)到達(dá)過何處?這里有東海、南海,也有類似日本,南洋那樣的地方嗎?”完了在下面解釋:“我的意思是,做不來海盜,可以改做遠(yuǎn)航貿(mào)易啊。”</br>
庾琛想了想,揮筆寫道:“我沒到達(dá)過其他島國,但過去的幾百年間,也曾有過來自其他島國的船只,但都不是正常抵達(dá),而是遭遇海難,譬如颶風(fēng)之類,被卷到了這里,偶爾有一兩個幸存者,向這里的人描述他們的國度,他們的物產(chǎn),可惜這里的造船技術(shù)始終不過關(guān),去不了那么遠(yuǎn)的地方。”</br>
容悅彎起唇:“你的到來,不就是為了幫這里的人完成偉大的船舶革命嗎?”</br>
“你過獎了”,庾琛也笑:“我不懂造船,只能根據(jù)記憶中坐過的船只,提出一些構(gòu)想,至今仍在試驗中。如果試驗成功的話,我們就一起下南洋看看,好不好?再在沿途找一個合適的島嶼,做我們的家。”</br>
容悅好奇地問:“你都造船了,可有造出一些現(xiàn)代化的槍炮彈藥?我記得你以前對這個很有研究的,還給我改裝過幾把很好用的手槍呢。”</br>
“沒有”,庾琛快速書寫:“槍炮這種大殺器,不該輕易出現(xiàn)于世,不然會對楚溟國乃至整個滄溟大陸,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甚至?xí)淖冋麄€歷史的進(jìn)程。你想,假如楚溟國有了這種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還能安于現(xiàn)狀嗎?只怕不但會侵占南方的這些小國家,連北方諸國都不能幸免。”</br>
容悅嘆息:“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即便沒有槍炮彈藥,也照樣避免不了。”</br>
“那就不關(guān)我們的事了”,庾琛臉色凝重:“歷史趨勢如何,我們管不了,但不能是因為我們造出了槍炮,使得這個承平了幾百年的大陸變成人間的修羅場,再在尸橫遍野之后,成全極少數(shù)野心家的王圖霸業(yè)。”</br>
容悅不吝夸贊:“長官果然高瞻遠(yuǎn)矚,智慧與慈悲兼具。”</br>
此刻,她是真心敬服自己的長官,若換了別的穿越者,有這樣的才能,還能不趕緊現(xiàn)出來,讓全世界仰望?</br>
庾琛卻話風(fēng)一轉(zhuǎn):“不過,以后我決定造些槍炮出來。”</br>
“為什么?”</br>
“自然是為了保護(hù)你我,保護(hù)我們的家園。”</br>
容悅不禁試探:“其實,只要你愿意,把一身的本事使出來,完全可以成為你口中那個改變世界格局,最后建立王圖霸業(yè)的人。”</br>
庾琛毫不遲疑地說:“我沒興趣!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以后這個國家就全都壓在我身上了,像我這種天生正義感超強的人,做了皇帝,就想做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到時候每天三更半夜批改奏章,殫精竭慮,鞠躬盡瘁,連陪你的時間都沒有了。”</br>
“我可以幫你。”</br>
“那你會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母雞司晨啊,這是大男子主義國度的男人所不能容忍的。”寫到這里,忍不住詢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想當(dāng)開國皇后嗎?”</br>
容悅大搖其頭:“不想,不但不想,聽到都頭痛,像長孫皇后,馬皇后,最后都落什么好了?死得早,死后孩子們的命運也不好。”</br>
庾琛安心了,笑得風(fēng)清云淡:“你不想就好。要說我完全沒野心,也不盡然,但從來就不強烈。上輩子,你沒在密訓(xùn)基地出現(xiàn)之前,我有想過好好表現(xiàn),多多立功,爭取做個少將,甚至上將,你出現(xiàn)后,我就只想和你一起早些退休,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這輩子也是。人最終追求的,不就是幸福嗎?追逐權(quán)力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幸福,不然要權(quán)力干嘛?可嘆許多人到最后,都本末倒置,迷失了根本。”***(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