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當(dāng)空,  夜色如墨般流淌。
    城北城外種了好幾株高大的玉蘭樹，此時(shí)春風(fēng)沁涼凍骨，節(jié)長枝疏的高樹于風(fēng)中搖擺,  張牙舞爪,  氣勢煊赫，似為城外這不速之客搖旗吶喊。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  顧昭愣了下,  隨即神情一凜。
    無他,  雖然這趕尸人用黑紗和帷帽罩住了面容,  方才它看來時(shí),  恰好春風(fēng)吹拂開了帷帽上的皂紗,  她也將它唯一露出的眼睛瞧了個(gè)真切。
    說是眼睛,  不如說是簇著兩團(tuán)幽火的眼眶。
    冰冷無情,  帶著詭譎幽光。
    顧昭的視線往下，目光落在那寬袍簌簌的黑裳，還有那纏著黑布條的手指骨上，難得的思忖。
    這下頭纏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高一下,  兩人皆知對方瞧到了自己，一時(shí)間,  誰也沒有先動(dòng)。
    青面獠牙的綠僵走在最前頭,  它一蹦一跳的帶著那一長串的白面浮毛僵往前。
    月華吸納，那一處光暈扭曲,  似有僵尸遙遙而拜。
    顧昭還未動(dòng)，瞧著那愈發(fā)而近的僵，裴一清先受不住了，它們每跳一下,  他的心肝就跟著顫一下，這樣多來幾下，他的心肝都顫痛得不靈活了。
    “顧小郎，這下該如何是好？”
    他趴著城墻的沿邊，用力的捏著那磚石，指尖泛起了白也不知道，只以氣音問顧昭。
    “咱們城墻這么高，城門這般厚重，該是進(jìn)不來吧，是吧是吧。”
    裴一清面露懊惱神色。
    果然，方才就該聽這顧小郎的話，好好的在義莊歇一歇，膽子放大一些，還能睡個(gè)回籠覺。
    棺槨是可怕，但下頭這幾個(gè)更瘆人啊。
    裴一清數(shù)了數(shù)，眼睛發(fā)暈的看那峨眉月。
    “十個(gè)僵，足足十個(gè)僵啊。”
    不，應(yīng)該是十一個(gè)。
    裴一清少算了搖鈴的那一個(gè)。
    顧昭低聲，“那面有白色浮毛的是白僵，它們未成氣候，不過，那綠僵已經(jīng)成一定氣候，力大無窮，擅跳，行進(jìn)似風(fēng)躥。”
    顧昭估摸了城池的高度，實(shí)事求是道。
    “還是跳得上來的。”
    裴一清：
    ……
    瞧著那僵還在往這邊跳來，顧昭回過頭，交代裴一清道，“你就在這里待著，我下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將這些東西勸走。”
    “啊？”裴一清發(fā)出急促的一聲。
    還不待他反應(yīng)過來，下一瞬，他就見顧昭手一撐，一個(gè)縱身躍了下去。
    一句小心含在喉中還未吐露，就見顧昭迅速又輕巧的落地了。
    “好！好一個(gè)鷂子翻身！”裴一清話鋒一轉(zhuǎn)，忍不住贊嘆出聲。
    好似聽到了他的聲音，下頭那吸納月華的眾僵停了停動(dòng)作，功法散去，恍惚好似拜月的姿態(tài)也沒了。
    對上那雙目緊闔的青面獠牙僵尸，裴一清一窒，捂著嘴緩緩的蹲了下來。
    瞧不見他，瞧不見他
    他的視線落在天畔的峨眉月上，忍不住又打了個(gè)顫抖。
    這奇奇怪怪的東西出現(xiàn)了，月亮瞧過去和平日里都不一樣了。
    就像，就像發(fā)霉長毛了一樣。
    ……
    那廂，顧昭已經(jīng)走近那黑衣人，與此同時(shí)，一枝符筆在她手中凝聚，元炁在筆尖匯聚，接著，就見那繁復(fù)卻不冗雜的符文于虛空之中繪制。
    “吾此筆非凡筆，斗星燦爛指天罡，指天天清，指地地靈，指人人長生，指鬼鬼滅亡，神兵火急如律令，疾！”1
    隨著最后一筆符文的收筆，顧昭打了個(gè)手訣，同時(shí)筆一揚(yáng)，符文倏忽的飛到了半空之中，于眾僵之前的城門處高懸。
