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江湖10
這場大雨足足下到了午夜時分。
密林中的一條污泥小道, 一個和尚正躺著不動。
他泡在積水之中,傷口已經(jīng)泛白。松鼠從他身上一跳而過,夜晚的森林之中, 逐漸亮起一道幽綠饑餓的豎瞳。
一只野狼從一旁走出, 虎視眈眈地朝和尚走去。它的利齒上正滴著涎水, 猩紅的舌頭耷拉在外頭。
護心蠱護住了和尚的心脈,虎狼野獸攝于它的息,不敢啃食和尚的內(nèi)臟。但這匹野狼已經(jīng)餓得失去了恐懼,它謹慎地繞著和尚轉(zhuǎn)了兩圈,沒有在腰腹和胸腔內(nèi)下嘴, 而是跑到了和尚的左側(cè)小腿處, 低頭咬下了一塊肉。
鮮血激發(fā)了惡狼的饑渴,它大口大口地吞食,血順著小腿流落積水當(dāng)中。
和尚緩緩張開了雙眼。
他的眼神仍如一把出鞘的絕世寶劍, 所有的迷霧都在他張開眼的瞬息消失不。和尚支起劍, 緩緩?fù)ζ鹕怼?br/>
小腿處的野狼受到了驚嚇, 匆促夾著尾巴竄進了森林。
和尚沒有管這匹野狼, 而是勉強直起身,靜靜眺望遠方。
母蠱焦躁地暴動著,扯著和尚的血肉往前, 和尚知曉,那是余蘇安在的方向。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這一身狼狽, 小腿更是駭人,慘白的白骨隱約可見。
他淡漠地收回眼, 拄著玄鐵劍繼續(xù)向前。
動作緩慢,慢到螞蟻似乎都要比他快一點。如果是這樣的速度,他何時能追到余蘇安?
但似乎不必擔(dān)心。
因為他只有走下去, 早晚都會找到人。
“余蘇安……”和尚的眼中有紅光閃過,紅到極點,便是漆黑無光。
“余蘇安!”余大哥怒吼。
蘇安反身擲出飛刀,就要翻出墻外,可天地鏢局的鏢客早就對小少爺?shù)陌褢蚴煜ち耍D(zhuǎn)瞬就把想要逃走的蘇安給困了回來。
余大哥雙手背在身后,板起了臉,“小弟,你這一次又一次的到底想去哪?”
余蘇安急得鼻尖冒汗,“余呈軻,我得去救人!”
余大哥頭疼:“救那妖僧?”
余蘇安皺著眉頭:“他叫仇玄一,不叫妖僧。”
“我不管他叫什,但你絕對不能出去,”余大哥肅然道,“若你要找的不是他,那大哥我絕對不會攔你。但妖僧仇玄一前幾日殺死了魔教教主,還重傷了魔教一十二位長老,魔教教眾已經(jīng)瘋魔,跟瘋狗一般見誰就咬。更不用提仇玄一還重傷了他的師父天守大師……若是被旁人知道你和他交了朋友,小弟,你就危險了!”
余蘇安道:“我交朋友不看他的名聲如何。”
“那你總該看看他的人品如何!”余大哥咬牙切齒,“他連養(yǎng)育自己長大的師父都能痛下殺手,這樣的人根本就稱不上人,比魔頭還要魔頭!你知道他殺過多少人么?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殺了他為江湖除了一害么?余蘇安!他就是在泥潭中的人,誰碰誰臟。你說要去救他,若是我那一掌真能殺了他,我要高興地痛飲三杯酒,更別說放你去找他!”
余蘇安袖中的雙手緊握發(fā)抖,他眼圈泛紅,“大哥,仇玄一有苦衷。”
“江湖上又有哪個人沒有苦衷,”余大哥壓下心疼,強硬地道,“把小少爺送回房間。”
余蘇安低頭不語,在身邊人放松警惕的時候,忽地要轉(zhuǎn)身飛走。余大哥連忙扔出了個石子點中了余蘇安的睡穴,他看著終于安靜下來的小弟,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早知道那妖僧把這小子糊弄成了這樣,日拼死我也要殺了他……”
余蘇安被押送回家的一路,被看管得很嚴實,饒是他有天大的本領(lǐng),也沒有逃出去過一次。
就這回到了家,他懨懨地一進家門,就聽到一道驚喜的女聲響起,“蘇安!”
