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時間裂縫”的理論,最初在經(jīng)世門出現(xiàn),是距今七千年以前。
    據(jù)記載,經(jīng)世門在七千年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人一夜之間從青春貌美,到活生生老死。
    或許,一夜之間的形容還不夠準(zhǔn)確,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一瞬間。
    “當(dāng)時查驗尸體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邪法作祟的痕跡，也沒有疾病,其人是完全自然衰老。還有一例比較特殊，是忽然之間重創(chuàng)而死，上一刻還好好地坐著與友人喝茶,下一刻忽然好像經(jīng)歷了什么慘烈的戰(zhàn)事一般,渾身多處巨創(chuàng)，血都已經(jīng)流盡了。”駱?biāo)刮牡恼Z氣有些沉重,“當(dāng)時對于這種異狀,有諸多猜想被提出來。其中一個說法,便是他們掉進(jìn)了時間的裂縫。在我們的時間延續(xù)的過程中,忽然落入中間坍塌的一段,直到他的時間過完了,才重新出現(xiàn)在我們的時間線里。但由于理論過于模糊，很多年里都找不到證據(jù)，僅僅停留于猜想而已。”
    楊夕莫名地覺得有點脊背發(fā)麻。
    如果這猜測是真的,如果當(dāng)天邢師叔沒有一道天雷把自己劈出來,是不是自己也會老死在那永恒靜止的時間里？
    “從來，沒有活著的案例嗎？”
    駱?biāo)刮膿u搖頭，看著楊夕的目光有點發(fā)綠：“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遇到的與他們是相同的狀況，那么也許，你就是掉進(jìn)時間裂縫里的第一個幸存者。”
    楊夕好像躲避什么危險一樣，有點后怕地直起了腰。
    她不由看向邢銘，邢銘也在同時看向她。
    “試過再進(jìn)去嗎？”邢銘問。
    “還沒試，但應(yīng)該沒用。”楊夕搖搖頭，道，“我當(dāng)日是感覺到一種，渾身發(fā)涼的感覺，然后才戴上了無常面具。之前跟師叔你捉鬼的時候，也戴過無常面具，并沒有什么異狀發(fā)生。”
    沈從容思索著道：“無常面具，有什么特殊之處？”
    他說完便想到了，有些心驚地望向另外幾人。
    而楊夕、駱?biāo)刮摹⑿香懙热艘餐瑫r想到了。
    無常面具，有兩個最特殊的地方，其一，它是神降的道具，其二，它不屬于這個世界。
    它是，屬于煉獄圖那個小世界的，神降的道具。
    “我什么時候能聯(lián)系陸百川？”楊夕立刻問。
    其他三人都沒能理解楊夕為什么忽然要聯(lián)系陸百川，但邢銘仍是道：“竊天論道結(jié)束以后，算師門地宮重開，我?guī)氵^去一趟。”
    想了想，又道：“這兩天你先別玩弄無常面具，我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它發(fā)生了什么異變。竊天論道結(jié)束以后，把合道修士們聚齊，你再試一遍。如果真的進(jìn)去了，我用天雷劈你出來。”
    楊夕沉默半晌，點點頭：“我覺得那東西還會來找我。師叔你這兩天是不是跟在我身邊，萬一被找上了……”
    說是這樣說，但其實楊夕并不覺得那東西會這么快在找上門。
    邢銘點頭：“行，你跟著我。”
    駱?biāo)刮膹膭倓傞_始，就一直在閉目沉思，至此終于睜開了眼。
    “這一切，都是假設(shè)。我們需要更多的人討論，取得共識……可惜韓道尊不在了……”
    不止是韓漸離不在了，孟淺幽也同樣不在了，整個魔道積累數(shù)十萬年的知識和經(jīng)驗，都在幾道惶惶天雷之下煙消云散了。說實話，經(jīng)世門天璣星君駱?biāo)刮淖畛趼牭竭@個消息的時候，心疼得差點哭出來。
