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落日的余暉漫散半邊天,夜的暗色一點點纏食日光,很快,天空泛起幽藍,玉溪鎮(zhèn)陸陸續(xù)續(xù)的點上了燈火。
“咚鏘鏘,咚鏘鏘。”
還未到桐人街,就先聽到熱鬧的銅鑼鐃鈸聲,趙家佑臉上帶上興奮之色,回身招呼顧昭,揮手大聲喊道。
“快些啊,遲了他們該出發(fā)了。”
顧昭瞧著他面上的急切,當(dāng)下不免一笑。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還說什么打燈游街幼稚,來了這地兒,瞧著熱鬧,這不是興沖沖的就要趕過去!
對上顧昭似揶揄的眼色,趙家佑面色微紅,似有羞色。
他將一路上扛在肩上的花燈取了下來,支吾了兩下,又挺直了身子,色厲內(nèi)荏的開口。
“你別誤會,我爹說了,今兒我得看顧好你,咳,才不是我自己貪玩愛耍,貪看這份熱鬧。”
顧昭也不戳破,笑吟吟的沖趙家佑拱了拱手,“原來是這樣啊,那便叨擾家佑哥了。”
趙家佑的臉更紅了。
“沒,不會,小,小事而已。”
他囁嚅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的話,低頭看了眼走到前邊的顧昭。
怪哉,這顧小昭病了一場,性子倒是開朗了不少,往日里哪里會和他這樣說笑,就知道整日悶在家里,也不出來耍。
小小年紀(jì)跟個老頭兒似的,臉上也沒個笑模樣。
趙家佑想起了顧昭的阿娘,隨即又自我了然了。
是了是了,往日里都是顧昭的娘張氏老愛拘著他,眼下張氏改嫁了,沒人拘著他,性子自然有些不同。
桐人街熱鬧的銅鑼鐃鈸聲吸引了趙家佑的心神,他暫時將腦子中胡思的雜想拋到腦后,拎著燈抬腳就跟上顧昭。
今夜上元夜,打燈游街的隊伍由桐人街出發(fā),街市兩旁的店家張燈結(jié)彩,喜慶連連。
各家游街的小兒手中拎著各自的生肖燈,腕間纏一根紅繩,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成兩排,卻又時不時和身邊的小伙伴交頭接耳,小聲的說著玩耍小話。
顧昭拉著探頭張望的趙家佑,滑溜的擠過人群,瞧了瞧隊伍,最后遙遙的墜在后頭。
趙家佑不滿,“我不要當(dāng)這尾巴的,前邊熱鬧,咱們?nèi)デ斑叀!?br/>
顧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邊確實是熱鬧。
只見手持折扇和禾穗棍子的漁翁媒婆踩著高蹺,隨著鼓點聲喜慶的來回走動,人群中時不時有喝彩聲傳來。
在他們的身后,幾個穿著大紅衣,頭戴大紅花的婆子,咧開大嘴,頂著一頂粉頂藍邊的花船,生動活潑的擺動著。
這是疍民在劃旱船,祈愿來年魚獲豐登。
不論是踩高蹺的,還是劃旱船的,各個臉上涂著夸張滑稽的妝容。
還未表演,只是暖場就是這般熱鬧景色,可以想象,再等一會兒游街開始,會是怎樣喜慶的場景。
趙家佑說完就要往前走,顧昭一把抓住他,勸道。
“咱們是晚到的,就在這排著吧。”
“不行。”趙家佑拒絕。
“你一個人在這,我過去擠擠,插插隊,有位置了我喊你。”
趙家佑貪婪的看著前邊熱鬧的場景,他還真不信了,他這樣的大高個往那些小孩面前一站,他們敢不讓位置?