蘇安抬頭,驚訝道:“柔兒姐?”
譚柔兒同一起走了過來。
這一對璧人面上帶笑,女子溫柔美麗,男子機敏英俊。笑著道:“師弟,你總算回來了。”
余蘇安勉強笑了一下,“師兄。”
譚柔兒和對視了一眼,譚柔兒柔聲道:“我們的鉤花飛刀客,怎么這般憔悴?”
道:“瞧瞧這眼底青色,怕是又有哪個女子,讓我?guī)煹荛_始魂牽夢繞了吧。”
余蘇安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打起精神問道:“柔兒姐,自你走后,譚伯父可有給你寄信?”
“寄了,”譚柔兒粉面微紅,含情脈脈地看向,“他說江湖正亂,讓我好好和你師兄待在這里。”
系統(tǒng)道:“宿主,世界歸正值變?yōu)?7%。”
蘇安朝著笑道:“師兄,你可要好好謝謝我。”
豪爽地拍了拍胸膛,“師弟,大恩不言謝,你要是有,盡管和師兄說。”
蘇安想了想,道:“我真有一。”
譚柔兒尋了個理由離開,讓這師兄倆安靜地談?wù)撌?#59476;。
蘇安把師兄拉到屋里坐下,他整個人癱在椅上,沒有半分美感。
稀奇道:“你這是怎么了?”
蘇安將之前替他送鏢物卻一路慘遭各種截殺的消息說了,“我遇和尚那日,若非和尚出手,我早已死在了風(fēng)雪夜刀客的手中。風(fēng)雪夜刀客、瀟湘雙客、黃檀七怪……你說,誰能用得動他們來搶這一個小小鏢物?”
凝重道:“不管他們背后的人是誰,都代表著一個天大的麻煩。”
蘇安嘆了口氣,“瀟湘雙客與我說了‘龍興城,萬埠街’六個字,可我時只記得將柔兒姐救出來,竟忘了去萬埠街看一看。”
沉思起來。
若是論江湖中誰知曉的辛秘最大,那無疑是屬第一。
“萬埠街,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有趣地道,“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和妖僧做了朋友。”
余蘇安道:“若是我的朋友有難,師兄,你幫還是不幫?”
苦笑兩聲,認命道:“說吧,仇玄一有何需要我?guī)兔Α!?br/>
余蘇安最信任的人非莫屬,蘇安張張嘴,想讓去救仇玄一,但他想起了余大哥的話。
余大哥說的是對的,誰接近仇玄一,誰就會危險,他不怕,但是他不能將扯進來。
他眼神一黯,改口說了仇玄一的身世。
“那第三個仇人,我和他卻不知道是誰。”
眉頭皺得死緊,“天守大師、魔教教主、穆重之……”
這可真是一個驚天大秘密!
余蘇安道:“師兄,天守大師在江湖上素來以和善出名,但這種卑鄙小人,我們絕對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嘲弄道:“我看你是為了你的新朋友,來故意為難你的師兄。”
余蘇安眨眨眼,靈動一笑,“師兄上不上這條賊船?”
屈指敲敲他的額頭,嘆了口氣,“罷,你都和我說了這些,我又怎么能裝作不知道。話說回來,這萬埠街可當(dāng)真熟悉。”
他若有所思,突然站起身,“我去查一查情報,在我沒有給你消息前,你不準和任何人談?wù)撨@些,也別說你認識妖僧仇玄一,知道不知道?”
蘇安乖乖地點了點頭。
但讓蘇安安心待在家里,這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只是余大哥不知道和老爹說了,余蘇安被勒令不許出門,只能待在府中。
被強行困在府中的蘇安在夜下看著皎潔明月,不斷唉聲嘆氣,也不知道仇玄一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蠱尚且還正常,母蠱應(yīng)還好好活著吧?
