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失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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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回都是派幾個傭人去接潘耀放學(xué), 管家、司機,還有一個保姆阿姨。這幾次,都在校門口遇到了裘明帆。
與大少不同, 三少一向脾氣溫和, 見裘明帆主動與自己打招呼,下車抽煙的司機還有些受寵若驚。
裘明帆身份尷尬, 但他對底下人態(tài)度很好,所以兩人等待過程中, 站著攀談了幾句。裘明帆示意他“煩請給我一支煙。”
司機沒想到他不介意抽這么便宜的煙,遲疑一瞬,還是恭謹遞了過去。裘明帆借了火, 悠悠吐出煙圈,駐足看學(xué)校里面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這邊街道上停了一圈豪車, 都是家長們來接放學(xué)的。
這時管家也從車內(nèi)下來, 同裘明帆問好“三少。”
司機識趣地上車了, 裘明帆頷首示意, 隨口問道“二哥回來以后,小耀肯定開心了吧?”
“好像是開朗了一些。”管家是在潘晉岳身邊待了很多年的老人, 淡笑著補充,“不過您來接她的時候, 她也總是很開心的。”
裘明帆唔了一聲, 垂眸笑了笑。
正說著話潘耀就出來了, 看見斯文清俊的男人站在車旁,眼睛亮了起來“明帆哥哥!”
“小耀。”
她奔過來,裘明帆迎上去, 半蹲下將她接進懷里。他揉揉小姑娘的腦袋, 寵溺道“今天在學(xué)校里過得怎么樣?”
“很開心!”潘耀給他展示自己胸口的小紅花貼紙, “瞧,我還獲得了老師的表揚誒!”
“我們小耀真棒。”
裘明帆沒有辦法跟著一起上車,每回兩人都是在校門口說幾句話再分別。管家仍舊畢恭畢敬站在身后不遠處,裘明帆不著痕跡掃了一眼距離,繼續(xù)溫聲細語地問她,功課重不重,和同學(xué)們相處得好不好等等。
潘耀笑著回答之后,甜甜道“明帆哥哥問的話同哥哥那天問我的一樣誒。”
潘耀只會不帶名字叫一個人哥哥,那就是郁承。裘明帆怔了怔,輕笑“是嗎?”
頓了下,他問“二哥最近很忙吧?”
潘耀想了想,點頭,明顯有些失落“是呀,這幾天都沒看到他呢。”
裘明帆捏了捏她的小手,稍頓一瞬,柔聲問“小耀有沒有見過他和別的姐姐在一起?”
潘耀還記得哥哥讓她保密來著,張了張嘴,抿唇搖頭。
裘明帆凝視她片刻,露出些許受傷的神色“你連哥哥也不愿相信嗎?”
潘耀有些不知所措,小聲了些“不是的,我……我是真的沒看到過……”
“我只是想關(guān)心關(guān)心二哥。”裘明帆并不管她說了什么,垂下睫,自顧自壓著嗓音說,“小耀,其實你也知道,我并不受母親喜歡。愿意心無芥蒂對我好的,只有你了。”
“如今連你也防備我,哥哥還是覺得很難過的。”
“不是的,明帆哥哥,我沒有……”潘耀看他難過自己也難過了,不知道怎么說,眼睛里氤氳出幾分霧氣。
裘明帆嘆口氣,沒有應(yīng)她的話。
潘耀有些急了“哥哥你聽我講……”
裘明帆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是二哥不想讓別人知道,對嗎?”
潘耀絞著手指,幾番欲言又止“不是……”
“既然如此,哥哥也不為難你了。”裘明帆摸了摸她的腦袋,溫緩道,“時間也不早了,跟他們回去吧。”
潘耀站著不走,一雙眼睛怯生生圓漉漉的,不安道“明帆哥哥,你……是生氣了嗎?”