    經(jīng)世門里知情的人，有一半想把鄧遠(yuǎn)之掐死。另一半則覺得不破不立，如此重新生出一個魔頭的過程中，流散在血海魔域其它真魔中的知識會被重新整合一遍，興許比原本的韓、孟還能整合得更多。
    駱?biāo)刮牡溃骸瓣P(guān)于時間的裂縫，沒記錯的話經(jīng)世門中提出這個假想的前輩應(yīng)該還活著。我回山門一趟，看能不能當(dāng)面問一問。”
    沈從容：“經(jīng)世門不是沒合道了？七千年前的人還活著？”
    駱?biāo)刮拈]口不言。
    邢銘把話題接過去。
    “這是經(jīng)世門的門派秘辛，經(jīng)世門中常有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前的前輩忽然重新現(xiàn)世。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的壽元并沒有變長，只是從他們原本的時代，跨越到了現(xiàn)代。”
    沈從容看了看駱?biāo)刮模婑標(biāo)刮臎]有否認(rèn)。
    他猜測那應(yīng)該是什么，使人陷入沉睡，或者把人凍起來的手段。千兒八百年之后再重新把人喚醒，參與當(dāng)時的世界大事。
    沈從容不由……有點心動。
    這實在是，符合一個算師門天才的興趣的手段。他已經(jīng)暗自決定回頭私下里問問小門主蘇不言。
    沈從容道：“等算師門地宮重新打開，我回去再卜一下關(guān)于‘魔鬼相侵’到底怎么回事。這次就算是折壽老子也卜到底了，還要麻煩花掌門給我護(hù)法。”
    邢銘點頭表示沒問題。
    “魔鬼相侵”，對于沈從容來說是一切開始的源頭。沒有這個卦文，就沒有他同邢銘的秘議，沒有把一切告訴邢銘，邢銘就不會忽然返回大行王朝。也就沒有“一道天雷救了敵人”，那么很可能，他們今日就見不到楊夕。
    或者，見不到一個活著的楊夕。
    對于算師門傳人而言，最精確的占卜永遠(yuǎn)要在地宮里進(jìn)行，六合八荒周天方位，那里就是最適合占卜。且占卜失敗后的反噬，在算師門地宮中能夠及時處理的現(xiàn)成手段也更多。
    三日后就是竊天論道，直播的原因竊天論道最多只會持續(xù)一天——因為耗費實在大，也就是最快沈從容四天后就可以重新進(jìn)行一次最周密完備的占卜。
    沈從容以為，問題不大。
    從地下室里出來，經(jīng)世門天璣星君駱?biāo)刮闹苯訌膫魉完嚮亓私?jīng)世門。
    經(jīng)世門內(nèi)有數(shù)不清的先賢，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沉眠于門派之中，他們有的是身負(fù)秘密，為了保證知識的傳承。有的是具備特殊才能，沉睡于此，留待后事有用的時候再行喚醒，幫門派，甚至幫整個修真界度過危機(jī)。用當(dāng)年記錄文檔的說法，叫支援未來。
    如今，本代的經(jīng)世門玉衡星君也在準(zhǔn)備進(jìn)入沉眠，支援未來，就在這一次竊天論道之后。而駱?biāo)刮幕亻T派，也是要像門派長老會議，亦是內(nèi)部叫法的由北斗七位星君所組成的北斗堂神情，喚醒一位前輩。
    如果通過的話，將會與玉衡星君進(jìn)入禁地同時進(jìn)行。不要輕易打擾沉眠者，是歷代北斗堂同仁的共識。
    三日后就是竊天論道，直播的原因竊天論道最多只會持續(xù)一天，也就是最快駱?biāo)刮乃奶旌缶涂梢詥拘亚拜呎髟冴P(guān)于“時間裂縫”的問題，得到建議。
    駱?biāo)刮囊詾椋瑔栴}不大。
    楊夕從地下室里走出來，心里終于落下了一塊大石。
    邢銘拎走了景中秀，去收拾“臨時地宮”的首尾。一切要恢復(fù)成地下倉庫帶傳送陣的樣子，才不至于引起書院往來的弟子們亂猜。小楊老太因為腿腳遲緩，淪為了對社會沒有用處的人。積極地幫忙搬了三個箱子，摔爛了兩個。被邢銘用掃把掃出了門。
