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的隱身,不是大長老留給你的丹藥？”邢銘自然接道。
    楊夕心里反而意外了一下,因為從沒正經(jīng)學(xué)過丹道,沒想到丹藥還有能吃了隱身的。
    她以為只有法寶能。因為在昆侖時正經(jīng)學(xué)過一些陣法禁制,知道理論上陣法禁制也能,然而這種神異的陣法之道已經(jīng)失傳了,只以掌心陣的形式有少量的流傳,無人能夠破解。當(dāng)代修士更注重自身修為法術(shù)，倒是有相當(dāng)多種類的道法可以實現(xiàn)隱身。比如邢師叔所長的鬼道，便是以各種隱身隱蔽流道術(shù)而被修士們廣為接受。
    但這不是重點。
    “我當(dāng)日是,被那東西，拉進(jìn)了它的一個什么領(lǐng)域里。”楊夕搖頭否定了邢銘。
    “禁制？”經(jīng)世門天璣星君駱?biāo)刮膯枴?br/>     楊夕仍是搖頭：“最初我也以為是禁制……”
    邢銘卻忽然接口：“你說領(lǐng)域？”
    楊夕略遲疑，還是點頭道：“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我覺得那種狀況,只能讓我想起掌門的極寒劍域。”
    邢銘、駱?biāo)刮摹⑸驈娜輲兹嘶ハ鄬σ暳艘谎?各自看到彼此眼中的莫名驚詫和一臉懵圈。
    “可如果它有比肩合道的水準(zhǔn)，怎么會被你‘嚴(yán)刑逼供’？”邢銘質(zhì)疑道,“你用了計？”
    楊夕想了想,搖頭：“談不上,它不怎么強(qiáng)。就算是有什么顧忌,不愿跟我動真格的,真有強(qiáng)大的力量也不至于被我追著打。”
    邢銘很敏感地注意楊夕的用詞：“追？”
    當(dāng)日楊夕昏過去后,他有跟現(xiàn)場的旁觀者取證問話，梁暮和譚文靖兩個目擊者都證明楊夕是上一刻還在房頂，下一刻就被雷劈了。
    經(jīng)過反復(fù)確認(rèn),與敵人遭遇的時間不會超過三息。
    盡管楊夕親口說了嚴(yán)刑逼供,但邢銘以為那是表示不滿的一種夸張修辭。
    就好像謀士見大王，必說“大王你要亡國了！”就好像捕快抓住盜賊，必說“你的事發(fā)了！”
    楊夕試了幾次，企圖解釋當(dāng)日遇到的最大意外，時間靜止這件事。
    然而說不出口。
    沉默半晌，抬起頭問：“有盛京地圖么？”
    這卻是沒有的。
    但楊夕也不是指望有，這就是個思路。她想說出來，當(dāng)時她被劈出來的前一刻，人明明已經(jīng)不在景王府了。
    沈從容手指敲了敲桌面，一拍膝蓋：“某給你畫一個。”
    沈算師用親身經(jīng)驗證明了，不論是多么風(fēng)花雪月的技能，學(xué)會了都是藝多不壓身的有用。
    片刻之后，揮毫而就。
    一副……寫意派的地圖呈現(xiàn)在另外三人眼前。
    楊夕沉穩(wěn)地捂住嘴，覺得有點牙疼。
    沈從容還挺得意，毛筆一丟：“如何？”
    “天算大才。”邢銘擺出一個春風(fēng)拂面的笑容，拱拱手。駱?biāo)刮膭傄_口刺兩句，邢銘拽了他一把。
    然后是眉眼官司。
    駱?biāo)刮模耗阊廴沉嗣矗空l家地圖這么畫的？
    邢銘：你會畫？
    駱?biāo)刮模骸粫?br/>     邢銘：我也不會，所以憋著，他肯干活就不錯了。
    于是邢銘接著跟沈算師溝通，大行王朝盛京另有什么細(xì)節(jié)需要加上去，沈從容不是大行人，雖然博覽群書、過目不忘，然而細(xì)節(jié)的東西還是不如邢銘這個土著更熟悉。
    駱星君繼續(xù)憋著。