裘明帆抿唇靜默須臾,又低聲笑笑“哥哥沒有生氣。”
“……”
“知道小耀是真心對我好的。”
潘耀這才笑逐顏開,裘明帆頓了下,彎唇“去吧,明天哥哥還來接你。”
郁承在去和留之間陷入某種兩難境地。
其實香港這邊的事情永遠都辦不完,他可以直接和父親說要回北京,但也可以激流勇進選擇順勢留在這里,承擔(dān)更多責(zé)任。
后者的好處顯而易見。本來這種事情就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時間鋪排,要是遠離家族權(quán)力中心那就更不知何時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于是郁承選擇直接調(diào)到了博源香港辦公室,這樣兩頭都能夠兼顧,他的重心也徹底轉(zhuǎn)移到了這邊。
和懷歆說過之后,她表示理解,但郁承知道她一向懂事,就算心里不開心表面也不會說,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只能盡量尋找某種比較快的途徑來獲得實權(quán)。
在香港的生活三點一線,郁承很少有心力去思考多余的事,自回去之后,與裘明帆難免會碰見,暗中交鋒也逐漸成了常態(tài)化,他城府極深,背后使出不少陰招,盡管郁承審慎地逐個擊破,但也難免會有些磕絆。
潘晉岳一直作壁上觀,不曾表態(tài)。
幸好潘雋沒再來踏一趟渾水,自從太太生了小孩以后,他就沒有那種什么都想爭一爭的勁兒了。新得的小女兒讓他變得柔軟平和起來。甚至有時見到郁承之后,會談及小時候的事情。
關(guān)于那次墜馬,時隔這么多年,潘雋首次向他道歉“那時候是年輕氣盛不懂事,也對很多事情不了解,所以把氣都撒在你身上了。”
郁承平和地搖頭“我沒放在心上,大哥。”
潘雋看著他,很久之后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阿承,你也很不容易。”
兩人坐在后院里仰頭看天上深藍色的星空,安靜好一會兒,郁承緩緩道“大哥,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人這一生,到底要多少才足夠。好像永無止境。”
潘雋怔了一下,笑起來“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以前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但是現(xiàn)在我想我有答案了。”
“是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回家之后,還有一盞燈光為我亮起。”潘雋嗓音低沉,“我看到女兒睡得很香,她媽媽在旁邊也困得不行,但還是哼著歌謠輕拍她的背哄,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郁承神情沉靜,望著天空不語。
潘雋拍了拍他的肩,說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想法,有些人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理解。如果你也渴望的話,那么你是幸福的,阿承,因為你找到自己所愛的事物了。
那一晚他們在晚風(fēng)習(xí)習(xí)中解開心結(jié),臨走時潘雋跟他說“阿承,我就要抽身出來了,希望你也可以自由。”
自由啊,自由。
這世事艱難,想要的東西明明很簡單,卻需要費盡心思才可以爭取。
郁承不久前剛抽空去看了一眼侯素馨,老人家狀況實在不太好。見到他的時候還是眼睛發(fā)亮,沒過一會兒就叫出他的名字,但是再有人進來的時候,她卻不說話了。
——她把郁衛(wèi)東忘了。
那是陪伴了她那么多年的丈夫。
郁承握著侯素馨滿是皺褶的手掌,努力不讓自己泄露出一絲不平靜的表情。而父親,那個上了年紀(jì)的、身姿總是筆挺昂揚的老人,躲在外頭某個她看不見的角落里,捂著臉無聲地哭了。
歲月嬗遞,他什么也留不住,好無力,到現(xiàn)在孑然一身。郁承迎著溶溶月色抽了一支煙,把肺腑里沉郁的氣息全部傾吐出來。
