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捉蟲)
慶德帝背后竟然還有人?
“那這人是誰?”潘知州倒抽一口氣, 捻了捻胡子,愁得眉眼都擰了擰。
當真是送走了一個閻羅王,又來了一個馬張飛, 不得停歇啊,他和顧小郎, 那都是操心的勞碌命喲!
“不知道。”顧昭搖了搖頭,“不過我想, 這人必定是在雁蕩山的山腹中封印了蠃魚, 并且破了黃泉水縫隙的人。”
她仔細的看過慶德帝的記憶, 那一處的黃泉水, 他只以為是意外,蠃魚之事, 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顧昭側過頭,正好瞧見潘知州苦惱的模樣, 忍不住一笑。
潘知州瞪眼, “小郎笑甚, 我都愁死了, 眼下這才真是叫做敵暗我明,毫無頭緒!”
他思忖一番, 又道,“此人聰慧, 行事全然不露自己的行蹤,恐怕,就是連慶德帝都沒有想過, 從箴言一事開始, 他就被人牽著鼻子往前走了。”
顧昭點頭, “大人所言極是。”
她的目光里落在桌上, 那兒,裝了四角蛇孟東君的瓷瓶正端正的擺在。
每一步,看似是自己做下的抉擇,實際上卻是由著他人的引著,一步步的走進安排好的宿命,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慶德帝也好,老王爺老王妃也好,便是連韓道人……就像有幾根看不見的線,它們吊在他們的身后,以名利富貴長生做餌,誘使他們走上它安排的路。
顧昭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身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線?無形又無蹤,那么,它在她前頭吊著的,又會是什么樣的餌?
……
片刻后,顧昭笑了笑。
“大人,眼下多思也無益,慶德帝露出了真面目,那人以慶德帝野心霍亂天下的詭計已被識破,它最好就此收手,倘若再有舉動,必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潘知州想了想,嘆了一聲,“小郎說的在理,只能如此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顧昭將于副將交給了潘知州,一并給潘知州的,還有于副將身后村落的信息。
最后,她拎著潘知州熱情塞來的兩兜甜瓜和小脆瓜,抬腳往甜水巷的方向走去。
……
于副將不比鬼鸮和沖虛道長,雖然有幾分本事,他卻確確實實是人,既然是人,犯了錯自有人間律法嚴懲。
接下來幾日,錢炎柱一干衙役分外忙碌,大家伙按著潘知州給的信息,入了這于家村,準備將于家村那些自詡前朝遺民的人一網(wǎng)打盡。
于家村地處偏僻,深隱在山林之中,村民負隅頑抗,里頭不乏有像于副將那樣身負功法之人,更甚至有人豢養(yǎng)了陰邪的鬼物,在顧昭的幫忙下,他們一一被捉拿歸案了。
自此,慶德帝復國一案告一段落。
于常柊被判了秋后問斬,在問斬之前,他還被押解在牢車之中,脖子和手腳都帶著枷鎖,打從靖州城游行走過,以儆效尤。
路上,憤怒的百姓往押車里丟石頭,更有人拿寬葉包了骯臟物,奮力的往牢車里一丟。
只聽“啪嘰”一聲,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漢的準頭這般好,一扔就扔中了于常柊的后腦勺,當場,那穢物就污了他那一頭披散的烏發(fā)。
于常柊后牙槽咬了咬,目光兇狠的朝周圍看了一眼,下一瞬,只聽絡繹不絕的咒罵聲飄了過來。
“喲!還敢瞪我們呢!臭烘烘的小黑佬!”
“會丟的兄弟姐妹們再多丟幾個,這小王八羔子,竟然和邪物勾結,也不想想他自己也是個人,這做的都是什么事兒啊?腦子有毛病吧!”
“就是就是,我瞧他這個樣子就叫做人奸!那皮囊倒是生得好,真是驢糞蛋蛋外頭光,里頭包著一包糠!呸,畜生一個!”
“……”
牢車漸漸的遠了,義憤填膺的眾人一點點的散了,人群里,朱屠夫一家瞧了,頓時心里惴惴不安了。
完了完了,這于副將竟然是豢養(yǎng)邪物之人,他們家寶珠被人家救過,還瞧人家儀表堂堂,看上了人家,送了幾回的鹵煮肉哩,這下該不會被牽連了吧。
不過,說起寶珠,他們家寶珠呢?