    下頭兀自跳躍的眾僵雖然蒙昧，卻有了驚懼，它們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城門處的符文不敢繼續(xù)前進(jìn)。
    高墻上，裴一清聽到顧昭的聲音，有了好奇，大著膽子又站了起來，正好瞧到那符文升空的一幕。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有喟嘆驚詫之聲溢散出口。
    只見這符文漾著瑩瑩之光，約莫半丈之長，正好懸在城墻之上，他瞇著眼睛瞧了瞧，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上頭有著大將軍到此鎮(zhèn)幾個(gè)字。
    多瞧兩眼，眼睛都有些發(fā)疼了，頓時(shí)不敢再多瞧。
    顧昭走近黑衣人，拱手道。
    “在下顧昭，不知尊駕到靖州城有何貴干。”
    黑衣人瞧著遠(yuǎn)處的那道符文，黑色帷幔下，那簇著火的眼眸幽光閃了閃。
    它多瞧了兩眼那符箓，又瞧了瞧顧昭，斂眸，接著，那纏著黑布條的手指頭捏著三清鈴搖了搖。
    瞬間，此處響起一陣叮鈴鈴，叮鈴鈴的鈴鐺聲。
    鈴聲幽幢和緩，帶著安撫之意。
    聽到這聲音，顧昭本來要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她想的不錯(cuò)，這穿黑衣的人便是鬼物，那也是有神志的鬼物，方才她繪的鎮(zhèn)尸符是威震，卻也是相商。
    眼下，這黑衣人搖鈴，也是接受這相商之意。
    顧昭側(cè)身看了過去，隨著鈴鐺聲起，這幾個(gè)僵動(dòng)作一頓，接著，它們方向一轉(zhuǎn)，一蹦一跳的往黑衣人身后退了退。
    “我知道你，靖州城的顧小郎。”這時(shí)，一道幽幽又有些生澀的聲音響起。
    里頭伴隨著一些咔噠咔噠的聲音，就好像老舊木門年久失修，上頭的合頁生了銹一般。
    有些僵，也有些含糊。
    顧昭看了過去，聲音是黑衣人發(fā)出的。
    “你認(rèn)識我？”顧昭詫異。
    “恩。”黑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趕尸借道時(shí)，大家都說了，靖州城的顧小郎最是喜愛手撕惡鬼，生吞鬼靈，它們讓我別走靖州城這片道……”
    “是以，來之時(shí)，我頗為躊躇。”
    顧昭：
    是誰！是誰在敗壞她的名聲？
    瞧見顧昭氣怒，黑衣人捏著鈴鐺的手緊了緊，眼眶里的鬼火簇了簇，接著，就聽那幽幢的聲音好似都緊了一些。
    “顧小郎，僵和鬼不一樣，僵有血有肉。”
    說完，幕籬下的眼睛蹙著幽火，似有躲閃之意，卻不自覺的又站直了身子，隔著皂紗和顧昭對視。
    顧昭先有不解之色，隨即恍然，她瞧著皂紗后頭那幽寐的鬼眼，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半晌，她破罐子破摔，頗為沒好氣道。
    “放心，我顧昭只手撕鬼子，沒有手撕僵尸過。”
    “而且，我也不想手撕僵尸，你也說了，你這幾個(gè)僵有血有肉，我要是當(dāng)真撕了，血肉模糊不說，死炁還得溢散得到處都是，我自個(gè)兒還得清理，麻煩！”
    黑衣人眼眸的幽火跳了跳，隨即趨于平靜，就像是放寬心了一樣。
    “甚好甚好。”
    “我答應(yīng)它們了，要送它們回歸故鄉(xiāng)。”
    顧昭意外，“閣下當(dāng)真是趕尸人嗎？”
    她知道，在西南一帶，有一個(gè)族群頗為神奇，他們專門做死人的生意，將那等客死他鄉(xiāng)的人送回故鄉(xiāng)。
    一柄三清鈴，往往趕七八具尸體，為防活人瞧到死人面容驚懼，每一具尸體上都會戴上高筒氈帽。
    畢竟，就算是壽終正寢之人，那死人臉也是可怕的，更何況是那客死異鄉(xiāng)之人。
    為了防止尸變，尸體的頭上還會粘上一道黃符。