    楊夕繼續(xù)沉穩(wěn)地捂著下巴，悄悄挪了兩步。湊到憋著的二人身邊。
    “駱星君，經(jīng)世門以儒治派，您不會兩筆丹青？”
    駱?biāo)刮某聊肷危骸拔嶂缓米x書。”
    楊夕了然，還是老學(xué)究啊。
    又去看邢銘：“師叔掌兵多年……”
    邢銘：“我會做沙盤，可這兒也沒有沙子。”
    楊夕就有點不明白了：“畫地圖不是比做沙盤好學(xué)？”
    邢銘卻道：“但是毛筆沒有捏泥巴好玩。”
    楊夕：“……”
    如此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師叔多大開始制沙盤？”楊夕不禁問。
    “三五歲？”邢銘想了想。
    楊夕愣了半天，我是該稱贊不愧將門虎子，這么早開始學(xué)藝呢。還是該吐槽他，從三五歲就學(xué)會了以學(xué)藝為借口，捏泥巴玩兒這么心機(jī)呢。
    沈從容終于把一幅寫意風(fēng)格的大行王朝盛京地圖畫完了。
    “來看看。”他招呼楊夕。
    楊夕站在地圖面前，先用手指點了點逍遙王府的所在。
    “最初于此遭遇。”
    又沿著逍遙王府，一直到盛京西城門之間，按照記憶畫出了當(dāng)日跟那怪物一追一逃的路線。
    最終手指在西城門的門樓上點了點，“我在這兒被劈出來的。”
    邢銘、駱?biāo)刮摹⑸驈娜菹嗬^震驚。
    沈從容猛地看向邢銘。
    邢銘立刻道：“我只是借心魔引天雷，常見的手段。只不過我身份特殊，天雷更強(qiáng)而已。”
    并不是邢銘拉出來的那道天雷，具備把楊夕從十里地之外劈過來的能力。
    駱?biāo)刮挠挚聪驐钕Α?br/>     楊夕也道：“應(yīng)該與我無關(guān)，也與那位無關(guān)。”
    楊夕來之前已經(jīng)反復(fù)思量過，自己和那個二乙子應(yīng)該都沒有任何能制造位移的能力或本事。否則二人追逃的過程也不至于那么波瀾起伏。
    駱?biāo)刮牟[了瞇眼：“所以你覺得是當(dāng)時所在的……那處空間有問題？”
    楊夕點頭。
    卻還有什么要說，說不出來的樣子，額頭上開始見汗。
    于是邢銘問她：“是什么讓你覺得，那處所在像掌門的極寒劍域？即便你自己也覺得，對方不該有比肩合道的本事，也依然這樣懷疑？”
    楊夕兩眼發(fā)亮地抬起頭，終于問到正點上了。
    于是楊夕抬起一條腿，抬起兩只手，作出一副要去扯沈天算袖子的模樣。
    沈從容心中納罕，卻沒動。
    不想楊夕也維持著這么個動作，不動了。
    時間一彈指一彈指的流過，楊夕卻維持著一個，一眼就能看出來馬上要去做什么的動態(tài)姿勢。
    靜止在那里，一動不動。
    好半天之后，邢銘終于道：“流空地縛封靈陣？”
    楊夕終于重新動起來，點點頭，又搖搖頭。
    邢銘道：“我明白不是，我的意思是……人在里面不能動？”但楊夕親口確認(rèn)從逍遙王府，一直移動到盛京西門才被天雷劈出來，可見不該是這個意思。
    邢銘兩條眉毛凝起來，也想不出楊夕想要傳達(dá)個什么了。
    只聽楊夕道：“活的可以，不活的就不行。我覺得那是……是……”
    從心臟到喉口一直蔓延到舌尖的麻痹感，阻止了楊夕接下來的話語。
    卻反而令她心里定了定，說不出來的話，是不是說明自己的理解是對的？那真的是一種時間靜止。
    忽然間，福至心靈地，楊夕想到了怎么傳遞這個關(guān)于時間靜止的信息。
    “云九章，花紹棠，南宮狗蛋。”她說。
    沈從容脫口而出：“時間？”
    楊夕連忙點點頭，然后又作出先前一動不動的動作。
    邢銘和駱?biāo)刮耐瑫r張口，然而天雷就在此時轟隆落下，地宮中央的“引雷神針”亮起紫色近白的電花兒，追在他二人身后攀蜒過來。駱?biāo)刮囊惑@，伸手入懷要掏符紙出來。