“寶珠呢?”朱屠夫問婆娘于池娘。
于池娘也有些慌,“不知道啊,方才還在這呢!”
兩人對視一眼,又瞧了一眼那漸漸遠去的牢車,心里有分不安浮上心頭。
不是吧——
該不會是去追這于常柊了吧。
就在兩人心里浮起同樣的想法時,旁邊的小娃兒朱再金一蹦三尺高,手舉得高高的,只聽小娃兒聲音尖尖,顯得有些刺耳,有些鬧人。
“我瞧見了,阿姐追著——唔唔。”
話還未說完,他的嘴巴就被朱屠夫捂住了,當下也說不出于大人這一詞了,只含糊的唔唔了幾聲。
朱屠夫眼睛一瞪,“閉嘴,少在這兒添亂!”
他眼睛一橫,瞪了一眼同樣慌神,絞著帕子的于池娘,聲音兇兇又甕甕。
“這回尋回寶珠,我鐵定拿藤條抽她一頓,別說什么姑娘家大了,也要臉的輕飄話,我瞧這丫頭是不打不知事!”
于池娘:“好好,抓回來隨便你拿藤條打,眼下最要緊的是人得追回來啊!”
真是個沒輕沒重的丫頭,這等邪門的于副將,作甚還湊上門去?明明自家清清白白的,因為和于副將有了交集,說不定回頭還有人來挑理呢,真是黃泥掉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朱屠夫皺眉,“我去尋寶珠去!”
說罷,他步子一邁,逆著人群,大步的朝牢車駛遠的方向走去。
那廂,牢車漸漸的遠了,朝府衙的方向駛去,義憤填膺的百姓漸漸散了,很快,這一處只剩牢車和押解的衙役。
顧昭耳朵一動,察覺到有人還跟著,回過頭就見屋子的磚墻背后露出襦裙的一角。
是她?
雖然只是短短一瞥,顧昭還是認出來了,這是青魚街朱屠夫家的閨女兒朱寶珠。
稍作想了想,顧昭想起了一事,當初朱寶珠在路上碰到了驚馬,還是于副將出手相救的。
她看了一眼前頭的牢車,心里有些復雜。
人當真是奇怪。
他可以在驚馬的危急情況下,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卻也能因為復國的執(zhí)念,想要害一眾的兵丁,即使他們是他日日夜夜相伴的同僚,吃住一起,操練一起,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的同袍情誼。
錢炎柱注意到顧昭的目光,詫異道。
“顧小郎,怎么了?”
顧昭回過神,“沒事,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兒就跟上。”
“好嘞,那我們先回府衙了。”錢炎柱也不在意,轉(zhuǎn)身便隨著牢車繼續(xù)往前。
……
“小朱姑娘。”
顧昭的一聲小朱姑娘不輕也不重,躲在磚墻后頭的朱寶珠卻嚇了好一跳。
她咬了咬唇,有些忐忑的瞧了過來,吞吐的打了個招呼。
“顧,顧小郎,好生巧啊,竟然在這里碰到你了,呵呵,呵呵。”
“是啊。”顧昭笑了笑,也不揭破。
她瞧了瞧天色,此時正是烈日當頭時候,明晃晃的日頭照下,樹上的綠葉都打著卷兒,長須的黑蟬趴在樹上,憊懶模樣的喊著知了。
夏日,又靜又鬧。
“今兒日頭大,要是沒什么事,小朱姑娘還是早些時候回去吧,仔細曬傷了。”
顧昭說完,轉(zhuǎn)身就要
走。
這時,就聽朱寶珠的聲音陡然拔高,有些急的喊道,“顧小郎,等等!”
“恩?”顧昭回過頭。
朱寶珠手臂間挎著個小籃子,籃子上蓋一塊紅花布,她的另一只手捏著籃子的邊沿,許是因為緊張,白皙中帶兩分豐腴的手指捏得有些緊,微微泛著一分白。
此時,籃子里頭有一股鹵料的香味傳來。
顧昭瞧了一眼,收回目光,視線落在朱寶珠的面上,見她面色緊張,有吞吐之色,主動道。
“小朱姑娘,可是有事要拜托我?”
