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最快更新云鬢鳳釵 !
艷陽高照之下意園,望山池中粼粼波光一片,放眼望去,半池碧綠蓮葉,亭亭蓋蓋,立起來有半人之高。
阮洪天聞言,也是有些不大樂意,皺眉道:“阿瑜還小,我還想多養(yǎng)幾年呢。往后再有媒人過來,別管是誰家,你尋個由頭,一概都推了去就是。”
江氏心中本是不,這才趁給丈夫送茶點之時,順道抱怨幾句,此時聽他這般說,反倒有些忍俊不禁,笑嘆了口氣道:“話也不是這么說。論起來似阿瑜這般年歲,也該早早留意起好人家了。打去年起,我就曉得謝夫人給她家銘柔留意周圍了。她家門第好,且京中本家又是將軍府,自然不愁。只是咱們這樣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實是有些難。官家嫡子正妻,咱們門第堪配不上。過來求親那些歪瓜裂棗,咱們又不愿委屈了女兒。且我也舍不得女兒嫁遠(yuǎn),還是只能臨近與我家相匹幾家大戶中留意。只數(shù)來數(shù)去,竟沒一個看入眼!”
這回是阮洪天笑了起來,伸手抱住妻子肩,安慰道:“夫人莫急。阿瑜還小呢。緣分未到,緣分一到,女婿自然就跳出來了。若要我說,只要人品端正,也不一定非要與我家門戶相當(dāng)。便是家貧也無妨,咱家又不缺金銀。”
江氏負(fù)氣道:“不若找個女婿入贅上門!女兒不用離家,日后還不用看婆家臉色!”
阮洪天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隨你,隨你便是。”
明瑜終是沒有進入,而是悄悄退下了臺階,一路穿花拂柳回了自己院子。
從前另個大丫頭喬琴去年嫁了人,如今除了原來春鳶和丹藍(lán)雨青,又增了四個名中帶琴棋書畫小丫頭。夏日夜里悶熱睡得晚,如今閑了無事,一堆人正坐涼亭里搖扇說笑,銀鈴般笑聲不斷。
明瑜沒驚動人,徑直上了樓。春鳶正坐燈下納一雙鞋底,見她回來,抬頭訝道:“姑娘方才不叫我跟,怎這么便回了?”說著放下手上鞋底,過去往鎏金雙耳熏爐里添了塊明瑜喜歡薄荷香,聽見隨風(fēng)傳來小丫頭們嬉笑聲,回頭又笑道:“今日那邊園子里好一場熱鬧,小丫頭們估摸著有幾日話頭好扯了。”
薄荷香漸漸氤氳開來,明瑜迎著夜風(fēng)靠窗前,想著父母方才對話,心中微微有些感觸。
仿佛不過轉(zhuǎn)眼間,自己竟已經(jīng)十四歲,連父母都開始背著她談?wù)撍K身了。
自前次接駕過后,兩年多平靜日子就這樣度過。前世里這時候自己,現(xiàn)做什么?她正沉陷那段狂熱而虛幻戀慕之中,正滿心期待著下一次圣駕來臨。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再次靠近自己那個朝思暮想人。其實也可以說,那時她完全只是為了那段春思而存。
樓下庭院里突然又發(fā)出了一陣笑聲。春鳶側(cè)耳聽去,隱隱竟聽到了小丫頭們似乎正把自己和柳向陽名字扯到了一處說話,臉一下有些漲紅,站了起來恨恨道:“不早了,這就趕了碎嘴小蹄子們?nèi)ニX,省得吵到了姑娘。”說著便急匆匆下樓去了,沒片刻,果然就聽到她話聲和小丫頭們四散開來腳步聲。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平靜,她喜歡這樣生活。
從十歲那年夏天睜開眼,她就給自己展望了之后十年。現(xiàn)她十四了。十四歲她還不敢對自己說,六年后她和她家仍一定還會像現(xiàn)這樣美好。但她知道一定不會像從前那樣愴然收場。至少現(xiàn),她就是為了父母親人而重活了這一遭,她一直努力。
莫怕,佛說,果滿菩提圓,華開世界起。
她對自己道。
