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有一點是奇怪的,裴云闕這高度,隨便就能把她擁個滿懷。但真正擁抱時,似乎她才是那個被依賴的人。她的肩膀在這里,他的世界就落在這里,重擔隨著呼吸一并卸了下來。
廖宋伸手去夠他的頭,在柔軟的后腦勺上輕撫了撫,真是用上了哄小孩的耐心,她說好啦,聲音輕不可聞,但他能聽清。
“我們要走到前面一點的地方去打車了,你家和我家兩個方向,先把你送回去。”
廖宋一邊擁著他,一邊手機已經(jīng)熟練翻到了打車頁面。
他們確實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
忘了,沒媽,但還是得各回各家的狀態(tài)。
裴云闕是不想,但是他一時間也找不到好借口,廖宋之前簽的合同的確到期了。廖宋這個人,雖然吃軟不吃硬,但底線之上一步也不會退讓,這點他也是清楚的。
“找個地方再休息下吧,”裴云闕勾住她手腕,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跟小狗一樣,帶著點低聲下氣的哀求:“哪都行,多待會兒。”
“你瘋了,明天不上班了?”
廖宋嘆了口氣:“你以為你跟別人一樣,做五休二嗎?”
高處不勝寒,多少雙眼睛盯在那里,他要吸收的東西太多,不說周末了,那群人恨不得他凌晨也隨叫隨到。
——因為廖宋經(jīng)常半夜損失睡眠,被男朋友從被窩里挖出來語音,他這邊同她說著話,公事手機時不時會響起。
她最近工作空窗期,白天能補覺,裴云闕過兩個小時,洗把臉就可以出門了。
廖宋也深刻體會到,她跟當媽還是有點區(qū)別的。
區(qū)別就是,家長可以隨時把鬧玩具的孩子拖走,理療師也可以隨時嚴厲地拒絕不當請求,她不行。
廖宋找了個清吧,給他點了杯eye of the hurricane,酒精度低,朗姆酒基酒加菠蘿汁、百香果糖水,又叫了份松露薯條和芝士蛋糕。
他們找的是最靠里面的位置,裴云闕仰頭靠著沙發(fā)座,垂著眸,就著極暗的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對面。
她點東西時,眼睛抬起來看著酒保,聽得也認真,眼神清凌中帶著三分笑意,因為對方推薦她餐食時開了個小玩笑,挺翹的鼻尖也隨著笑意微皺,小動物一樣。
裴云闕忽然前傾,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右手,用指尖輕劃了劃她掌心。
廖宋:“哎——別鬧。”
她想掙脫開他,裴云闕才不放,低頭在她掌心玩得認真極了。
酒保早注意到對面這位客人,心里都盤算起來,這要是沒事來他們店里兜一圈,以后跟隔壁搶生意都能方便不少,就笑著順勢問了:“是您男朋友啊?”
真他媽jb帥啊。
廖宋笑意加深:“啊,不是,我弟弟,腦子……”
她食指在太陽穴上輕轉(zhuǎn)了圈,挑眉:“有點那個,最近剛出來,我?guī)刀碉L,散散步,有利于恢復。”
裴云闕低聲笑了笑,沒說話。
酒保愣了下,啊了一聲,頗為遺憾道:“真不容易——不好意思啊。”
廖宋擺手,有些嘆息:“沒事沒事,大家都不容易。”
她的酒上來以后,裴云闕撐著下巴,盯著她懶懶勾唇:“姐姐,你的酒看著不錯,給我嘗嘗么?”
廖宋給自己點了杯白的,名字也有趣,the one,是白酒搭著桂花和檸檬的香氣。
她伸手一撈酒杯,往椅背深處仰了仰,自己先喝了半杯下去:“不給。”
廖宋拒絕得很干脆。
裴云闕喝了口自己的,眼神半分也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哎,裴云闕,”廖宋把手中酒杯忽然往桌上一擱,發(fā)出清脆響聲,她微抬了下巴,示意他看那半杯酒,嗓音微啞,似乎有點微醺的勁了:“你看是不是少了。”
她沒等他接腔,自顧自道:“事情就是這樣的,你越往前走,人越少,你裝的事兒越多。都裝在這兒呢。”
廖宋點了點胸口。
旋即很輕地笑了,唇角上揚:“對了,你答應我一件事。”
她看著他,這次她要等他回應。
裴云闕聲線淡靜:“你說。”
“無論你覺得擔子有多重,都別跟它捆在一起。捆一起了,容易一起掉下去。”
清吧其實也吵,人們好像有無數(shù)話要跟對方傾倒,心事與秘密不必在這樣暗的燈色里繼續(xù)隱瞞,廖宋很容易就錯過他的回答,因為那回答輕的像個幻覺。
連眼神也閃爍,在幽幽的燈火里涌動著她看不清的情緒。
好。
他說。
廖宋的笑淡了些,聲音也低下去:“人跟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時候就跟火一樣,亮一時,滅一時。我能跟你保證。”
廖宋手肘撐著桌子,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很近地望進他眼睛,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
“裴云闕,無論什么時候,你都可以來找我要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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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裴云闕終于還是把沒喝到的酒嘗了。
客廳的地燈一直開著,他清楚地看著燈如何從她的黑發(fā)撫到腰際,那剪影也照在了墻上,影影綽綽。
是夾著桂花香味的辛辣味,還有一絲甜,就在她舌尖。
他每次都盡力讓她盡興,今天卻要把她往死里磨。
最要命的是,他在她耳邊輕聲叫著。
——姐姐。
在某一瞬間,她的心忽然被一種情緒盈滿了。就像正站在夜里的海邊踏浪,大海連著天際線,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但因為在那秒里,聽到潮汐涌動、望見星月高掛,而覺得自己被宇宙溫柔地包裹了起來。
是那樣的感覺。
廖宋咬著唇,忍住沖動,卻聽見他喃喃的低語,分貝那么低,卻驚濤駭浪般撞進她耳朵。
我好想你。
他說。
你就在眼前,還是想你。
沒有任何距離,還是想你。
她用右手捂了捂眼睛,被他很快拿下來,隨之覆上來的是一個輕吻。
也就是這時,廖宋好像能原諒這混蛋的世界一秒了。
屬于痛的孤獨的所有爛牌,被重新洗入了牌桌。
她手里,開始握住一張獨一無二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