    眾尸隨著三清鈴的鈴聲起尸，跳躍前進(jìn)。
    趕尸人，說是趕，行的實(shí)則是領(lǐng)路人的職責(zé)。
    不過，據(jù)顧昭知道，這趕尸人是活人，趕的是尸也不是僵。
    人死為陰，自然需要躲避人煙，晝伏夜行，盡量走深山老林那等人煙稀少的地方。
    有的旅店膽子大，他們會在夜里時(shí)候，在他們的店門口燃一盞白燈，這等店肆?xí)円篃o歇，夜里做的便是趕尸人的生意。
    然而，面前這黑衣人說是趕尸人，顧昭覺得，它更像是僵。
    坊間將僵分為八類，分別是紫僵、白僵、綠僵、毛僵、飛僵、游尸、伏尸和不化骨。2
    不化骨，那是僵尸中最為厲害的一種。
    人死后埋于地里，地炁侵蝕，最后都會化作白骨，乃至成為一捧黃土，然而有一些骷髏機(jī)緣巧合之下，卻得了天地之炁的造化，化白骨為游尸，伏尸和不化骨。
    游尸逐月，伏尸埋地，不化骨通身骨質(zhì)發(fā)黑，一身死炁濃郁縈繞。
    月夜下看，那純粹的黑是最上等的墨玉都比不上的。
    顧昭瞧著這黑衣人，只見它全身纏繞著黑布，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瞧不清底細(xì)，不過，那一身濃郁的死炁是做不得假的，它只是往那兒一站，什么都沒有做，地上才長出嫩芽的青草都蔫耷了許多。
    顧昭慶幸，幸好知道方寸，沒有強(qiáng)硬的進(jìn)城。
    那廂，聽到顧昭的話，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隨即搖頭，幽幢的聲音有著兩分惆悵。
    “不是的，只是我們相約逃跑的時(shí)候，大家說好了，就是死，都不要埋在那一處，大家都想回家。”
    它抬眸看那一行的僵，幕籬下的鬼火簇了簇。
    “海子哥，棒頭哥，富貴哥他們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片刻后，它的視線看向顧昭，幽幢的聲音里有著認(rèn)真。
    “不過沒關(guān)系，我還記得，我?guī)麄兓毓枢l(xiāng)也是一樣的。”
    “靖州城，那是海子哥的故鄉(xiāng)，顧小郎你放心，我送了海子哥回家就離開了，這一身的死炁我都收斂著，不會害到旁人。”
    說到后頭，幽幢的聲音低了幾分。
    “以前做活做累了，海子哥會哭著想他阿爹阿娘，說他不孝順海子哥說他是抱養(yǎng)的，阿爹阿娘年紀(jì)大了，他這樣一出去討生活，除了剛開始還往家捎過東西，后來都沒有訊息，他們一定都以為白養(yǎng)他一場了。”
    黑衣人說到后面，沉默了片刻，纏著黑布的手忍不住撫到胸膛處。
    真奇怪，明明埋在地里一切都爛了，皮化了，肉爛了，心肝腸子也沒了，只剩一具黑漆漆臟兮兮的爛骨頭。
    想起曾經(jīng)的事，熟悉的那些面容，他們說過的話，這空蕩蕩的地方還是這般的發(fā)脹酸澀。
    顧昭遲疑了下，“海子？收養(yǎng)？他是姓周嗎？”
    黑衣人猛地朝顧昭看去，“你認(rèn)識海子哥？”
    顧昭搖頭，“不認(rèn)識。”在它失落之前，她緊著又道。
    “不過，如果你說的海子哥要是姓周，并且養(yǎng)父叫周達(dá)，養(yǎng)母叫江香蘭，并且是住在城東的大柳枝巷，那么，你說的海子哥，就是我知道的那一個(gè)。”
    黑衣人連連點(diǎn)頭，“是大柳枝巷，是大柳枝巷，我記得真真的。”
    它踟躕了下，問道，“海子哥的阿爹阿娘，他們是不是怨他了？”
    說完，它急急又道。
    “不是海子哥不孝順，是我們都被人騙了，我們被鄉(xiāng)親帶過去，說是有件賺銀的好差事，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他們騙了我們。”
    “一開始還成，我們還寄了東西家去，后來，我們直接被移到一個(gè)山腹地里頭挖礦石，從那以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辦法聯(lián)系外面了。”