江夔壽日乃是七月二十。因了他性子偏怪,不喜那些繁縟禮節(jié),又怕人多,所以前頭幾年都只是阮洪天夫婦帶了幾個子女過去一道拜個禮而已。今年卻是他逢六十整,夫妻二人都覺似往年那般太過輕慢,無論如何要好生慶賀下。只曉得他脾氣,并未打算太過鋪張,除了阮家本家,只給平日往來密切些人家發(fā)了帖子。只這樣算下來,也有七八家之多。自然包括南門謝家。
柳勝河早幾日前就被派去做準(zhǔn)備了,阮洪天夫妻也特意提早兩日,十八這日一大早便帶了明瑜明珮和安墨一道往孟城去,傍晚時分,一行人到了白鹿齋外,柳勝河和余大急忙出來迎接。見問起了老太爺,柳勝河道:“今日那將軍府謝家公子就過來了,老太爺歡喜得緊,帶他一道上了山,說如今梅峰雖沒梅花,卻有凌霄,緣崖數(shù)丈,藤大如杯,如今正是花期,邀謝公子一道過去觀賞。兩人便去了。”
謝家將軍府上侄兒前幾日剛回來,江氏已是從謝夫人處曉得,故而也未驚訝,只是問道:“可說什么時候回?我爹是隨性,若是興起不肯回來,后日便是大壽之日,那便麻煩了。”
柳勝河忙道:“夫人放心,我特意叮囑過謝公子。謝公子道晚明日晚間,定會將老太爺帶回。”
江氏這才點頭,一家人都安頓了下來。晚間用飯之時,明瑜聽父母對話間提到了謝醉橋名字,怔了一下,腦海中一下又浮現(xiàn)出了兩年前瑜園中后見過那人時模樣。
這個少年給明瑜感覺有些微妙,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感覺。說熟悉,幾年之間,她與他見面卻不過寥寥數(shù)次,如今是一晃兩年多過去,連他模樣都有些模糊了起來,只剩那一雙漆黑有神眼眸,至今還記憶深刻;說陌生,他從前卻不計得失地數(shù)次對自己出手相助,這番情分,前世今生,或許也就只從他一人處得到過。想起上個月與謝家姐妹相會時,謝銘柔提到他下月出孝后,便要重任當(dāng)年御前侍衛(wèi)一職。如果一切還照原樣,那么明年,裴泰之會因為某個連她至今也不敢確定原因而離京,他被提為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接著皇帝賜婚,然后就是他意外亡故……
“……客人要后日才到。干脆明日我們帶孩子們一道上山。我放心不下我爹,須得親自看著他跟我回來才放心……”
明瑜忽然被自己母親話給扯回了思緒,見安墨已是拍掌歡呼道:“好好,我要去!”
阮洪天笑道:“也好。這里有管家留下便是。我陪你們一道上山。長久未曾游山,借機去松泛下筋骨也好。想必如今山色應(yīng)是極好,比下面也要涼爽。”議定這才各自散了去。
第二日仍是個大晴天,一家人趁了早間陰涼,早早地便起身出發(fā)了。
明瑜今日身上也不過是件淺黃湖縐衫子。這種料子不但著身涼爽,日光映照下還顯暗紋海棠,素雅中又帶富貴。是阮洪天特意叫巧手織工織造出來給女兒做夏衫。頭上斜插一支玲瓏花簪,打扮得極是爽利宜人。
安墨也算是第一回游山玩水,一路十分興奮,坐明瑜身邊嘰嘰喳喳不停。待到了西嶺山腳,竟自己拉著明瑜手,一口氣爬了近百步臺階,這才蹲了下來說累,改由阮洪天抱著上去。
一家人與帶出下人走走停停,等日頭升到頭頂,便到了寒清寺,卻不見老太爺與謝醉橋。小和尚說師傅與他們早間一道游山而去,估摸還要過些時候才回。
江氏自有孕生了兒子,便篤信佛理,要去大殿偏殿一一拜佛,阮洪天自然陪著。明珮爬了山路,早累得氣喘吁吁花容失色,坐下了便不肯起來。唯獨安墨卻嚷著要游寺。明瑜便自請帶著他四處逛下。
江氏曉得她素來穩(wěn)重,且又是寺里游玩,也是放心。吩咐了幾聲不要走遠(yuǎn),便應(yīng)了下來。又命春鳶雪南一道陪著,大家便各自散開了。
山中涼爽,寺中是處處濃蔭蔽日。因了這寺院乃是依山而建,不時也要上下爬階,明瑜牽著安墨爬上高松香院,瞻仰了里面一株百年老柏后,也是有些心跳氣喘,見春鳶雪南也與自己差不多了,便對安墨笑道:“墨兒,阿姐走不動了,坐這里歇片刻可好?”
