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蠻牛兒離去后沒多久,江河也毫無預兆地病倒了。
宗靜山?jīng)]日沒夜地為她輸送靈力,嘴角滲出一絲殷紅被渾不在意的抹去,純凈的靈力被送進江河的心脈間,可也只是維持了片刻的和緩。
好在上天仍算垂憐他,在他倒下之前江河最終還是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看見宗靜山形容枯槁卻滿臉歡喜的樣子,心中愣神了一瞬。
她此刻的虛弱并不是假裝的,蠻牛兒死的那日她在雪頂迎了一夜的風雷,這才將它的魂魄送入輪回,原本破開天劫那一劍就幾乎耗干了她的靈力,再經(jīng)此一役幾乎就是在搏命。
“靜山,你這是在做什么。”她摸摸他的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本想借著這次假死讓宗靜山破去情劫離山去,可沒想到宗靜山不惜以命換命也要救回她,這令江河有些頭疼。
“我以為你又不要我了。”宗靜山聲音輕柔地不可思議,他生怕這只是一場夢,會被吵醒。
休息了兩日,江河終于有了些精神,坐在窗邊遠遠瞧著山腳下的那片杏子林,院中傳來熟悉的藥味,宗靜山正為她煎藥。
她被磨地實在沒辦法,隨手開了這藥方,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可沒成想宗靜山居然不顧靈力耗盡,拖著虛弱的身體就去了山里,沒有靈識又目不能視,可想而知他在山里吃盡了苦頭,有好幾次若不是江河出手,他只怕要跌進那萬丈懸崖一命嗚呼。
看著那原本光風霽月般的人如今變得渾身是傷狼狽不堪,江河覺得有些無趣,情當真是一等一的毒藥,但愿他日后回首不會太過懊惱。
“阿江,藥熬好了,”宗靜山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旁邊還放著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這藥苦了些,我為你沖了蜂蜜水。”
江河本就被藥味熏地頭疼,看見那藥汁忍不住后悔沒有耐住宗靜山的祈求,這下自討苦吃了。
“你這又是何必,我早已藥石罔顧。”
宗靜山端藥的手一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江河殘忍地戳破這個謊言,“我自己就是醫(yī)者,怎會不知自己的情況,”她側(cè)過頭輕聲道,“生死有數(shù),天命如此。”
“我不認這命,也不信天,”宗靜山平靜地有些嚇人。“若是中洲的醫(yī)者治不好你,我就帶你去止瀾,那里一定會有能夠治好你的靈藥。”
江河卻是搖頭,“來不及了。”
“為什么,”宗靜山的平靜已經(jīng)搖搖欲墜,“你明明早就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每日都為江河用靈力梳洗筋脈,只盼她身體康健,無病無憂,可最終還是天不遂人愿。如果他能早些發(fā)現(xiàn),一切本該來得及的。
“沒有必要。”
宗靜山已是傷極,“我們是夫妻,怎會沒有必要?”
江河卻是淡淡道,“我好奇人間情愛,所以留你三載,如今三載已過,你我互不相欠,若你顧念這夫妻情分,待我死后,煩請葬我于杏樹林下,若嫌煩瑣,就將我與道觀一同燒了吧。”
真心被人這般踐踏,宗靜山卻只是端起已經(jīng)涼掉的藥碗,“藥涼了,我再去熱一熱。”
江河見他這般傷透了心,心中隱約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是沉默著,既然要助他破情劫就不能心軟。
喝了兩日藥,江河見宗靜山在打包行李,心中松了一口氣,語氣也比之前兩日要柔緩些來。
“前日是我說話重了些,我知你非薄情之人,心中感傷亦是人之常情,我雖命不久矣,可來此一世并無憾事,我死后你自可重回仙途,青山腳下我有蠻牛兒相伴,無須掛懷。”
“阿江,”他握住她的手,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我們先下山去凡間尋最好的大夫,然后再去大云國乘渡仙船去修仙界,只要再堅持兩個月我們一定能回到那里。”
江河心中忽然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覺來,宗靜山如今的模樣有些怪怪的,只是她現(xiàn)太過虛弱,無力查探他究竟是怎么了。
“且不說你要如何帶我一個凡人去修仙界,即便到了那里又能如何,就算是修仙界也總不能遍地都是能活死人的靈藥。”
“我可以去求師父,他會幫我們的。”
雖然宗靜山?jīng)]有具體說過他與宗門之間的恩怨,但江河很清楚他當初重傷垂死就是他師父親自下的手。
“可你師父......”