    想到當(dāng)初遭受的罪，一身黑衣裳，頭戴幕籬的不化骨兇意頓起。
    濃郁的死炁從它身下冒出，瞬間，本就蔫耷的草木萎靡得更厲害了。
    顧昭瞧了一眼，翻手掐了道手訣，瑩亮的元炁如水波一樣漾過，萎靡的草木似春雨滋潤，陡然精神。
    不化骨清醒了一些，連忙收斂自己的死炁。
    被不化骨喚做海子哥的是走在最前頭的綠僵，只見他身量高大結(jié)實(shí)，此時(shí)面色青綠，烏黑的唇上有尖利的獠牙若隱若現(xiàn)。
    便是雙目緊闔，也給人一種猙獰可怖之感。
    又聽了一會兒，顧昭將事情聽了個(gè)七七八八。
    原來，這穿著黑衣裳，將自己包裹嚴(yán)實(shí)的確實(shí)是不化骨，按它來說，它的骨頭都是黑乎乎的顏色，尤其是一雙手和肩胛骨。
    顧昭知道，那是因?yàn)樗皠谧鳎秒p手挖礦，以肩胛骨背負(fù)裝了礦石的竹篾筐，這兩處是精氣耗費(fèi)注入最多的地方。
    因此，這處的枯骨最不易化去，最后更是得了造化，重塑骷髏身，成了不化骨，還保留了生前的記憶。
    它說，它以前叫做烏古巖，因?yàn)槟昙o(jì)比較小，一起的人都比較照顧它，而它和海子他們，一開始是在碼頭搬貨，還比較自在，也當(dāng)真給家里寄過訊息和銀子。
    他們慢慢放松了戒備警惕，等有一日他們睡一覺起來后，卻被人送到了深山挖礦。
    從此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不挖不成，有人守著他們，不讓他們逃跑，況且那等深山老林，辨不清方向又沒有糧食，想跑都不知道往哪個(gè)方向跑。
    胡亂逃跑，不過是自尋死路。
    挖礦雖累，卻有水有糧，姑且算作是賴活吧。
    不過，海子他們都沒有斷過逃跑的念頭，因?yàn)榛蚨嗷蛏伲麄冊谕忸^都有牽絆。
    幾個(gè)人一起攢了饃饃，伺機(jī)尋著那交替班的時(shí)候，綁了那送糧食的人，還真跑出了好一段路。
    烏古巖恨聲，“后來，他們帶著人追來了，還把我們丟到了一個(gè)坑洞里，大家都哀叫的撓著皮肉死了。”
    “等我再醒來的時(shí)候，自己成了骨頭模樣，海子哥他們都成了僵。”
    “……我把那些人都咬成了人干，那兒成了荒地，有一個(gè)人穿著黑衣裳，我不喜歡太陽，就剝了他的衣裳，這鈴鐺就是從他身上撿來的。”
    烏古巖讓顧昭看它手中那三清鈴。
    “有了它，海子哥他們都聽話了，我就送他們回家鄉(xiāng)。”
    它頓了頓，繼續(xù)道，“我都記得的。”
    它記得每一個(gè)人說過的故鄉(xiāng)。
    海子哥說了，他們那兒的柿子樹又高又大，結(jié)的果子特別的甜，都不澀口……
    棒頭哥說，他們的家鄉(xiāng)種了很多的橘子樹，秋日時(shí)候，上頭的橘子就像是一個(gè)個(gè)小燈籠一樣，格外的喜人，又酸又甜，做果醬都好香。
    還有富貴哥……
    他說了，家里院子里種了玉蘭花，花開之時(shí)，家里的囡囡懂事，還會拿針線縫了玉蘭花，市集時(shí)候，挎著小籃子，滿街喊著賣花兒了，賣香香的花兒了
    它記得他們說過的阿爹阿娘，還有家里的婆娘和小孩。
    它記得，它都記得的。
    一直沒有忘記。
    顧昭沉默了下。
    她瞧到那裹著黑衣的不化骨朝身后的幾個(gè)僵尸看去，只見那簇著火的眼眸明明寐寐。
    因?yàn)樗切┆b獰可怖，面色或青綠，或白毛懸浮的僵臉在她眼中都淡去了恐怖滲人。
    他們，也曾是鮮活的人。
    有著妻兒老小，家里有人盼著他歸家的人啊。
    生活的碎銀可以不用賺那么多，只要有封書信，或是一句口信，知道他們平安就成。
    人最怕的便是杳無音信。
    再然后噩耗傳來，陰陽相隔，熟悉的人和事成了前塵往事。
    聽到如今，顧昭如何不知道，不化骨剝了衣裳，撿了三清鈴的那人，他是在養(yǎng)尸啊。
