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把手從許雪云的肩膀上拿了下來，轉(zhuǎn)而溫柔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是啊，他那個工作室主要是幫人家設(shè)計紙樣，閑的時候就收一兩個徒弟，賺賺外快什么的。”
    肩膀終于得到了解脫，整個人都舒展了起來，許雪云忍不住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還下意識伸手去拿盤子里的瓜子，卻在夠到的前一秒和某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效益怎么樣？聽說他在這一行做了二十多年，應(yīng)該認識很多老板吧？”婆婆繼續(xù)試探她。
    姐姐皺起了眉頭，很顯然非常不喜歡這樣的問話，但話題是她自己帶起來的，坑也是她自己挖的，親媽就在眼前，她就算含著淚也得把坑給填了先：
    “我公公啊，他認識的基本上都是加工廠老板，不過聽我家明明說他老爸一年搞個十幾萬還是沒問題的。”
    一年十幾萬？許雪云悄悄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心里瞬間泛起了陣陣酸澀之感。
    她想起了當初跟媽媽在制衣廠加班加點苦熬了整整四年才賺到的16萬，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可真是大呀，有人輕輕松松一年就賺回了她們母女倆辛苦四年的血汗錢。
    果不其然，婆婆的驚呼聲從對面響了起來：“十幾萬啊，那效益很好的哦。”
    陳燕開店十幾年了，最好的時候也就十萬而已，看來還是出外面打工更劃得來呀。
    “這幾年因為金融危機差了許多，以前的效益比現(xiàn)在更好。”姐姐一臉惋惜的說。
    “萍，那你能不能幫幫你弟弟，把他介紹到你公公那里去學徒可以嗎？”陳燕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一雙鳳眼卻狠厲的掃過正在悠閑嗑瓜子的唐靖暉。
    然而唐靜輝完全沒有收到母親的任何信號，只是繼續(xù)嗑著瓜子。
    家里條件不好也不壞，從小陳燕就教育兒女要節(jié)約，不要浪費。要自食其力，不要依靠他人。
    兒女都很聽話，特別是女兒，居然在沒有讀過高中的情況下，自考上了大學。
    女兒是她的驕傲，兒子卻成為了她的恥辱，所以每每有街坊鄰居有意無意問她兒女的情況，她都只說女兒，卻只字不提兒子。
    “當然，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能幫的我自然是要幫，您放心吧！”姐姐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正在發(fā)愣的許雪云，
    “那雪云你想不想一起學呢？”
    她，她當然想學了！許雪云做夢都想要有一個師傅給她指點迷津，帶她走上人生的巔峰，可惜這個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害得她白等了二十年。
    “總要有一個人上班吧，讓靖暉先學，他學好了再教我也不遲。”許雪云聽見自己這樣說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說，明明心里很想學，為什么要推脫呢？
    果然，母女倆毫無意外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樣一來就要辛苦你了，畢竟靖暉在那里當學徒的話，是沒有工資的。”
    “啊？”許雪云不明白為什么要辛苦她，難道沒有工資，他還沒有存款嗎？沒有存款，他不是還有父母嗎？就算再怎么樣，也輪不到她這個新婚妻子來養(yǎng)老公啊？
    陳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溫聲解釋道：“家里的錢都拿去做生意墊本了，我們也拿不出多少現(xiàn)金來，這樣吧，晚上你們點一下身上紅包的錢數(shù)，然后我們再添一點作為你們出門的費用，之后的日子，你們就要靠自己了哦。”
    又是這句話！這對母子都輪流說了兩遍，也不嫌累的慌，不就是看不上她，故意刁難她，為難她嘛，舍不得錢就直說，每次都這樣拐彎抹角的，真是讓人厭惡。
    “紅包歸我自己處理啊，怎么還要算到出門的生活費上呢？”許雪云問她。
    一旁的唐靖暉停止了嗑瓜子的動作，欲言又止的看向許雪云。
    見許雪云反應(yīng)這么激烈，陳燕反而一臉的平靜，并且又露出了第一次開會時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
    “雪云，你要這樣想，你都嫁到我們家了，紅包自然也屬于我們家，當然是要作為你們出門的生活費，我們做父母的，大操大辦的給你們舉辦了婚禮，成了家，以后的日子，你們夫妻倆自然是要互相扶持的。”
    唐靖暉低著頭，一副聽進去了的樣子，一旁的姐姐則撫摸著肚子，看向了門外，像是在措辭，又像是在逃避討論相關(guān)的話題。
    許雪云硬邦邦的開了口，一雙杏眼寫滿了憤怒：“說的多么好聽啊，還互相扶持！貧賤夫妻百事哀，沒有錢，我們兩個互相扶持著去喝西北風嗎？書上都說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啊，難道父母已經(jīng)靠不住了嗎？”
    “也不能這樣說啦！”陳燕本想著多省點錢，沒想到媳婦的反應(yīng)這么大，現(xiàn)在只好先屈服，否則萬一把人嚇跑了，計劃不就落空了嗎？
    “這樣吧，我今天下午去銀行取2000塊錢出來給你們做路費，后面的事你們就要靠自己了。”
    “不用了，媽。”姐姐這時候開口了，
    “我那里還有一點錢，晚一點我把他打到靖暉的卡里，就算是作為姐姐給弟弟結(jié)婚的禮物。我公公那邊我會打好招呼，吃穿用度這些的，他也不差，只要兩餐幫他做好飯就行。”
