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所事堪惆悵 十
趙如意又轉了個身,曼聲唱道:“也知心許恐無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br>
“十分對不住,我們從你這里問不出消息,只好去問了你那同伙,不過是略微粗魯了點,卻沒承想她身子太弱,竟然---”話到這里故意拖長聲音,卻不說阿如到底怎么了。那青年的眼睛爍爍發(fā)光,審視著趙如意,哪怕趙如意只是眼角最輕微地顫抖一點兒,他也能發(fā)現(xiàn)。</br>
“也知心許恐無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趙如意柔聲唱著,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顫動。</br>
青年等了一會兒,朝霍慶陽微微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退出房去,聽得里面趙如意像是沒發(fā)現(xiàn)他們走了一樣,猶自在說:“來,我來教你跳舞……素洛春光瀲滟平,千重媚臉初生……”</br>
又等了一會,趙如意始終歌聲不斷,霍慶陽向遠處做了個手勢。等在外面的幾個人立即將一個身影推了上來,那人身子文秀,容色憔悴,竟是阿如。</br>
阿如默默走上前來,沒有一絲反抗,也對周圍沒有一絲好奇。人家推她過來,她就過來了,完全沒有四下打量。</br>
馬上就要到門邊的時候,趙如意的歌聲隱約可聞,阿如猛然抬起頭來,兩只原本毫無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一下子撲到門上。門邊的什么霍慶陽、什么青年、什么王頭小勞,她誰也沒看見。</br>
青年用目光示意,小勞將房門打開。阿如毫不猶豫地撲了進去,就如同飛蛾撲向火焰。</br>
趙如意正在款款起舞,突然迎頭被一雙手緊緊抱住。</br>
霍慶陽和那青年都緊緊盯著趙如意的反應,他們剛剛說了“阿如竟然……”,雖然沒有說出怎么樣,但誰都會往阿如已經死了或者重傷之類的事情上聯(lián)想,心中必然記掛,然后讓阿如突然出現(xiàn),趙如意至少應該有一點震動。關心、焦慮、詢問、釋然、放松……什么反應都好,只要有一點反應,眉毛一挑或者眼睛里流露出喜悅,或者松一口氣……什么都好,只要有一點反應,就可以斷定他是裝瘋的了。</br>
門外兩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卻見趙如意抬起頭來,笑靨如花,主動牽起阿如的手,柔聲道:“來,我教你跳舞!”</br>
阿如眼淚完全止不住,前一顆還沒有落下,后一顆就迫不及待地從眼中擠出來,一顆顆、一串串,爭先恐后地滑落。滾燙的淚珠如珍珠般拋灑在他傷痕累累的手上。</br>
“來,我們跳舞……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你的腳步要輕一點,像這樣……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br>
阿如抬起頭,趙如意此時此刻如此不正常的表現(xiàn),這么多天的等待煎熬,此刻乍見,她目光中卻沒有半分疑問,只是沖他溫柔地點點頭,然后竟然真的跟著他的腳步,一起輕輕起舞。她似乎什么疑問也沒有,什么愿望也沒有,不祈求,也不期盼,只要能看到他,她就已經心滿意足。</br>
窗戶上橫七豎八的木條本來毫無美感,可是此刻陽光從中間透進來,被木條隔成大小不一的細碎光棱,灑在兩個翩翩起舞的身影上,如同無數(shù)寶石發(fā)出的光,竟然美麗異常。</br>
舞步越來越難,她已經跟不上了,便停下來,癡癡地看著他。趙如意額頭泛起汗水,她就溫柔地給他拭去,靜默無聲。</br>
門外也好半晌都靜默無聲。霍慶陽過了許久才輕聲問道:“白先生,你看如何?”</br>
依他的官職年紀,叫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為“先生”,已經是對他相當尊敬了。原因無他,這個青年白隨云,乃是白家商號派來的,身懷驚人的醫(yī)術,就是他把趙如意從鬼門關上搶回來的。</br>
白隨云搖搖頭:“他身上的傷勢還挺嚴重,但已經不會致命了,不過人的腦子十分奇妙,自古就有很多高燒之后變得異常的例子,驚、喜、疑、懼都沒有反應,在下也不敢說他是真瘋還是假瘋。”</br>
霍慶陽神色頗為無奈,長長嘆了一口氣。如果仔細端詳,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天他也憔悴了很多。</br>