安墨道:“阿姐坐這里歇息,我再去抱那顆樹。”
老柏枝干極粗,要幾人合圍才攏,明瑜曉得安墨好奇,且那老柏就自己數(shù)十步之外,一眼能望得到,便笑道:“去吧。別亂跑。”
安墨應(yīng)了,一蹦一跳過去抱那樹干。春鳶拿出塊帕子墊了塊平整石面上讓明瑜坐,她與雪南二人也旁坐了,三人看著安墨圍著那老柏一圈圈奔跑,又把自己藏樹干那頭,探頭與明瑜捉迷藏,笑聲不斷。再片刻,等他又隱身樹干另一側(cè),明瑜等著他再探頭出來,等了片刻卻不見動靜。急忙和春鳶雪南過去,卻見樹干那頭空無一人。三人霍然變色,急忙四處尋找,卻不見他人影。
大樹邊上草木蔥蘢,一左一右分岔成兩條僧人行走青石小道,岔口從明瑜幾個方才坐位置看去,正被樹干遮住了。明瑜估計安墨是往這里走下去了,急忙叫雪南回去告知自己父母,自己往左,叫春鳶往右,兩人分頭找下去。
山寺一面依山,三面筑了圍墻,雖也封閉,只地方極大,又有錯落山階。安墨年歲幼小,人又調(diào)皮,這般一下拋開,自然叫人擔(dān)心。明瑜沿著小道急匆匆下去,一邊走一邊叫著安墨名字。饒是山中陰涼,沒片刻,額頭也已是迸出了冷汗。正著急萬分,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熟悉咯咯笑,心中猛地一跳,回頭看去,見一塊山石后探出個小腦袋,眼睛滴溜溜得意亂轉(zhuǎn),不是安墨還是誰!
明瑜一顆心這才落地,急忙跑了過去一把握住他胳膊,作勢便要打。安墨卻不怕,一把抱住了她腰身,撒嬌道:“我跟阿姐躲貓貓玩。一直等著阿姐來找我呢。”
明瑜有是好氣又是好笑,那手終究是落不下去,只仍虎了臉道:“往后再不可這般不聲不響躲起來。方才差點嚇?biāo)腊⒔懔耍 ?br/>
安墨笑嘻嘻點頭。明瑜怕父母焦急,牽了他手正要回去,安墨忽然抬手指著路邊那顆野梨樹道:“阿姐,我要。”
明瑜抬頭,見雖是棵野梨樹,只枝頭上果子結(jié)得卻也甚是喜人。自己估摸了下,站到那塊石頭上,還是能夠得到矮枝上那個梨,便應(yīng)了一聲站了上去,踮起腳尖使勁伸手去夠那顆梨。指尖堪堪碰到,忽然小腹一抽,身下覺到一陣熱流涌出,一怔,又一陣涌出,心一下便怦怦跳了起來。
她來初潮了。
明瑜早記不得前世來初潮時候,自己做什么。但這一回,她這個成人之禮卻來得叫她毫無防備,甚至一下有些傻眼了。
“阿姐,你流血了!”
身后安墨忽然大叫了起來,聲音里滿是驚懼。
明瑜有點窘,扭頭看去,見薄薄淺黃衣料敵不過那殷紅,后面已是漬出了一片痕跡,急忙爬下了石塊,蹲了下去,對著安墨小聲道:“阿姐沒事,蹲這里就好。你別做聲!”
安墨卻不信,眼中已是蓄了淺淺淚,扭頭便往方才明瑜過來路上跑去道:“阿姐,我叫人來幫你!”
明瑜又羞又窘,想要趕上去攔他,站了起來又不敢走,怕被寺中僧人遇到,只能連聲叫安墨道:“看見春鳶,帶她來就好!”也不知道他聽到?jīng)]有,已是邁著兩條肥肥小短腿,一下就沒了人影。
安墨慌里慌張地跑了出去,到了方才岔路口,忽然一頭撞到了個人,因了身子小,被撞得往后仰了出去,幸而那人眼疾手,已是一把抱住了他,見他滿面驚惶,糊了一臉鼻涕眼淚,忍不住便問道:“你是哪家孩子?怎一個人?你爹娘呢?”
“我阿姐流血了,走不了路!”
安墨揚起了臉,抽抽搭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