說著話,趙家佑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撥顧昭的手,顯然是鐵了心要去插隊。
顧昭無法,只得使出殺手锏。
她主動松開趙家佑的手,聳了聳肩,故作不在意模樣,道。
“那你去吧。”
“你瞧前頭都是小孩,你的個子這么高,往里頭一擠,就像是鶴立雞群,打眼極了。”
“大家一瞧,第一眼鐵定是落在你的身上。”
“不過瞧就瞧了,也不打緊,我早就聽大家伙兒說了,去年你說不來打燈游街,這句話是羞憤話,誰讓你去年掛斷了竹子,把褲子都摔破了。”
“去吧去吧,就讓大家知道你食言而肥了。”
顧昭還是給趙家佑留了點面子,沒把他露腚的事兒說了出來。
被揭短的趙家佑:“顧昭你!”
“好啦好啦!”顧昭拍下他指著自己的手,安撫道,“別去前頭了,咱們站這里也能瞧得見啊,前頭鑼鼓鐃鈸的聲音那么大,沒一會兒耳朵就得震聾了。”
趙家佑想了想,也是這個理,遂安心的排在了后頭。
他才不是怕丟臉,他這是怕耳朵被震壞了!
“嗤。”
顧昭輕輕舒了口氣,終于清靜了,這時,在她前面突然傳來一聲輕嗤,聲音雖輕,里頭卻有輕慢之意,饒是周圍鑼鼓喧天,卻也不容人忽視。
她停住了撥動兔兒燈的動作,側(cè)身朝前看去。
第一眼入眼的,也是一盞兔兒燈,視線再往上,是一個和她差不多身量,身穿灰袍,頭戴綸巾的少年郎。
顧昭皺眉:這誰啊,不認識!
裴明皓對上顧昭的視線,臉上的神情愣了愣。
原先顧昭背對著他和趙家佑說話,他只瞧著背影,沒瞧見人,原先他以為和趙家佑那大塊頭站一起的,也是個粗魯畏縮的小子,卻不想面容這般出色。
裴明皓不自覺的收攏了面上的輕慢,抬手沖顧昭拱了拱,輕聲道,“在下裴明皓。”
顧昭點了點頭,“顧昭。”
這時,前方鼓聲開始密集,每個孩童手中燈籠的燭燈都被點燃,每隔一段路,隊伍旁邊便有一個拿著火炬的壯年男子,他們不茍言笑,神情肅穆,顯然是維持秩序,看護提燈孩童的人。
燭燈將這一片照得明亮。
趙家佑剛剛?cè)计鹱约旱男∨簦牭铰曇簦尞惖溃斑祝阍趺丛谶@?”
裴明皓板著小臉,故作沉穩(wěn)的甩了甩袖袍,“我怎么就不能在這了。”
顧昭看了兩人一眼,意外了。
“家佑哥,你們認識啊?”
裴明皓臭著臉,趙家佑也是一副不爽快的神情。
顧昭頓時明白,方才裴明皓那聲嗤笑是針對誰的了。
趙家佑拉扯過顧昭,小聲道,“他是我姨表弟,以前住在咱們隔壁鎮(zhèn)通寧鎮(zhèn)的,前幾年搬去靖州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兒怎么也來了。”
他顯然討厭這個表弟得緊,一臉嫌棄,“真晦氣!”
顧昭將趙家佑扯著自己的手松了松,瞧了一眼裴明皓,裴明皓朝天翻了個白眼。
顧昭:“姨表弟?你倆不對付啊?”
“聰明!”趙家佑沖顧昭豎起了大拇指,“昭弟明察秋毫。”
顧昭哂笑,也不管趙家佑不夠貼切的贊揚,繼續(xù)聽他往下講。
趙家佑眼睛一橫,又是妒又是惱,“他啊,仗著自己老爹是個秀才,自己又聰明,我老爹呢,那是個窮打更的,經(jīng)常拿眼上下瞧我,時不時鼻孔里出聲氣,我能和他好就怪了。”
顧昭失笑,“他瞧你是憨瓜。”
趙家佑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昭弟當(dāng)真是慧眼如炬!”
突然的,趙家佑一拍手掌,“對了對了,你倆以前還見過呢?興許還一道兒玩了。”
顧昭:“哦?”