    半點都不顧及老年人的自尊什么的，真是太討厭了……
    走到昆侖書院的大門，梁暮正坐在臺階上，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兒等她。
    旁邊兒還有一個小伙子，一邊眉飛色舞地逗趣兒，一邊兒捧著瓜子殼兒。
    “……”楊夕出了一口氣。
    小伙子一抬眼看見楊夕，頓了一下，飛快地跟梁暮說了句什么。從口型上看，好像是你等的人來了。
    然后小伙子緊張地看看楊夕，就像被上古神怪追趕一樣，火燒屁股一樣地站起來跑掉了。
    楊夕：“……”難道是把我當(dāng)成了梁暮的娘？
    或者……
    奶奶？
    然后楊夕就眼看著小伙子吧唧吧唧地穿過門廊，腳下一拐，站到了仙靈書院的門口，作守衛(wèi)狀。
    楊夕嘶了一口氣：“我說梁暮，你在昆侖的大門口，勾引仙靈的修士擅離職守，會兩家一起暴打你知道嗎？”
    梁暮卻還跟那小伙子纏纏綿綿地?fù)]了揮手，嬌笑的樣子聳動了兩下肩膀。雖然她半點兒聲兒都沒出，但那表情，那神態(tài)，從仙靈大門那個距離看，絕對是花枝亂顛了。
    然后她才轉(zhuǎn)回頭看著楊夕，面無表情，一點兒笑音兒都沒有地問：“你們開完會了？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了沒？”
    楊夕：“……”
    重要的事情一天說三遍，我妹果然是她們的王者。
    楊夕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從仙靈守門留下的紙袋里抓出一把瓜子，道：
    “你都不知道我們討論的什么，假裝關(guān)心結(jié)果有意思？”
    楊夕拿著瓜子，忽然發(fā)覺自己的老牙可能磕不動，發(fā)起了愁。
    可是看梁暮吃得嘴皮子不停，這瓜子好像真的很香的樣子……
    梁暮撇撇嘴，半點兒不當(dāng)回事兒的樣子：
    “不讓人知道的能有什么好事兒？爹爹也是這一套，我曉得的。要么是怎么想辦法不聽修士的管理，要么是想辦法管理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唄。換成昆侖，嗯，要么是怎么想辦法管理凡人國家，要么是想辦法不聽……老天爺?shù)模俊?br/>     楊夕愣了愣，簡直有些刮目相看了。
    沒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妹妹，竟還是個足不出戶可知天下事的腦子。
    定了定神才道：“沒有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對付老天爺?shù)氖虑椋挠心敲春唵巍Ｖ皇鞘虑樘螅也桓疑脤＃员仨毎颜莆盏男畔笊先ィo更有經(jīng)驗的人知道。”
    結(jié)果梁暮震驚地望著楊夕，那表情好像看見了一頭活的海怪：“你們還真的是討論對付老天爺？”
    楊夕……無奈了。果然有個聰明妹妹什么的，只是個短暫的錯覺。
    “是天道，竊天論道都要直播了，也不是什么地下活動吧……”
    梁暮弱弱地：“那不就是個口號么？”
    楊夕想了想，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一直是認(rèn)真的。”頓了頓，“就算有人最開始只是隨便說說，喊著喊著，聽的人都信了，也就沒法糊弄了吧。”
    梁暮于是半天都沒說話，一鼓一鼓的腮幫子也停下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許久之后，她才再次開口：“你知道么，我小的時候，是把昆侖仙靈的修士當(dāng)作神仙的。”
    楊夕頓了頓，把手上的瓜子放下。意識到這是先前“害怕昆侖”那事兒的后續(xù)。
    抬起眼看著梁暮，等她接著往下說。