    邢銘一把把駱?biāo)刮睦缴砗螅鎸︼w撲而至的電光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之聲。
    “嗷——”
    那電光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敵一般，猛地竄回“引雷神針”上。像一條想要捕獵又不甘心的小蛇，畏畏縮縮地盤旋，時而又探出來一腦袋，欲要露出獠牙。
    邢銘很光棍地直接盤腿往地上一坐，對著那雷光。每次那雷光又有不馴之態(tài)，便以一聲虎嘯壓制。
    “嗷——”
    “嗷嗷—”
    “嗷嗷嗷！”
    沈從容、駱?biāo)刮摹钕θ瞬挥陕冻隽擞行┪⒚畹纳袂椤?br/>     這種……吼一嗓子就把天雷嚇回去的手段，初見之時還是頗為令人震撼的。但是這么一下一下接著吼，加上邢銘吼累了就難免不那么有氣勢，稍微糊弄糊弄……
    這小貓崽子抓蟲子的既視感是腫么回事。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引雷神針上的天雷才漸漸恢復(fù)到了比較平靜的狀態(tài)。
    而此時，地宮周圍那條環(huán)繞地宮的，由法衣化成的水帶，已經(jīng)蒸騰出一片繚繞的白氣。
    楊夕盯著那白氣：“里面熱鬧成這樣，外面小王爺遭得住嗎？”
    “問題不大，昆侖芥子石內(nèi)外本就不是一處空間。隔絕天劫有奇效。”駱?biāo)刮慕忉尩馈?br/>     話雖然沒說出來，但邢首座、駱星君、沈門主此時已經(jīng)都理解了楊夕索要表達(dá)的內(nèi)容。
    那一片空間，那天她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怪物襲擊的時候，同時遭遇了一個時間仿佛靜止的場景。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梁暮和譚文靖都信誓旦旦地說楊夕是上一刻還在偷聽，下一刻就被天雷劈了。而楊夕自己的描述之中，卻有遭遇，戰(zhàn)斗，追逃，“嚴(yán)刑逼供”這一系列顯然耗時不短的行動過程。
    可如此一來事情卻仿佛陷入了更加不可理解的邏輯迷霧之中。
    邢銘皺眉：“難道那真是個，合道級的前輩？只是因為什么原因被削弱了力量，才讓楊夕占到便宜？”
    “我不這么認(rèn)為，”經(jīng)世門天璣星君駱?biāo)刮牡溃拔抑澳俏唬銈冎牢艺f的是誰，我不認(rèn)為真打起來，邢首座你能在他手下討到便宜。即便他一心合道，我們都知道，他幾乎沒有修行過什么戰(zhàn)斗用的法術(shù)，并且因為進(jìn)境過快留下了暗傷，其實也相當(dāng)于被削弱了力量。”
    邢銘回憶起了當(dāng)初與陸百川一戰(zhàn)，那也是一位幾乎不學(xué)習(xí)任何戰(zhàn)斗法門，時間都花在腦子里的合道修士。自己并不能給他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創(chuàng)傷。畢竟，只一個破碎虛空，幾乎就讓合道們立于不敗之地了。而楊夕的描述，顯然是她遭遇的那家伙被逼得落荒而逃。
    邢銘點點頭：“的確。”
    “可至少要合道級修士才能開始參悟時間的力量，悟透了就能大乘飛升，這不已經(jīng)是修真界的共識了嗎？”沈從容問。
    駱?biāo)刮牡溃骸捌鋵崱凰闶恰！?br/>     邢銘沉默了片刻，道：“南宮狗蛋。”