宗靜山笑道,“放心,我會有辦法的。”
琉璃目損破,前世魔門既然能拿他的血肉煉制,這一次自然也可以。
“我答應你,如果沒能趕上,無論走出多遠我都會將你帶回來,如你所愿葬與青山腳下的杏花林,從此不再掛懷。”
江河皺了皺眉,她根本走不出紛紜境,但既然宗靜山看開了肯離開這里,那就在陪他走一段路,到時死在路上便可。
“好,我答應你。”
宗靜山低頭吻住她,癡纏的情感快要將她淹沒,江河只是任由他吻著,直至溫熱的淚滴落在她眼上,宗靜山的淚腺早已損壞,與其說是淚,倒不如說是兩道血痕。
“阿江,可憐可憐我吧。”
江河回抱住他,摸到背后一片濕潤的血液,她看著床頂?shù)幕y,一時間不知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他們離開的那日經(jīng)過杏子林,江河將所釀的青杏酒全都倒在埋著蠻牛兒的樹下,只留一壇待到日后宗靜山送她回來時不至于無酒可祭。
魂魄既已入輪回,留下的不過一副空殼,江河并沒有多少留戀,倒完酒便離開了這里。
只是離開的路上江河頗為認真地看著一路的風景,蠻牛兒不在了,到宗靜山離開后,這里又將一片荒蕪。
“阿江,你餓了嗎,這里有吃的。”宗靜山從火堆上取下一個烤果子來,江河剛睡醒,他們此刻正在一個山洞里。
他們走了幾日,最開始還是江河熟悉的景色,到后來就變得有些陌生,大約是到了紛紜境的邊界,她也是時候該死了。
洞外忽然傳來一聲狼嚎,江河身體猛地一顫,“這是什么聲音?”
“只是野狼,阿江莫怕,這里有火光,它們不敢過來的。”宗靜山以為她是在害怕,連忙柔聲安撫。
江河的臉此刻卻顯得有些冷硬,她甩開宗靜山的手,徑直朝著洞外走過,今夜是個晴空,沒有那輪江河無比熟悉的血月,只有一片瑰麗壯闊的星空。
怎么會,這里是!
江河目眥欲裂,看著那片久別千年的星空一度以為自己陷入了心魔幻境,她居然就這樣輕易地走出了封印。
“阿江,你怎么了!”宗靜山緊跟在她身后,擔憂地問道。
江河側(cè)過頭,眼珠冷冰冰地轉(zhuǎn)向他,忽然笑了起來。
天道果真是厚愛宗靜山,凡他所欲,無所不得。
宗靜山心系于她,一心要將帶她回去修仙界,何況成婚后命格相連,紛紜境自然對她形同虛設了。
“是不是野狼嚇到你了,別怕,沒事的。”
江河不語,只是一直看著星空。
歸海宗卜星臺上,一對青年男女望著已成一團亂麻的星盤,臉色難看至極。
“師兄,怎么會這樣!”這二人真是歸海宗的掌門風離燈和北宸長老云扶月,扶月精通陣卦占卜,可如今即便是修仙界中最不入流的修士也能看出星盤上所呈極兇之兆。
那華貴艷麗的青年睜開眼,看向此刻已心神大亂的扶月,冰冷道:“慌什么,她逃出來后既然沒有立刻殺過來,必定是受了重傷,即便她不曾受傷,以她一人之力還妄想再像從前那般屠盡全門嗎?”
“可是......”云扶月心中還是憂慮不斷。
“這件事絕不許有任何人知曉。”離燈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目光不曾離開過星盤,云扶月見到離燈心意已決,只能輕嘆一聲:“是,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