    梁暮也不用人催，指頭尖兒撥弄著一粒可憐的瓜子兒，自嘲一笑：
    “可是后來爹爹入了朝，成了工部的侍郎。慢慢的，我就接觸到了一些昆侖的修士。”
    “是邢師叔？”楊夕問。
    梁暮搖了搖頭：“最開始的時候，是云想游。”
    楊夕有點愣了。
    其實她知道，大行王朝的逍遙王府世子景中秀，初入昆侖就一副跟天羽皇叔云想游是老相識的樣子。但她沒想過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她不是這個層面的人兒，小老板姓提起這些各國皇親貴戚，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他們就應(yīng)該全都很熟。
    但其實這只是小老板姓的想當(dāng)然。越是他們這個層面兒的，其實才應(yīng)該一輩子都見不上面。如果沒有和親，難道還能是通敵？
    卻原來，在十幾年前，云想游是以總領(lǐng)大行王朝事務(wù)的昆侖戰(zhàn)部的身份，認(rèn)識景中秀的。
    知道了結(jié)果再倒推，就會覺得云想游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唯有他的出身，站在逍遙王府，站在皇帝面前才能不虛。換成如今的嚴(yán)諾一，就總還差了點勁兒，只能是邢首座的代言人。
    梁暮垂下的目光中，有掙扎的神色：“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個晚上，云很低，燈很暗。云想游星夜而來，警告爹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云想游坐在咱們家的太師椅上，右手一直按著劍，而爹爹跪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后來賭咒發(fā)誓。大娘半夜把全家叫起來，穿上衣服抱著包裹，準(zhǔn)備萬一有什么不測就從后門出走。連出走之后叫什么名字都吩咐了。
    “大娘當(dāng)時神情特別平靜，平靜得我?guī)缀跻詾椋呀?jīng)為了這一天準(zhǔn)備很久了……”
    “你跟……大娘的關(guān)系很好嗎？”楊夕忍不住插了一嘴。
    梁暮搖搖頭，又點點頭，最終道：“談不上好不好，說對我跟對大哥一樣，那肯定沒有。大娘不是個愿意假裝，在意名聲的女人，畢竟我又不是她生的。她只是我爹的老婆，又不是我的娘。”
    楊夕沒說什么，只跟著點點頭。
    事實上別說爹爹的老婆，就連爹爹，她也是陌生的。
    “大概就是那天晚上，我終于意識到，神仙不只是遠(yuǎn)在天邊的保佑你，它還切切實實在你頭上管著你的。大行王朝的老百姓，像愛自己的親爹一樣愛慘了邢軍神，可是大行王朝的朝官，卻畏懼軍神如虎。”
    楊夕道：“天道不是這樣的東西。”
    梁暮回頭看著她。
    楊夕道：“天道沒有保佑我們什么，但是它管到我了，并且管得我很難受。”
    梁暮不自覺地笑了：“你承認(rèn)昆侖是管理、統(tǒng)治著大行的了？”
    楊夕斟酌片刻，道：“其實，站在我的角度，這是很顯然的……”
    “可是大行自己有皇帝。”梁暮道。
    楊夕有點發(fā)懵地看著她，沒理解有皇帝和昆侖管著它有什么值得“可是”。如果昆侖不管著大行王朝，她要什么時候才能從官府拿回自己的賣身契？恐怕要結(jié)丹成嬰，進(jìn)縣衙如入無人之境的那天吧！
    梁暮垂下頭，長嘆一聲：“你是跳出局外了，可我身在其中，竟然后知后覺。那些年都白活了，就像個瞎子聾子……”
    半晌，忽然不甘心地轉(zhuǎn)過頭，話里帶刺兒問，“你又怎么確定天道沒有保佑你呢？也許只是你不知道。”
    楊夕只愣了一瞬，隨即露出一個殺氣四溢的神情：
    “趁早讓它把保佑收回去！這種保佑，不要也罷！”
    梁暮盯著楊夕看了看，確定她是認(rèn)真的。不由露出三分羨慕之意。