    活著的時(shí)候做苦力挖礦，束縛自由，讓人心神怨怒仇恨，也許，他們的逃跑根本不是意外的成功，而是他人有意的放縱。
    還有什么是比見到希望和光明的那一刻，再將它狠狠剝奪這一事來得讓人心生絕望呢？
    如此一來，殺了他們，他們便能口銜一口不甘、怨恨、遺憾之炁，死都不瞑目的將炁聚攏在喉間。
    從此不入輪回，尸身成了六道皆厭的僵。
    嗜血，殘忍又可怖瘆人的僵。
    只是，那人沒有想到，他居然養(yǎng)出了不化骨。
    顧昭又看了一眼那青面獠牙的僵，嘆息一聲，道。
    “元宵時(shí)候，他的阿爹和阿娘已經(jīng)去了，放心，他們?nèi)サ臎]有遺憾。”
    “竟然去了嗎？”烏古巖幽幢的聲音里有著失落。
    “恩。”顧昭點(diǎn)頭，“夫妻白頭偕老，相互扶持，死后同入黃泉，算是喜喪吧。”
    顧昭想起了當(dāng)初的周達(dá)因?yàn)椴环判睦习閮航闾m，死后硬生生的起尸，魂不離體的化了僵。
    也不知道這一事，和海子是否又有干系。
    她想到什么，緊著問道。
    “你說你們以前都給家里人寄過東西，周海寄的是什么？”
    烏古巖：“銀子。”
    顧昭：“還有旁的嗎？”
    烏古巖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沒有聽海子哥說起這事。”
    顧昭決定燃香喚一喚周達(dá)。
    雖說已成往事，一個(gè)入了鬼道，一個(gè)已成了僵，沒有了六道輪回，不過，顧昭還是想讓周達(dá)夫妻知道，他們收養(yǎng)的孩子沒有狼心狗肺，沒有棄他們于不顧。
    直到死，他都還在念著回家。
    她將這事說了說，烏古巖點(diǎn)頭，“多謝顧小郎，海子哥他，他一直想著落葉歸根。”
    “好。”顧昭輕聲應(yīng)下。
    很快，此地燃起了香火，煙火繚繞中，周達(dá)應(yīng)聲而來，只見他腳懸空，由遠(yuǎn)至近的飄近，身影還未至，鬼音幽幽傳來。
    煙霧縹緲中，和那僵相比，又是另一種可怕。
    起碼，高高圍墻上的裴一清捂著嘴又腿軟蹲地了。
    怎么又來了個(gè)大家伙了？
    他，他以后再也不敢說那衛(wèi)平彥蠢白蠢白了。
    沒見他表弟在一眾詭譎之物中，面不改色的么！就是瞧著他表弟的面子，他也該客氣客氣再客氣的！
    這廂，裴一清暗下決心，要和衛(wèi)平彥好好的相處，那廂，周達(dá)的身影近了。
    “顧小郎，喚我何事？”鬼音幽幢，縹緲又陰沉。
    顧昭嘆了口氣，領(lǐng)著他來到那綠僵面前。
    剛一見綠僵，周達(dá)老眼瞇了瞇，待瞧清了青綠面容下的五官時(shí)，他的鬼魂一震，跟著一停滯了片刻，眼睛都瞪大了幾分，只喃喃道。
    “海，海子？”這是，這是他養(yǎng)的孩子，一遭出遠(yuǎn)門，說是去賺銀子討生活養(yǎng)家，十八年都沒了音訊的孩子，周海啊！
    顧昭低聲，“周伯，你沒有瞧錯(cuò)，這是周海。”
    說完，她將事情簡單的說了說，最后道。
    “不是他不孝，只是造化弄人，他被人害了”
    “走不了，回不來，連個(gè)音訊都遞不出來。”
    “他在山里挖礦挖了十年，八年前被人害了，還煉成了僵，如今被一道落難的礦友送回來了。”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
    “雖然已成前塵往事，不過還請周伯見諒，我私心里想讓你知道，你們父子間這一場緣分沒有成孽緣，只是緣淺罷了。”
    “他，他的心里是有阿爹阿娘，有你和周嬸的。”
    黑衣的烏古巖跟著道，“是啊，周伯伯，海子哥一直念叨著家里。”
    “好好。”周達(dá)抬袖擦了擦臉上的血淚，青白的鬼臉上有著釋懷，“多謝顧小郎。”
    雖然已成往事，也已不能挽回什么了，起碼他知道，他家海子沒有白養(yǎng)。
    旁人可以不明白不清楚，他和老婆子香蘭不能誤會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