這話一出,顧昭和裴明皓都朝趙家佑看去,倆人又瞧了一眼對方,皆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陌生。
趙家佑樂哈哈的笑了起來,“我也是聽我娘說的,表弟他生出來時,他娘身子不好,是抱在隔壁家喝奶的。”
“這事可巧了,那人就是你娘啊,顧昭。”
這話一出,顧昭面色有些奇怪。
姥姥家隔壁裴秀才的小子,真是耳熟啊!
她暗地里打量了裴明皓幾眼,目光往下溜了溜,又似乎被燙到一般,連忙往上收了收。
罪過罪過!
信女差點犯了色戒了。
顧昭在心里念了兩聲佛,忍不住又瞥了眼聽聞此事,一臉驚訝的裴明皓。
暗嘆:乖乖,這是巧了不是!
原來,這就是那小雀兒生得棒棒的奶娃子啊。
裴明皓再次沖顧昭拱了拱手,神情比方才真摯了許多了,“方才在下失禮了。”
他頓了頓,似乎是回憶了一下,這才繼續(xù)問道,“不知道張姑姑近來如何,身子是否康健,夜里家去,煩請昭弟替我向張姑姑問聲好。”
顧昭愣了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裴明皓問的是她娘親。
“還行吧,挺好的”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家佑打斷了。
只見他一把拉住裴明皓,比普通孩童更有肉的臉板了下來,瞧過去有些兇狠。
“裴表弟,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裴明皓將趙家佑的手甩開,“松手,粗魯!”
“我提什么了我?”
趙家佑痛心疾首:“昭弟他娘上個月改嫁了,你老提她,這不是讓昭弟傷心么!”
顧昭:……
明明是她家佑哥先提的。
裴明皓一哽,有些慚愧又有些小心的朝顧昭瞄去,賠不是道,“抱歉,在下失言了。”
顧昭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介意,還不待裴明皓松一口氣,顧昭又開口,“不過”
裴明皓提起一口氣,“什么?”
顧昭面上有些古怪,她仔細的回想了下晨間老杜氏的話,疑惑的問道。
“你怎么叫我昭弟了?”
裴明皓瞧著趙家佑,趙家佑挺了挺胸脯,昂了一聲,震聲道,“沒錯沒錯,你又不像我,我和顧昭親近著呢。”
裴明皓面容上有一絲錯愕閃過,又有些狼狽,不自在道,“是,是……”我想當(dāng)然了。
顧昭:“叫昭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昭鏗鏘有力的話打斷。
裴明皓傻眼:“哈?”
顧昭:“沒錯,我比你大兩日。”
她比了個二的姿勢,將手杵到裴明皓面前,擲地有聲的開口,“兩日也是兄,我聽我奶說了,我比你早兩日出生,這事真真的,錯不了!”
裴明皓結(jié)巴了,“昭,昭哥。”
“嗯,這才對。”顧昭滿意的將幾乎杵到裴明皓眼睛處的手指收了回來,“好了,隊伍出發(fā)了,咱們都別閑聊了,注意腳下。”
裴明皓有些失神,還沒怎么反應(yīng)過來,顧昭已經(jīng)不理會他,精神抖擻的準(zhǔn)備出發(fā)。
……
鑼鼓喧天,打燈游街熱熱鬧鬧的開始了,一盞盞燈籠泛著瑩瑩暖光,就像是夏日里的流螢一般,蜿蜒的朝前方涌動而去。
熱鬧的喧囂中,倏忽的,一個黃發(fā)垂髻,約莫七八歲模樣的女童,打著一盞紅眼小鼠花燈,慢吞吞的挪了步子過來,跟在了顧昭幾人身后。
她穿著紅襖子,不知是不是襖子單薄,一陣風(fēng)吹來,她微微抬了抬頭,小鼠花燈的燭光印得她的面龐有些青青白白。
“打燈游街嘍~”鐃鈸聲起,隊伍熱熱鬧鬧又緩緩的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