    而楊夕剛剛是被梁暮戳到了逆鱗，那是不用過腦也是要懟天道的。但此時回過神來，才想起她們姐妹這話題，不僅僅是說天道，也是在說昆侖。
    不禁謹(jǐn)慎許多：“那晚之后，你就恨上了昆侖嗎？”
    梁暮卻搖搖頭：“不，我當(dāng)時是恨爹爹。他年輕的時候沒用，賣了你還差點餓死我。好不容易當(dāng)官了，竟還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連累家小擔(dān)驚受怕。”
    楊夕是有點驚愕的：“這……他也是被欺負(fù)得那個……”
    梁暮嘆道：“后來我逃婚的時候，也是不想成為他朝堂黨爭的祭品。可我被毛洪天那個人渣騙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因禍得福拜入了霓霞派。”
    楊夕整個人都震驚了：
    “你進(jìn)的是霓霞派？”
    梁暮輕輕地點一點頭：“對，昆侖最堅定的盟友霓霞派，比劍道六魁還堅定。說霓霞派是昆侖罩著的也不為過。正是入過霓霞派，我才越發(fā)清楚，昆侖修士對霓霞派，與對大行王朝的不同……
    “你大概，永遠(yuǎn)不會懂。在大行，處境最尷尬的就是我這樣從凡人里走出來，又入了修真門派的修士。普通的凡人，只要虔誠地對邢銘敬若神明就好。朝堂里的官家，則只要認(rèn)認(rèn)真真把昆侖當(dāng)個上峰，心懷不滿又捏著鼻子干活也就得了。世家的修士們，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修自己的仙，昆侖有用就去舔一舔，沒用自然可以閃得十萬八千里遠(yuǎn)。
    “可是我不一樣，我是真的曾經(jīng)相信那是神的……可是隨著我的地位提升，那廟堂里的木雕泥塑終于走下了神壇，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他之所以被供奉在神龕里，甚至不是因為對我們有恩。”
    梁暮雙眼迷茫地望了望楊夕：“面對這樣復(fù)雜的一個世界，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楊夕搖搖頭，“我不明白。”理智上梁暮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懂，但是加在一起傳遞出來的，那復(fù)雜的情緒，楊夕是真的沒有感同身受。
    梁暮苦笑著。其實不止楊夕不明白，連梁暮自己也不明白，若非今天被楊夕點透，她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何時已經(jīng)這么害怕昆侖。怕它會傷到自己在意的人。可是明明，自己的故國，自己的師門，都受它庇佑良多。
    “但我可以幫你問問看。”楊夕又道。
    梁暮一愣：“問什么？”
    楊夕認(rèn)真道：“問昆侖，問問大行王朝的軍神，為什么要放任國朝的矛盾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梁暮忍不住樂了，真誠自然的那種，沒有事先準(zhǔn)備好的嬌媚姿勢和天真神態(tài)。
    她真心地覺得自己這個姐姐，縱然皓首蒼蒼，風(fēng)吹雨打，有時候她的想法依然簡單得可愛。令人羨慕。
    “沒有用的。”梁暮搖搖頭這樣說。
    楊夕把地上的瓜子兒撿起來，繼續(xù)琢磨著用指甲扒皮。
    她并不覺得沒有用。
    梁暮不懂，昆侖邢首座縱然常常在人前講排場，端架子，但那都是必要時襯身段的刻意。人后那就是個不要臉的老兵痞，可以跟自己的徒弟賭錢賴賬。楊夕想要問問他，如當(dāng)日那般整個大行朝堂都向他和他身后的戰(zhàn)部下跪，到底是有什么必要。
    可是這需要個好的時機(jī)，否則她都能想到那老兵痞會拿什么話糊弄她——跪著更好玩什么的。