見顧昭的聲音溫和,朱寶珠心里的緊張和忐忑去了兩分,她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籃子遞了過去,輕聲開口。
“顧小郎,我鹵了些蛋和肉,醬用得深了一些,天氣熱,倒是也能擱個幾日,你幫我轉(zhuǎn)遞給于大人好不好。”
顧昭還未說話,朱寶珠自個兒面上就帶上了著急,急急道。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于大人救過我一命,我心里感激他!”
“他做錯了事,勾結妖物,意圖謀害州城百姓,大人判他死刑,這都是應當?shù)模抑皇牵皇窍胫冗^我,而我卻沒有報答過……”
說到后面,朱寶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么了,她的心頭浮起悵惘,她是喜歡過于副將,他生得好,還救了自己一命,但他做錯了事啊……
送完這一趟,還了恩情,她以后都不要再喜歡他了。
她心里難受又不舍,不過,她阿爹阿娘養(yǎng)她長大,也教過她是非……她朱寶珠喜歡得起,也擱得下!
一瞬間,往常這愛鬧愛笑,待人行事沒有分寸,還愛和自己小阿弟鬧不停的小姑娘,好似在這一瞬間,突然間的長大了。
……
不,不行嗎?
朱寶珠遞出小籃子的手又有了兩分瑟縮。
這時,一只白皙的手探了過來,只見上頭指骨分明,指腹細膩,是她最羨慕的那種手型,它接過了自己遞出的小籃子。
朱寶珠詫異的抬起頭。
顧昭笑了笑,“我知道小朱姑娘想說的了,你回去吧,你阿爹阿娘尋不到你該著急了。”
朱寶珠有些猶豫,咬了咬唇,又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夏日朗朗,明媚的日光下,顧昭沖她笑了笑,微微頷首,那一瞬間,朱寶珠覺得這顧小郎好似懂得自己的心思,日光落在他身上灼灼光華,耀眼極了!
朱寶珠的心一下便輕松了,回去的路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遠遠地,風將零零碎碎的聲音傳來。
朱寶珠:“哎呀,阿爹你作甚打我?痛痛痛,我這皮都被打紅了,你瞧你瞧,這兒呢!”
“該,打的就是你!”朱屠夫聲音甕甕,“老實交代了,你個小丫頭作甚去了?阿爹和你說,這于大人不好,你瞧瞧他,都被咱們知州大人判死刑了!”
“該!竟然勾結妖邪之物,要是沒有顧小郎和潘知州,哪一日他將咱都害了,咱們都還不知道呢!”
“阿爹,我知道了,我不會不懂事了……你別生氣啊。”
“……”
顧昭瞧了一會兒,拎著一小籃子的鹵煮蛋和肉,抬腳往府衙方向走去。
……
靖州城,牢獄。
牢房低矮又憋悶,于常柊拖著沉重的步子,挪到靠里邊的角落里坐了下來。
這一處牢獄常年陽光照不進來,周圍透著一股腐敗的臭味,稻草堆受潮,長滿了臭蟲,才這么一下子,他身上便被臭蟲咬了,撩起一長串又疼又癢的包。
天氣炎熱,發(fā)上沾到的穢物早已經(jīng)發(fā)干,聞過去惡臭又惡心。
于常柊狼狽不堪,角落里,時不時有窸
窸窣窣的動靜聲傳來,他側頭看去,黑暗中有點點紅光閃過,那是牢獄中的老鼠,各個機靈又兇悍,只等著人睡著后,尖嘴一張,咬下鼻子和腳趾頭。
于常柊忍不住又往角落里靠了靠。
這幾日,他已經(jīng)充分體會了這等小東西的兇和惡,失了功法護身,他算是怕了。
于常柊心中又悲又憤。
不過是老鼠,往日里他瞧不上眼的臭鼠,如今竟也敢這般欺他!
這時,角落里突然多了一個籃子,于常柊眼睛一瞇,又驚又喜又是戒備。
“誰,是誰?”他驚疑不定的四處探看。
“喧嘩什么,安靜一點!”