    楊夕不由更加集中了一點精神：“南宮殿主有沒有說過，他那個，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時間劍意，是個什么樣的原理？”
    這問題也就只有問昆侖，才能這么直白地講出來。
    別說南宮狗蛋，就是花紹棠的極寒劍域都公開授課剖析過八百遍原理。當(dāng)然，只是關(guān)于低溫、能量流失、運動與時間的關(guān)系這種原理上的講解。不包括那個劍域可能會無限擴(kuò)展，以及隨著生魂進(jìn)入，它會反補(bǔ)花紹棠自身這種隱秘。
    邢銘仔細(xì)斟酌了一番，“據(jù)南宮說，是把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倒回去了。在一個固定的空間范圍里。”
    這番話卻是沒有引起任何天劫的。
    楊夕緊跟著問：“是倒回去了？不是消失了？比如，在遭受攻擊的時候，把人藏到什么地方之類的？”
    邢銘面色一暗：“不是，我確定是倒回去了，并且這種倒流消耗頗大，對方的攻擊是多大的消耗，南宮要付出三倍左右。我昆侖根殿殿主因此自成劍之后，便再也沒能在修為上進(jìn)階。”
    這是代價，也是昆侖不輕易出動南宮狗蛋的原因，更是昆侖山上與南宮同輩的師兄弟們的心結(jié)。
    駱?biāo)刮牟煊X到了楊夕的異樣：“你到底想問什么？”
    楊夕沉默片刻，組織語言道：“我只是個模糊的感覺，沒有任何證據(jù)。我總覺得，有沒有可能，那種，那種靜……止……的領(lǐng)域，并非是我遇到的那家伙的法術(shù)……禁制……或者神通什么的。而是它本來就在那，只是那家伙藏了進(jìn)去。”
    楊夕忍不住看了看對面三人，知道這三人書讀得比自己多，路走得比自己長，就是與天道對抗的經(jīng)驗也遠(yuǎn)比自己豐富。
    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好像才是對的……
    “是它藏進(jìn)了一個，本來就存在的什么，然后，我因為帶上了無常面具，所以意外也撞進(jìn)去了。我與它對戰(zhàn)的時候，它曾經(jīng)短暫的避出來，但是不能長久。它似乎掌握了開啟那個……那個狀態(tài)的鑰匙。最后，邢師叔的天雷，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鑰匙，又一次開門把我放了出來。
    “我被放了出來，但是它仍然在里面。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當(dāng)時只有我一人忽然出現(xiàn)。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我怎么會忽然從西城門回到了逍遙王府——因為我是從逍遙王府進(jìn)去的。而且這樣一來，也就說得通，它在打不過我的時候，為什么不是把我趕出來，而是要跑。
    “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它能控制的，世界，領(lǐng)域，結(jié)界，或者管它什么……總之，那不是它的……”
    邢銘忽然伸手制止了楊夕。
    楊夕截住話頭，側(cè)頭去看“引雷神針”，并沒有特別強(qiáng)大的天雷地火出現(xiàn)。
    心中竟涌起幾分失望，難道我猜錯了？
    邢銘轉(zhuǎn)頭望向駱?biāo)刮模骸榜樞蔷矣浀媒?jīng)世門發(fā)現(xiàn)過……？”
    經(jīng)世門天璣星君駱?biāo)刮模L長地出了一口氣。
    抬起一雙黑眼圈，點點頭道：“啊，時間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