    竊天論道結(jié)束之后是個好時機(jī)，關(guān)乎天下大事億萬民生的事都結(jié)束了。但還有關(guān)于時間裂縫的事情需要討論，中場休息的時候私下碰一下，就從天道對修士的態(tài)度切入話題，二師叔他自然就認(rèn)真了。快的話，也就是四天之后。
    楊夕以為，問題不大。
    一墻之隔。
    背靠著壁畫的景中秀，忽然感覺松了一口氣。
    他恍然發(fā)現(xiàn)，一直困擾著自己，束縛著自己的那張看不見的網(wǎng)，或許只是一個人在社會之中對于自己的多重身份的認(rèn)同矛盾。一個中日混血的孤兒，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一個男人，首先是一個妻子的丈夫，還是一個女兒的父親？一個醫(yī)生，首先是救死扶傷的大夫，還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
    平時的時候，人可以說自己都是。可是日本侵華的時候呢？離婚爭產(chǎn)的時候呢？非|典到來的時候呢？
    你覺得你是誰，你就會做什么樣的選擇。
    但生在逍遙王府，名叫景中秀，常被叫作廢秀的自己，會格外的難一些。
    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他心里沒有那個理所當(dāng)然的社會學(xué)自我。
    這么一想，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是人類自從組成了社會以后，千百年來不論賢愚都逃不脫的網(wǎng)。沒有人只有一個社會身份，也沒有人他的社會身份一生之中都從無矛盾對立的時候。區(qū)別只是賢人拿得起放得下，而自己拿又拿不太動，舍又舍不太得。
    雖然對梁家姑娘有點不地道，但是得知自己的痛苦不是一個人的痛苦，自己的爛泥坑不是一個人在撲騰，甚至是身邊兒就有一個同病相憐的倒霉蛋之后……
    景中秀覺得心里好過多了！
    他是緊跟著楊夕前后腳兒，被邢銘嫌棄四體不勤只能當(dāng)大牲口使，給支使出來丟垃圾的。
    悄悄從影壁后退開，景中秀提著大垃圾袋子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至少三天后還是修真界大團(tuán)結(jié)的竊天論道，至少邢銘還會把直播的現(xiàn)場選擇在大行王朝的盛京，至少百里歡歌還會親自過來布置直播并故地重游，至少逍遙王仍會帥軍為直播保駕護(hù)航，至少大行王朝的皇帝陛下還被要求寫直播大會之前的發(fā)言稿。
    盧溝橋的槍聲尚未響起，離婚協(xié)議的字還沒簽，那只燉得酥嫩軟爛的果子貍還沒有被筷子夾起來。
    那些他在意的人，尚未對彼此抽刀。
    景中秀抬起頭，看了看因為旱魃到來而萬里無云的盛京的晴空。
    嘿，問題不大。
    是誰說的來著？
    人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最好立刻就去著手。永遠(yuǎn)別覺得時間還夠，且等以后。
    因為我們永遠(yuǎn)不知道，明天睜開眼睛會發(fā)生什么。
    大型盛京，帝王居所，御清殿。
    高屋廣廈，空曠森冷。
    死一樣的寂靜里，身穿龍袍的景中寰問：“都布置好了嗎？”
    逍遙王景天享身穿全副甲胄，手中拖著一桿本不該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的□□，那是一條幾乎與邢銘的本命靈劍一模一樣的□□。
    他垂著眸子，仍是一副平和寧定的樣子：“布置了幾百年的事情，如何能夠不好？”
    景中寰點點頭，并不在意他言語上的忤逆，事實上皇帝景中寰幾乎就從未在乎過別人的言語。他道：“那么，諸位，先人籌謀數(shù)百年的大計，就要由我們實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