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重重的抽在了牢獄的木柵欄上,與此同時,衙役狠厲的喝聲傳來了。
于常柊頓時安靜了。
片刻后,他小心的靠近籃子,打開后,他有些詫異了,竟然是一籃子的鹵煮了,味道很香,還帶著些熟悉。
于常柊想了想,不過片刻便記起來了。
是屠夫家那丫頭送過幾回的鹵煮肉,他沒吃,收了后就轉(zhuǎn)送給李打鐵幾人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到最后,竟然是隨手救下的一個丫頭記著他。
于常柊捻起一粒蛋,這幾日皆食餿粥,這鹵煮蛋的香氣刺激得他津唾連連。
重來沒有想過,這一籃子的鹵煮肉,竟然帶給他這么多的震撼。
下一瞬,就見此地變動起,周圍的老鼠眼睛突然通紅,猛地發(fā)難,一道道黑影躥過,帶著腥風之氣,猶如餓狼撲羊一般的兇悍,它們銜起籃子中的肉塊和蛋,眨眼就不見了蹤跡,就是連于常柊咬在嘴邊的那一個也不放過。
“啊!”于常柊捂住嘴哀嚎,指縫間鮮血直下。
原來,方才對他口中奪食的大鼠力道兇狠,動作迅猛,就連他的嘴巴都被咬爛了。
于常柊目光瞥過,外頭微弱的燭光映襯下,只見一個小籃子擺在稻草堆上,空蕩蕩的無一物,別說肉塊了,就連肉渣都不剩。
“不!”于常柊痛徹心扉。
許久沒吃肉,竟然會這般的饞肉!沒見到也就罷了,到他的嘴邊再被奪走,竟然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夜色中,亥時的梆子被敲響,角落里傳來老鼠窸窸窣窣的吱吱聲。
多謝小郎分食。
外頭的顧昭提著燈走過,笑了笑。
“呵呵,客氣了,也是你們自己的動作夠利索。”
她是幫小朱姑娘送鹵煮肉了,不過,這于大人自己動作不夠利索,沒口福,那可就賴不到她了。
“梆梆!梆梆!”梆子聲傳得很遠,所過之處,濃郁的黑霧退散,相交錯的人途鬼道岔開。
“大黑,咱們該去下一條街了。”
只見顧昭腳步輕快,招呼了大黑一聲,此處風炁乍起,眨眼之間,就不見那團橘色的光團了。
……
俗話都說,節(jié)氣不饒苗,歲月不饒人。
隨著每一日的日升日落,地里稻子的青苗灌了漿,經(jīng)過風吹日曬雨淋,一點點的成了沉甸甸的稻穗,風來,稻田如波起伏,再后來,這漫眼金黃的稻穗成了一地的稻茬。
冬日天寒,凍得土地都荒了,上頭蓋一層皚皚白雪,白雪無聲的溫養(yǎng)著一片土地,潔白純凈,只等來年的春日,萬物復蘇,重新草木葳蕤。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天畔云卷云舒,不知不覺,歲月的痕跡一點點的染上人的鬢角。
轉(zhuǎn)眼,時間便到了太和四十年。
芙京,皇城。
“咳咳,咳咳。”
甘露殿里,坐在小葉紫檀案桌后頭批閱奏折的太和帝動作一頓,突然猛的一陣咳。
旁邊,打扇的馬公公連忙擱下雉羽宮扇,轉(zhuǎn)身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輕聲道。
“陛下,喝口溫水潤潤喉吧,可是我這風扇得太猛了些?奴婢慢些來。”
太和帝喝了水,喉嚨里的癢意也去了大半,聽到這話,他抬手一止,撫了撫自己的山羊須,呵呵笑道。
“不打緊不打緊,天兒這般熱,駒兒扇的這道風正和我意,不涼也不熱,剛剛好。”
他擱下蘸了朱砂的筆,起身抻了抻手腳,活動活動開筋骨,尤覺不夠痛快,轉(zhuǎn)身招呼馬公公,道。
“走,駒兒隨我去御花園走走。”
馬公公躬身,“是,陛下。”
雖然已經(jīng)入秋,這天氣還是熱得厲害,傍晚時分,天畔掛一輪斜陽,落日的余暉輕柔的撒下,好似為這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層艷麗的紗衣,在假山,在樹梢,又在那一叢叢的木芙蓉上頭,御花園美得讓人心醉。