白隨云眉毛一挑:“霍大人,有句話不該由在下說,不過在下也不得不說一句。那女人冒充陛下,絕對不是從最近才開始的,也就是說,陛下失蹤已經很久了。霍大人想過沒有,即便如意郎神志清醒,恐怕他也交不出陛下來。”</br>
霍慶陽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明白,白隨云雖然說得有所保留,實際意思是皇帝恐怕早就死了,趙如意根本交不出皇帝來。要是在剛剛發(fā)現(xiàn)阿如假冒的時候有人和他說這話,他驚怒之下,就能一劍將那人殺了。可是這么多天苦尋未果,不用別人說,他也老早就想到這個問題了。不光是他,幾乎所有的人都往這方面想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希望一點點破滅,越來越多的人往這方面想了。</br>
這期間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皇上找不到,兩個主犯一個昏迷不醒、生死難料,另一個不會說話也不認字,而且恐怕也是真的不知情。霍慶陽等人什么也問不出來,心急之下就只能在房子里找線索。不過皇帝下落的線索沒有找到,卻在乾清宮密格里找到一個十分要緊的東西——景帝的遺詔。</br>
這封遺詔讓他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遺詔中明確寫明,傳位于九皇子,稱青瞳是忤逆篡位,要九皇子進京勤王。用詞絲毫不留余地,這封遺詔如果頒布,青瞳就會是個身敗名裂的下場。</br>
現(xiàn)場同時看到遺詔的三個人分別是太府寺卿楚惜才、中書左丞田澤和霍慶陽自己。</br>
三個人都是青瞳的親信,在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她的親信,也不會心急到那般地步,連一絲希望也不放棄,親自坐鎮(zhèn),在已經找了無數(shù)遍的乾清宮繼續(xù)尋找。</br>
所以三個人十分有默契,職位最高的太府寺卿楚惜才不動聲色地將此物慢慢卷起,放回原處,另外兩個眼望左右,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之后乾清宮就被嚴密看守,不許任何人私自進入了。</br>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連青瞳的親信心中也放棄了,在他們看來,青瞳已死的可能性極大。就在昨晚,田澤鄭重來找霍慶陽,直接說出要推新皇的想法。其他朝臣勢力更是早就做起了準備。</br>
田澤是能決定大苑政事的弘文殿六卿中最年輕的一個,比蕭瑟還小兩歲。他是青瞳看中、親自破格提拔的。并且由于他做事直指核心、絕少顧忌的風格,田澤在朝中是個孤臣,沒有黨羽,他的前程全取決于青瞳,換個人當皇帝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他也真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依照大苑的形勢,提出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br>
他們談了很久,霍慶陽輾轉良久,心中已經慢慢有了決定。</br>
今天霍慶陽來,不過是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再試一次而已。既然真的沒有辦法了,他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就是白隨云不說,他也決定和田澤等人一起,另立新君了。</br>
這是一個很難下的決心,但是他最終還是下了。</br>
皇帝雖然是國家至尊,但當皇帝不能行駛保護國家責任的時候,臣子基本上都會重新選擇帝王。這并不能說他們不忠,只能說在國家和帝王之間,他們更忠于國家。</br>
白隨云端詳著他的臉色,微笑道:“看來元帥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可喜可賀。”</br>
霍慶陽眉尖一皺,避開他這個話題,道:“白先生,我還有點事要回營中,恕我怠慢不能相陪。我派人送你回去吧。”</br>
白隨云道:“正好在下也想去營中給九殿下診治一下嗓子,霍元帥介不介意在下和你結伴而行?”</br>
霍慶陽微微一笑:“先生客氣了,請!”(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