仇玄一正在來追余蘇安的路上。
天地鏢局的總舵在江南,仇玄一便一路趕來了江南。他在重傷的一路,追殺仍然不止,但卻沒有攔住他的腳步。
日夜不綴,好似余蘇安是火,而他則是不火不停的飛蛾。
月露深重,仇玄一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光。
他的衣衫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重傷讓仇玄一無法保持劍端殺人的整潔,他的全身衣衫,已經(jīng)被血給浸透。
今夜也是個滿月。
仇玄一定定看了半晌,繼續(xù)往南方而去。
十天之后。
天地鏢局外頭來了一個和尚。
和尚腳上的布鞋泥污干枯,他站得筆直,猶如一柄鐵劍。
天地鏢局的大少爺正從外而來,他下馬看著這個胡子拉碴的落魄和尚,好奇道:“師父是要緣嗎?”
和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是。”
余大哥道:“那你是來托鏢的?”
和尚仍道:“不是。”
余大哥眉頭已經(jīng)皺起,“那你是?”
和尚道:“我來找回我的小娘。”
一個和尚,竟然還有小娘。鏢局的人哈哈大笑,打趣道:“和尚,花街還在十條街以外,我們鏢局哪里有你的小娘?”
“自然是有,”和尚握緊了玄鐵劍,抬頭看那刻著“天地鏢局”的牌匾,“天地鏢局的小少爺不在這里,還能在哪里。”
大笑的人猛然噤聲。
余大哥臉色一沉,“你是誰?!”
和尚道:“仇玄一。”
周圍人臉色大變,還有人轉(zhuǎn)身就逃,往外逃出了數(shù)米。
余大哥咬著牙,直接抽劍上前,但下一刻,他手中的名劍便斷成了兩截落在了地上。
仇玄一一步一步,在眾人不敢上前的包圍下進了余府。
胸腔之內(nèi)的護心蠱好像突然活了過來,心口跳動,越來越快。
但仇玄一的步伐卻很穩(wěn)當(dāng)。
他順著直覺,走過了一道道門,前往更深的內(nèi)院。
更多的人圍在了他的身邊,劍端指著他,長.槍也指著他。只是他們看不出仇玄一已經(jīng)傷害累累的軀體,他們不敢上前。
每一步邁出去的步伐,都是仇玄一在憑著意志力驅(qū)使。剛剛那一劍之后,仇玄一已經(jīng)沒有揮劍第二次的余力。
終于,他走到了余蘇安的房門外頭。
他對著緊閉的房門,輕輕道:“余蘇安。”
蘇安猛得從夢中驚醒。
他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好像夢到了仇玄一,要不然怎么聽到了仇玄一叫他的聲音?
正要睡個回籠覺,又聽到了一聲——“余蘇安。”
蘇安一個鯉魚打挺,塔拉著鞋就打開門跑了出去。外面的院子站滿了天地鏢局的護衛(wèi),被圍在中間的男人手中只有一柄沒有劍鞘的劍,他飽嘗風(fēng)雨后的黑眸定定放在蘇安的身上,喚道:“余蘇安。”
是仇玄一。
仇玄一竟然找來了。
余蘇安猛得感到鼻尖發(fā)酸,眼中轉(zhuǎn)瞬升起一層水光,他一個飛躍便躍過眾人,正要撲到仇玄一身上時卻聞到了血腥味,于是腳步截然停住,直直停在和尚面前。
“和尚……”他看著仇玄一的狼狽,抽抽鼻,露出笑容,“你竟然到江南來了。”
仇玄一將劍插在地上,伸手摸上了蘇安的臉龐。
說實話,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聞,但余蘇安卻沒有忍住,眼角滑下一滴淚。
仇玄一耐心地擦過這滴淚,隨后道:“余蘇安,接好我。”
余蘇安:“?”
話音剛落,仇玄一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猝然朝他摔來。
牢牢實實地撲在了蘇安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