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得似要墮下火來，筆直一條驛道，兩側(cè)并無樹木蔭蔽，青石被烈日曬得發(fā)出刺眼的白光，馬蹄踏上去，蹄鐵幾乎要濺出火花來。迤邐百來人的行列，午后沒有一絲風(fēng)，十七對頂馬是戎裝的校衛(wèi)，三十四匹馬亦是調(diào)教得極佳，步步都踏得齊整劃一，如踩著鼓點。十余對旗幟皆垂貼在旗桿上，走動時偶爾帶動展拂開些，方顯出黑幟上金線所繡螭龍，分明是親藩方許用的儀仗。侍衛(wèi)們早就汗?jié)窳送庖拢瑵窳藭窀桑闪擞趾節(jié)瘢丝瘫承睦镌缒鲆蝗Π咨柠}霜，卻只是沉默的控著馬。
    “狗娘養(yǎng)的天氣。”馬上的少年喃喃說道。
    “哧！”徐長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雖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但身為近侍，立刻收斂了笑容，做出少年老成的樣子，板著面孔說：“十一爺，您身份尊貴，可不能隨隨便便張口罵娘。”
    少年生得極為俊美，朗眉星目間自有一種異彩，嘴角微沉，卻是大不以為然的神色。徐長治在心里想，虞氏皇子都生得一幅好容貌，怨不得敬親王初入軍中，人人皆存輕慢之意，還給他取了個綽號“粉面郎君”，原是譏笑他生得俊弱。誰知這位少年親王年來摸爬滾打，同軍士一樣吃糠咽菜，沖鋒陷陣的時候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塞外風(fēng)霜磨礪，身子骨并不見變得粗壯，還是那般俊弱模樣，眼神卻漸漸如蘊寶光，更有一種飛揚跳脫的不羈。
    “一往京城走，連罵娘都不許了。”敬親王甚是懊惱：“想想就覺得沒勁。”
    “王爺，要是見了皇上，可不能說這樣的話。”徐長治隱有憂色，西長京不比關(guān)外，可以任意嘻笑怒罵，一舉一動，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況且皇帝雖與敬親王是一母同胞，素來卻有些心病。敬親王樣貌俊弱，卻生就一種火爆脾氣，犟性子上來任誰也攔不住，所以徐長治憂心仲仲，怕他又在御前頂撞。敬親王安慰他：“我都知道。”嘴角微抿，卻是難得的凝重神色：“你放心吧。”
    一連又行了三日，晌午時分才抵達西長京轄內(nèi)，城外十里，號稱“羈亭”的地界，歷來文武官員出京回京，迎送便在此處。說是亭，其實是一座四面八角的小樓，位于官道之側(cè)。道旁無數(shù)垂柳依依，隱約透出小樓一角朱紅欄桿，蟬聲聒噪。正是揮汗如雨的時候，長京府尹派出的人已經(jīng)早早迎了上來，先行朝禮，但敬親王素來不愛這些繁文縟節(jié)，早命人攔了去。
    那名丞官十分見機：“天氣太熱，請王爺先進樓中涼快驚快。”
    這句話甚是體貼，及至進樓去，樓周濃蔭匝地，樓堂深闊陰涼，宿汗一收，頓覺清爽。早就預(yù)備有瓜果并冰鎮(zhèn)的茶水，敬親王一路驕陽似火下趕路，到了此時，###得渾身上下，連每一個毛孔都舒坦開來。但見樓上四面雕窗洞開，長風(fēng)浩浩直入樓中，十分涼爽。遠眺一帶青山如畫，正是西山。而望東城廊遙迢無數(shù)人家，湮滅昧明，乃是長京城中十丈紅塵。
    徐長治見他若有所思，忙忙道：“王爺，這酸梅湯又冰又酸又甜，真是十分地道。”
    敬親王展顏一笑，一口氣喝完了盞中的酸梅湯，滿口生津，不由夸道：“果然好。”
    那名丞官連忙陪笑行禮：“王爺肯這樣賞臉夸贊，便是下官等的福份。”敬親王出京年余，久不聞這樣的阿諛奉承，只覺得十分肉麻，不再理睬此人，放下茶盞，踱至窗邊眺望。但見官道上行過幾乘油壁輕車，三四輛車子皆裝飾華美，其中一乘尤甚，車身通體朱紅，車帷簾幕低垂。敬親王見這幾乘輕車由高頭大馬的仆從相護，想是世族顯宦的女眷回城去。偶有風(fēng)過吹得那車帷微微揚起，露出里面一層鮫紗輕帷，卻用銀線堆繡折枝花樣，日光下如絢爛一團銀絲，纏纏堆堆直耀人眼目。
    因親王儀仗在此，那幾乘車只得暫停下來，車后便有一名相隨的仆從縱馬上來交涉，但親藩體位尊貴，禮絕百僚，斷沒有讓路的道理。雙方爭執(zhí)數(shù)句，那名仆從十分傲慢，道：“憑他是誰在這里，都得給咱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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