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姜月芙的身子越來越差,遠(yuǎn)看著如同一朵即將凋謝的花,毫無半點生氣。</br> 與之相比的,是在各種珍貴藥材入肚,養(yǎng)得氣色紅潤的小滿。</br> 自從知道了寸寒草的事,小滿就不敢再多睡,總是要晚睡早起,每日都要出去走動。</br> 雪柳覺得奇怪,也漸漸的不耐煩了。</br> 陶姨娘自盡后,丞相一怒之下罰了整個院子的人,若不是小滿不責(zé)怪她,說不準(zhǔn)她也要被拉去變賣。</br> 自己侍奉的小姐說好聽點是天真懵懂,說難聽點就是腦子不太靈光,稍微離開一會兒就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她哪里再敢偷懶。</br> 這府里的景致再好,看了千百遍也是厭煩的,也不明白小滿想做什么。</br> 雪柳錘了錘酸疼的腿,抱怨道:“小姐,這府里有什么好看的,一大早就起來吹冷風(fēng),也不好好困覺了?!?lt;/br> 以往到了冬日,天寒地凍的,小滿是催著都不肯下榻的,如今倒好,天沒亮就開始穿衣,惹得她也要一起。</br> 意識到雪柳不高興,小滿停下來,將手里的湯婆子塞到雪柳的手里?!澳阋抢淞?,就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lt;/br> 她一張口,哈出來的熱氣就凝成團(tuán)團(tuán)白霧,白霧之后露出被凍紅的臉頰來。</br> 花一般的嬌艷,是冬日最鮮活的存在。</br> 雪柳揣著手捂,倒不是覺得冷,接過湯婆子說道:“小姐這幾日是怎么了,生怕不夠看一樣,覺也睡不安生。”</br> “我不想睡......”</br> “這是為什么?小姐以前可是總覺得睡不夠呢。”</br> 她頓了頓,答道:“睡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像是在虛度光陰,太浪費?!?lt;/br> 雪柳蹙起眉,完全不明白小滿在說什么。“小姐這是什么話,哪有這個說法,那你在這府里閑逛可不也是虛度光陰?這睡覺天經(jīng)地義的事,怎么能說得上是浪費呢,這覺不好好睡,眼下都是一片青黑,望著倒像是我們這些下人苛待了小姐?!?lt;/br> “你先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毙M也不多作解釋,搖搖頭繼續(xù)向前走。</br> 換了平日,稍微說幾句小滿就聽話了,斷不會一意孤行的做什么事,此時被逆來順受的小滿反抗,雪柳心中倒生出了火氣,當(dāng)真就轉(zhuǎn)身離去了。</br> 小滿聽到身后人氣急敗壞離開的腳步聲,落腳時步子頓了一下,卻也沒有回頭。</br> 晨霧蒙蒙,隔遠(yuǎn)了就看不清晰,尤其是靠湖的那一片,煙霧繚繞恍若仙境。</br> 困意早就被冷氣驅(qū)散了,這時候看到朦朧的霧氣,小滿倒是心情好了許多。</br> 再走一段距離就是西苑的長廊,她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見過周攻玉。</br> *</br> 周定衡行事荒唐,在京城賽馬沖撞了一位六品官員的母親,那老婦受不起驚嚇,一口氣上去來就沒了。</br> 此事被御使上奏給皇上,自然是少不了對他的責(zé)罰。</br> 而皇帝的偏心,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責(zé)罰罷了。</br> 但多次被朝臣上奏,還是影響了周定衡,不少人都認(rèn)為他仗著皇帝的偏愛為非作歹。</br> 皇帝也不能在風(fēng)口浪尖上交代給他什么政事,許多重要的事都交由周攻玉來辦。</br> 政務(wù)繁忙,周攻玉一時抽不開身,好幾日都沒去過相府。</br> 而下朝后又被皇帝叫到書房去,和他說了一番話。</br> 從書房離開后,一直走過延英殿,周攻玉才算是慢慢接受了皇帝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br> 皇帝決定為他和姜月芙賜婚,相當(dāng)于幫他坐穩(wěn)儲君的位置,將姜恒知給牢牢的拉到這個位置。</br> 不僅如此,還告訴他,周定衡明年春日便要去軍營歷練,等心智成熟后才好回來輔佐他。</br> 周攻玉入主東宮已是必然,而皇帝也要給周定衡找到立身之法,避免將來他會對周定衡出手。</br> 周攻玉想得明白,卻也覺得諷刺。</br>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是比周定衡合適的人選,可直到事態(tài)到了今天的局面,父皇發(fā)覺已經(jīng)無法再強(qiáng)行培養(yǎng)周定衡了,才下定決心將太子之位交予他。</br> 分明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卻要處處退讓給一個舞姬之子,受到旁人的恥笑。</br> 如今,他的父皇還要想著為周定衡鋪路,恐他日后登基加害于自己的手足。</br> 一直以來,他又何曾真的對周定衡出過手。</br> 他得到了太子之位的保證,卻還是得不到自己父親的肯定。</br> “阿肆,我想見小滿。”</br> 周攻玉有些麻木了,手心都冰冷一片,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小滿。</br> 此時見到她,她會說些什么呢?</br> 應(yīng)當(dāng)是會將他的手捂熱,會把自己特地留下的糕點給他嘗嘗,然后說自己在書上看到的新奇事兒。有時候說著說著自己就笑起來了,露出兩顆小尖牙,眼眸生動又清澈。</br> 想到這些,心中那團(tuán)烏云般似的郁氣忽然散開了,如同一束光劈開晦暗,暖陽直達(dá)心底。</br> 阿肆提醒道:“殿下,如今天色已晚,再去叨擾姜丞相,我怕......”</br> “那就明日一早去。”</br> 說到做到,第二日,周攻玉果真一早就動身。