太和帝抬眸,目光越過這一地的青翠緋紅,落在朱墻碧瓦之處,良久,他微微喟嘆了一聲。
“駒兒,朕真是老了。”
馬公公聞言一怔,抬頭一看,視線恰好落在太和帝發(fā)白的鬢角,心里一股酸澀浮上心頭,目露憂心,道。
“陛下——”
太和帝擺手,“別說那些虛的,朕不喜歡,朕的身體,朕自個兒知道,那是一日不如一日強壯了,稍微忙活下,就累得不行,老嘍老嘍,就跟那田間的老牛一樣。”
太和帝搖了搖頭,撫著須不說話了。
可不是老了,今年入后宮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也就是去宮里的老人那兒坐坐,稍稍聊幾句貼心話罷了。
也是到了這年邁時候,他才更為理解,前朝的慶德帝為何要追求長生之術,如癡如狂。
太和帝環(huán)顧這一處的宮廷。
只見宮廷巍峨莊嚴,金碧輝煌,仙人跑獸的四角屋檐,這是至高無上的權利啊,又怎能不讓人心生悵惘和留戀。
馬公公覷了一眼太和帝,有些擔心。
“陛下可是哪兒不舒坦,奴婢去喚李太醫(yī)來瞧瞧?”
“不用不用!”太和帝皺了皺眉,搖了搖頭,沉重道,“李太醫(yī)的藥,著實苦了一些。”
馬公公失笑,緊著又低下頭,收斂了笑模樣。
太和帝側頭看了一眼,拍了拍馬公公的腦袋,也不計較了。
兩人一道往前走,太和帝心里裝著事。
前些日子,欽天監(jiān)推舉了一位方士,說是于天象上頗有研究,且道法精湛,仙風道骨,為人不拘小節(jié),肆意灑脫,端的是逍遙仙的做派,便是丹道上的研究,也是頗為精深的……
“駒兒,你說,朕是否要將那道長喚回來?”
聽了太和帝的這話,馬公公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太和帝撫著山羊須,眉眼微沉,里頭有精光閃閃。
服侍了陛下許多年,一直都是太和帝身邊的貼心人的馬公公又怎么會不知道,陛下這是真的動了心思。
他心下一急,連忙道。
“陛下不可!”
“哦?”太和帝眉毛一挑,側頭看了過去,聲音沉沉,不怒自威模樣。
馬公公心里驚跳,暗罵自己說話沒分寸,瞧著平日陛下待自己親厚,竟然忘了伴君如伴虎這一句話,他緊了緊心神,小心的措辭道。
“陛下常和奴婢說,前車之鑒,后車之師,祈北王孟東君的事,奴婢現(xiàn)在想想,這一顆心還撲通撲通的跳呢。”
他將手擱在心口處,做出一副受驚的神情。
都不用假裝,只要想想顧昭托人捎來的珠子,一掐,珠子破裂,半空中浮現(xiàn)一道水幕,里頭那一身綠皮,四肢短縮,后頭綴一條就像蛇尾一樣尾巴的四腳
蛇,這一幕都過去五年了,想一想這事,馬公公還是心肝一陣亂顫。
嚇人喲!
好好的一個濁世佳公子,竟然成了那般模樣了。
不單單是祈北王孟東君,還有他前世的內(nèi)侍吉祥公公,這一主一仆,不都是為了長生不老的榮華富貴,將自己捯飭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樣嗎?
他可不想當下一個吉祥公公!
馬公公捏著拂塵的手緊了緊,再次來了個忠言逆耳。
只見他眼里有淚光點點,“砰”的一聲,膝蓋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揚起頭,目露憂心與著急。
“陛下三思啊——”
馬公公跪地的那一下太響,太和帝給唬了一跳,他撫了撫須,腦海里同樣浮現(xiàn)了水幕里孟東君的模樣,當下便連連嘆氣,抓著胡子的手一緊,扯下了好幾根胡子。
太和帝不甘心,“那不一樣,朕是天子,有人龍之勢護身。”
馬公公小聲,“陛下,祈北王曾是慶德帝,顧小郎說了,人龍之勢護衛(wèi)天子,不偏不倚,是以——”
慶德帝之前也是天子,太和帝也是天子,同樣是天子,人龍之勢又怎么會只護著他家陛下嘛,要是這樣想,那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嗎?他馬公公雖然好拍馬屁,也不敢說這樣不負責的話!