他沉默地坐了半宿,看到天邊那顆晚星也一閃一閃地熄滅之后,才站起身來,離開了。
有了潘雋在天平這端不著痕跡的支持,郁承對付裘明帆隱隱占據(jù)上風(fēng)。對方頻繁接近潘耀這件事讓他多留了心,暗中派人保護,一舉一動都盯住了。裘明帆似有所察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同潘耀再見面。
這段時間潘晉岳中風(fēng)又發(fā)作了一次,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郁承接管很多事情他也沒有過問,隱隱有點要權(quán)力交接的意思。
六十幾的年紀(jì)退居二線,算是早的了,但是身體不饒人,也沒有辦法,不然誰不想多在這位置坐久一點。
集團中隱隱有些風(fēng)聲,說爭了這么多年,最后居然是橫空出世的二少獲得董事長的認可,不過以二少的手腕和能力,也是擔(dān)得起的,只不過這么一架龐大冗亂的機器,就算他只手通天,歸攏人心的過程也做不到太快。
有些毒瘤還在,怕是會生出不少事端,等潘晉岳正式宣布,估計還得有一段時間,而這正是留給郁承最后的考驗。
郁承也借了不少付家的力,有次同付庭宥見面,站在高樓處,付庭宥提前祝賀他諸事順利,很快就可以得償所愿。
郁承俯瞰下面車水馬流,淡淡笑“現(xiàn)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臨門一腳,卻也要提防功虧一簣。”
“你總是這么謹慎。”付庭宥道,“那等事成我們再慶祝,到時候把懷歆也一起帶上。”
頓了頓,輕笑,“小姑娘當(dāng)了你這么久的秘密情人,怕是生了不少悶氣吧?”
一提到懷歆,郁承的眼神就溫柔下來,有些無奈。
是啊,女朋友做成了情人,見一面還要先安排時間,各種防備遮掩,她都快氣死了,上次一口在他肩膀處咬出個牙印,哄了好半天才肯理。
他低緩笑笑“我不能讓她等太久了。”
周末是付家老爺子的壽宴,已經(jīng)七十卻仍然精神矍鑠,付庭宥在家中排行第三,老爺子交給他和大哥操辦,席間邀請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風(fēng)光無兩。
潘晉岳正在臥病中,要郁承代表出面。付庭宥帶著他見了不少人,都是付家舊識的人脈,商界名流,也都有點強硬的背景。
郁承一一含笑問過好,晚宴還沒開始,拿著酒杯在角落處休息的時候,見一人著深紫色晚禮裙,裊裊婷婷地走過來。
“郁承。”謝芳毓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地出聲,“好久不見。”
上次送她回家之后,郁承又讓下面的人買了好些東西送過去,都是名媛喜歡的玩意兒,幾個愛馬仕的鉑金包,美其名曰“賠罪”。是以這位大小姐見到他的態(tài)度還算客氣。
郁承便也溫和舉杯“好久不見。”
“你近來過得如何?”謝芳毓斜倚在一旁,悠悠道,“我聽阿爸說,世叔很器重你,是不是該提前說一聲恭喜了?”
郁承搖搖頭,喜怒不形于色,用詞很謹慎“這怎么好說,我只是替父親做事罷了。”
他回來的這個行為就顯得野心勃勃,說這話誰又相信呢。但謝芳毓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滴水不漏,永遠沉著冷靜,步步為營。那點深沉莫測的心思最能吸引女人。
謝芳毓深深看他,嘆口氣“唉,夠可惜的。”
“可惜什么?”郁承抬眉。
“誰叫你不愿意,不然我們真的可能合作挺愉快的。”
她是在說聯(lián)姻的事情。謝芳毓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是戀愛和婚姻是不一樣的。戀愛是嘗鮮,而婚姻是責(zé)任,那一份沉甸甸的讓家族更加昌榮的責(zé)任。
她正是愛玩的年紀(jì),什么樣的男人都見過,也沒什么新鮮了,就覺得要是有看得順眼的人能一起安定下來,好像也還不錯,反正大家可以各過各的。誰知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對方還不愿意。
謝芳毓想著想著又氣了,皺皺鼻子,有些挫敗又有些不理解“哎,我有那么差勁嗎?你憑什么瞧不上我啊?”