</br> 阿肆被迫從溫暖的被窩爬起,陪著他去相府找人。</br> 相府的下人多少也知道些什么,明白周攻玉可能是未來的太子,雖然疑惑他怎得這般早就來了,卻還是不多問什么就放進(jìn)去了。</br> 太陽沒出來,晨霧還是濃得很。</br> 周攻玉起初步子還有些快,想到了小滿這個時間還沒下榻,步子便放慢些,對阿肆說道:“我們在府里走一會兒,她冬日里不喜歡早起,說不準(zhǔn)還要一兩個時辰。”</br> 阿肆哀嚎:“那殿下還起這么早?”</br> 他笑了一聲:“你去抓人的時候兩天兩夜不合眼,現(xiàn)在連陪我早起都不愿?”</br> “這不一樣啊,再說,殿下要做什么我自當(dāng)是愿意陪著的,早起一個時辰算什么。”</br> “那不就是了?!?lt;/br> 阿肆也不是真的介意,他能感受到,周攻玉每次去見姜小滿的時候,心情比平日要愉悅地多,甚至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幾分。</br> 可他怎么細(xì)看,周攻玉都是不改嚴(yán)謹(jǐn)克制,在面對小滿的時候,不曾有過逾矩。比起男女之情,不如說是對姜小滿生了憐憫,把她當(dāng)做妹妹一般。</br> 反正日后要娶姜月芙,就是名正言順的妹妹了。</br> 那姜小滿是怎么想的?</br> 阿肆癟了癟嘴,暗自腹誹:她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怕是根本分不清什么叫做男女之情。</br> 周攻玉踏著清晨的露水和霧氣,從花園一直走到湖邊,隱約聽見了腳步聲。</br> 朦朧之中有身影漸漸清晰,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婢女,等人影再近些,就露出了那人的面貌。</br> 在寧靜寒冷的清晨,小滿孤身一人出現(xiàn),看著竟有些孤寂可憐。</br> 小滿忽然望見周攻玉,泛紅的眼睛剛一睜大,就因為斗篷的毛掃到鼻側(cè),猛地打出一個噴嚏來。再抬起頭,眼眸水靈靈的,像只不知所措的兔子。</br> 雪白又柔軟。</br> 他不禁升起一個念頭,想將她按在懷里揉一揉。</br> “攻玉哥哥?”小滿有些驚訝,加快步子走向他。</br> 周攻玉唇角抿開一抹笑意,輕嘆一聲?!斑@么早?”</br> 見周攻玉突然笑了,她臉頰上暈開桃花般的紅暈,在與他還有幾步時堪堪停下了。</br> 此時想到的,都是些旁人口中對周攻玉的贊譽(yù)。</br> 就連雪柳這樣讀書不多的都記了好幾句,時常掛在嘴邊念叨。</br>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br> 他們都說周攻玉是君子,而小滿想起陶姒說過的話。</br> 位高權(quán)重的人沒有一個干凈的,表面再光風(fēng)霽月,內(nèi)里也是骯臟不堪。</br> 周攻玉是皇子,未來還會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沒有多少人能比他還要位高權(quán)重。</br> 可小滿左思右想,也不覺得周攻玉和骯臟這個詞有丁點關(guān)系。</br> “怎么了?”周攻玉見她望著自己出神,沒忍住又笑了一聲,隔著兔毛斗篷將手放在她頭頂揉了兩下。</br> 小滿的臉更紅了,恨不得將腦袋整個縮進(jìn)去。</br> “你怎么這個時候就來了呀?”</br> “前日有人獻(xiàn)茶,新得了幾份上好的雪山云澗,帶來給丞相共品?!?。周攻玉確實帶了給姜恒知帶了茶,雖然是借口,但小滿總會相信。</br> 站在他身后的阿肆端著茶,一想到過會兒要獻(xiàn)給姜恒知,就是止不住的肉疼。</br> 雪山云澗這種頂尖的好茶,都是一棵樹齡已有四百年的茶樹采摘,因此產(chǎn)量極少,今年收成不好,周攻玉是皇子,也才堪堪分得了五兩。</br> 想不到有什么借口再來找姜恒知,索性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茶。</br> 僅僅為了這種小事,將雪山云澗拱手送到姜恒知這老匹夫手上,簡直是暴殄天物。</br> 為周攻玉嘆息完,阿肆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小滿注意到他,問道:“阿肆是不是睡得很晚?。俊?lt;/br> 阿肆想說是因為自己起的太早了,一抬眼,發(fā)現(xiàn)周攻玉面色柔和,帶著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正目光平靜地看著他。</br> 每次被周攻玉這樣看著,他就止不住的頭皮發(fā)麻,連忙反駁:“是是是,小的昨日做了噩夢才沒睡好?!?lt;/br> 絕對不是被迫早起。</br> 不知何時,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br> 晨霧漸漸消散,草葉上覆了薄薄一層白霜。</br> 面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湖面澄凈通透,眼前人也是如此。</br> 小滿面對晨光,膚色紅潤發(fā)亮,整個人的輪廓都是朦朧的。</br> 她被光線刺得瞇了瞇眼,剛要抬手去擋,周攻玉就先她一步,將刺目的光線遮了嚴(yán)實。</br> 袖子被扯兩下,小滿仰起頭問他:“攻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冬至的燈會。”</br> 周攻玉低頭,恰好和仰頭的小滿近在咫尺,能清晰望見她眼瞳中映出的自己。</br> 他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呼吸也輕了。</br> 怔住片刻后,又很快回過神,臉上笑意淺淡,卻是發(fā)自真心。</br> “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