    許雪云欣慰的點了點頭，自己的苦心總算有了回報，眼前的這對母女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討厭了。
    可是，有時候高興的太早，真的會自動打臉的。
    這不，一直在吃瓜的唐靖暉，居然面無表情的對姐姐和媽媽說：
    “不用了，媽，姐姐，我很快就學會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上班，到時候就有工資了。”
    此時此刻的許雪云真想跳出來掐死面前這個幼稚鬼，很快是多久？要知道學做衣服，許雪云就用了三個月，再用了三年才完全的熟練了起來。居然會被這個二貨說成很快，難道他以為是去學彈棉花嗎？
    “喂，拜托你清醒一點好嗎？學這個東西可不是一天兩天…”許雪云大聲的提醒他，試圖把眼前的傻子喚醒。
    卻不想她眼中的傻子并不領(lǐng)情，只是認真的繼續(xù)說著：“我卡里還有一些錢，就不勞煩媽媽和姐姐了，后面的事我自己會解決的。”
    其實唐靖暉的卡里只有98塊錢了，但他不想讓媽媽為難，也不想讓姐姐操心。
    姐姐早已經(jīng)嫁出去了，用婆家的錢來補貼娘家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萬一姐夫那邊跟她因此鬧了矛盾，起了嫌隙，那他就再次成為罪人了。
    自食其力是父母一直給他灌輸?shù)慕逃砟睿瑥男〉酱笏餐耆钚辛诉@套說法。
    記得初二那年，他獲得了某知名企業(yè)在當?shù)貏?chuàng)辦的少年畫展亞軍，當時的美術(shù)老師直夸他是未來的畫家！
    可是等他把獎狀和獲獎的消息一并告訴媽媽之后，媽媽卻像驗鈔一樣打量著手上的獎狀，用她那剛剛摸過面粉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燙金的正面：
    “畫畫多費錢啊！賣100包面粉才能夠你三個月的顏料費，你就贏回來這么個破爛，真是白瞎了我那些錢。而且這么小的畫展你都拿不到冠軍，這足以說明你沒有畫畫天賦嘛。”
    小唐靖暉低頭看著自己露出大腳趾的鞋尖，小聲辯解道：“可是媽媽，老師說我未來可能成為畫家呢。”
    “哈哈，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語文老師還說過，我的作文寫的這么好，未來能當作家呢！結(jié)果怎么樣？結(jié)果怎么樣？”唐媽媽擺出一副過來人的身份忠告他，
    “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要想那些天馬行空的東西，活了幾十年的經(jīng)驗告訴我，擁有一份穩(wěn)固的工作，就像端著鐵飯碗，一輩子都不需要擔驚受怕。”
    唐靖暉受教的點了點頭，在當天就把那個獎狀連同顏料一起塞進了無人居住的雜物間。
    所以后來，面對著美術(shù)老師惋惜的眼神，唐靖暉還是毅然決然的聽了媽媽的話，背著書包乖乖的去讀號稱包分配的中專。
    陳燕馬上喜笑顏開的夸贊起兒子來：“這就對了嘛，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媽媽的話和當年一樣不容置疑，但此刻的唐靖暉卻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了。
    姐姐也欣慰的看向弟弟，撇開了臉，躲開了家人們的目光，。
    這么一來，倒顯得坐在一旁的許雪云自討沒趣了。她費勁巴拉的想要幫唐靖暉多爭取一點利益，結(jié)果別人并不領(lǐng)情，還非說自己能行，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
    也不知道這時而聰明，時而傻乎乎的唐靖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難道他真的天真的以為學制衣像彈棉花一樣簡單嗎？
    還沒有等許雪云把心里的那點疑慮消化掉，姐姐又展開了新一輪的提問：“雪云啊，我聽說你媽也在y城，你們一起去到那邊的話，正好可以時不時的去看看她啊。”
    許雪云苦笑了一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她現(xiàn)在這副樣子要是被媽媽看見了，肯定會遭到她一頓嘲笑，畢竟這個婆家還是她自己親自選的，當初媽媽還反復跟她確認過，她當時信誓旦旦的跟媽媽保證這家是最好的選擇。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啪啪打臉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你弟弟還會跟你聯(lián)系嗎？”姐姐又問她。
    弟弟？猛然聽到這兩個字，許雪云頓感不適，因為自從兩年前的那次決裂之后，許雪云的生活里便沒有了弟弟。
    兩年前，爸爸媽媽的離婚官司已經(jīng)接近尾聲的時候，媽媽乘著空檔帶著她去弟弟上學的地方看他。
    此時正值暑假，所有的學生都回家了，許建青為了讓官司順利，特意喝令兒子不準回來。
    卻沒想到給了他們母子三人一次難得見面的時機。
    本以為許久未見的母子三人會相擁而泣，卻沒想到已經(jīng)高過許雪云半個頭的弟弟對她的到來充滿了排斥。
    他俊俏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保安大哥，我不認識這個人。”
    那胖憨憨的保安大哥居然也公事公辦的把她攔在了門口，只放媽媽進去。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許雪云不斷的和保安解釋自己的身份，媽媽也在里面拼命的和保安說，外面是她的女兒。
    可一旁的弟弟只是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
    就在許雪云準備把戶口本掏出來的前一刻，保安終于半信半疑的把她放了進去。
    緊接著，在學校空無一人的草坪上，母子三個人進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