馬公公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太和帝眉眼一瞪。
“啰嗦!”
“是!”馬公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見太和帝大步邁開腳步,他連忙跟上,“陛下,等等奴婢!”
“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太和帝沒好氣,“去找李太醫(yī),讓他給我開點強身健體的藥。”
這吃不了仙丹,吃點藥總成了吧。
至于那肆意不羈又煉丹術精湛的道長……罷罷,前些日子他都婉拒了,沒道理現(xiàn)在再把人喚回來,倒是顯得他不穩(wěn)重了。
“是!”馬公公精神抖擻的應了一聲,肩膀都停直了不少。
他家陛下雖然英明神武談不上,不過他聽人勸啊!
老話都說了,聽人勸,吃飽飯!
前頭,太和帝的輕咳了一聲,一邊背著手往前。
馬公公是個貼心人,從后頭的小太監(jiān)手中接過一件薄衣,兩步上前,將它披到太和帝的肩上,又系了系帶子,躬著身退后兩步。
“陛下,起風了,秋日早晚天涼,還是要添件衣裳。”
太和帝:“不錯不錯,我可得保重些身子。”
秋季八月,正是秋闈時候,翰林院多個大臣前往各地擔任主考官,科舉選拔人才,乃是國之基石,理應慎之又慎。
太和帝和馬公公說著話,一路往甘露殿里頭走去。
風打著旋渦吹來,將樹上枯黃的落葉吹下。
……
靖州城,甜水巷,顧家。
落日的余暉落在小院子里,為顧昭高束的烏發(fā)染上一層金色的光澤,此時,她手中拿著個小碗碟,上頭裝了蓮子草做的染發(fā)膏,另一只手拿細密的小齒梳,梳子蘸了蘸發(fā)膏,動作輕柔的為老杜氏花白的發(fā)上色。
“阿奶,別動,仔細沾到皮上了。”
“好好好,阿奶不動!”老杜氏歪了歪臀,重新正襟危坐,一臉慈愛的瞧著顧昭。
只見她神情認真,動作輕柔,好似在忙活什么重要的事。
顧昭:“阿奶,你別瞧我。”
“阿奶瞧你怎么了?”老杜氏呵呵一笑,“咱們昭兒俏著呢!”
“是俊不是俏!”顧昭分神瞥了老杜氏一眼,糾正道,“姑娘家才用俏,我顧小郎得用俊!”
老杜氏:……
這真是男娃娃扮久了,真當自己是男娃娃了?
不
過,她這孫女兒生得當真俊俏,又俊又俏!
老杜氏瞧著顧昭,越瞧越是心生歡喜,此時她那一頭濃密烏黑的發(fā)高高的束起,上頭簡單的用一條月白色的發(fā)帶裝飾,這幾年又抽條了,像她阿爹阿爺和姑媽,個子高!
眉眼清明,皮膚白皙,扮上男娃娃是男生女相了一些,俊俏得不要不要的,去市集里買東西,那些阿嬸阿姐還會多饒個二兩三兩的好貨。
老杜氏也不問顧昭什么時候扮回女娃娃。
男娃娃女娃娃,都是她家昭兒,沒差的,昭兒自個兒痛快就成!
……
顧昭仔細的又為老杜氏刷上一層染膏,這染膏是她在香脂色里買的,新出的染發(fā)膏,功效特別好,街上的老太太老爺子都喜歡用,染了半個時辰后,顏色就著色了。
她仔細的嗅過了,里頭擱了蓮子草,松葉,白皮,草烏,棗根黑豆等物,最后再用芝麻油和豬鬃脂一并熬煮,倒是天然又原滋原味,不傷身體。
“小令,擱著別動,仔細沾上了顏色不好洗。”
瞧見小令要過來幫忙,顧昭連忙制止。
好嘞!
小令打了個手勢,眉眼彎彎,這一笑,便露出了兩顆小梨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