身為謝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何時受過這般冷遇,郁承笑了,好半天才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
謝芳毓揚眉,神情卻有一絲不明朗的意味“說說看。”
“因為一些私人原因。”郁承笑著聳肩。
還以為他有什么后話,謝芳毓翻了個白眼“這跟沒講有乜嘢區(qū)別。”
“嗯。”郁承溫文爾雅道,“我確實不想講。”
謝芳毓“……”
她磨了磨牙,過一會兒,壓低聲音意味深長道“你不是gay吧?”
“是不是有一個愛而不得的混血男友在國外苦苦守候著你?”
“你想等自己獲得權(quán)勢之后再名正言順地納他入門?”
“……”
付庭宥此時正好走過來,差點沒繃住臉上表情笑出聲來,郁承也勾唇笑,有些興味又好似甘拜下風(fēng)的無奈。付庭宥搖頭,玩笑著打趣“我發(fā)現(xiàn),阿毓的想像力真挺豐富的。”
謝芳毓抬了抬下巴,悠然一笑“那是,我還有好多優(yōu)點,可惜阿承哥哥無福消受咯。”
話義半真半假地泄出來,仍有些不甘,卻又想體面,付庭宥熟稔地走近,向她招手“姑奶奶來來來,跟我去吃點好吃的,別理他。”
謝芳毓乘著這個臺階下了,兩人走遠,郁承站在窗邊,噙笑欣賞寧靜的夜色。
廳內(nèi)賓客熙攘,觥籌交錯。他們都被太多東西裹挾著前進,忙忙碌碌,忘記了要停下來歇一歇。但其實平淡生活中的一些小細節(jié),才是應(yīng)該被珍重的確幸和美好。
手機鈴聲響起來,郁承一看備注,彎唇笑了。
他接起,彼時夜色忽而涌了過來。
其實這么久以來人人見了他都預(yù)先賀喜,算是奠定基調(diào),他們似乎很確信他一定會是那個勝者,但郁承知道沒那么簡單。總有種風(fēng)雨欲來的感覺,就像是平靜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輪船可能一夕之間翻覆。
果然如此。
晚宴馬上開始,郁承要走的時候付庭宥拉住他“阿承,你想好。”
“……”
“這個時候缺席,風(fēng)口浪尖,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她的事你不一定瞞得住了。”
郁承靜靜看著他,黑眸中也是一場未名颶風(fēng)“可是她現(xiàn)在需要我。我必須得回去。”
懷歆的父親在家中突然昏厥,檢查出急性腦瘤,腦積水壓迫嚴重,直接進了手術(shù)室。懷歆打電話過來,人已經(jīng)哭得沒形了。付庭宥知道說什么也沒有用,只還想著用理智勸他“你再考慮一下。”
“那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親人,不管怎么說,這種時刻我要陪在她身邊。”
郁承做決定的時候就想到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他要盡快部署“阿宥,麻煩你盡全力,幫我遮掩消息。”
付庭宥不勸了,嘆息一聲“我會的。”
電話里懷歆哭得他心都碎了,郁承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她正坐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凳子上,臉上淚痕未干,雙眼泛著一圈紅,眸光失神地看著那一排冰冷刺眼的紅字“手術(shù)中”。
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還沒出來,情況不知有多險峻。
懷歆蜷縮式地抱緊雙膝,單薄的雙肩好像一碰就要碎掉,那是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郁承大步奔過去,俯下身用力把她抱進懷里。
懷歆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回來了,她說不出話來,這一刻身上有什么壓著的東西渾然消解,所有的恐懼和悲傷都失了閘傾瀉而出,懷歆埋頭在他懷里放聲痛哭。
“沒事了寶貝,我在。”郁承拍著她的背,喃喃著,溫柔地輕哄,“我在,別害怕,我在的。”
五臟六腑顛亂得錯位,心臟裂開一個巨大的缺口,里面空洞地呼嘯著疾風(fēng),而他一來,這里就被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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