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王家的院子是一處老宅子了, 房子不大,黃泥和木頭制成的,上下兩層, 下頭那層的半腰處壘了黃泥,木門上的紅漆早已經(jīng)斑駁。
許靖云自進了院子, 眼睛掃過那屋舍,再瞧過柴房和角落里的水井, 那擰起的眉峰就沒有下去過。
視線落在前方一身半臂青布襦裙的王慧心身上時, 許靖云心下一痛。
這孩子,本該是他和翹娘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里, 嬌養(yǎng)的明珠啊!
如今……如今卻是小漁村里的村姑了。
真是痛煞他也!
……
班笑舸攙扶了許靖云, 柔聲道。
“相公莫要自責,眼下要緊的是將孩子先帶回靖州城, 孩子還小,咱們能補償孩子的時間還很多。”
許靖云回神,“是是, 是我著相了!”
他嘆了一聲, 拍了拍班笑舸的手,里頭滿滿的是喟嘆。
“難為你了, 笑舸, 以后孩子的事就要多托你照顧了,香脂水粉, 綾羅衣裳,穿著打扮,待人接物,以后如何為人媳為人母”
“她沒有了母親,又在鄉(xiāng)野長大……唉, 這性子估計有得掰扯了。”
“是是,咱們慢慢來。”班笑舸附手在許靖云的手上,帷幔下的唇勾著笑意。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相公丟臉的。”
兩人往里頭走。
王婆子瞧了瞧許靖云,雖然是風光霽月的坦蕩模樣,但她人老成精,又怎么瞧不出他眼底的輕視。
心里梗了梗,當即沖王慧心沉聲道。
“慧心啊,屋里悶,你將小茶桌搬出來,咱們就不邀請這位老爺夫人進屋了,就在這檐下隨便坐坐就成。”
許靖云的目光看向屋檐下頭,那兒倒是鋪了木板。
王慧心看出他的遲疑,低聲解釋道。
“您放心,我一早就擦過了,干凈著呢。”
許靖云:“噢噢,爹沒這個意思。”
聽到這一聲爹,王慧心的心里又別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最后,她瞥了一眼許靖云,又瞧了瞧旁邊的班笑舸,沉默的去擺茶桌拎茶壺了。
夏日有些悶熱,屋檐下有穿堂風,倒是有幾分涼意,幾人盤腿坐了下來,班笑舸也摘了臉上的帷幔。
這一摘,王婆子和王慧心都驚了一跳。
無他,這班笑舸和王慧心居然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一個是帶著風情的婦人,一個是猶帶稚氣的姑娘家。
四目相對是相似的桃花大眼兒。
王慧心瞪大了眼睛去瞧。
班笑舸眼里閃過一抹晦暗,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畔,微微斂眉。
如果說她是那熟透的桃果兒,那王慧心便是春日里灼灼盛開的桃花。
一個韶華將逝,一個初擁朝陽。
班笑舸瀲滟了所有的情緒,再抬眼時笑盈盈的模樣。
“是不是嚇到你了?”
王慧心搖了搖頭,她有些遲疑。
“你是我娘嗎?”
原先對于許靖云的一聲你爹,她可以說是錯愕中夾雜著別扭,還有一分的不踏實和荒謬,然而對著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王慧心卻又有種親近。
王婆子警惕的看著班笑舸和許靖云,拉了拉王慧心。
“慧心,她不是你阿娘,奶奶和你說過了,你阿娘生你的時候便過身了。”
她的目光沉沉的看著許靖云,問道。
“翹娘已經(jīng)死了,這人是誰?”
許靖云有些尷尬,“咳,這是我續(xù)娶的娘子,班笑舸。”
這話一出,王婆子和王慧心都沉默了下。
王婆子眼里有些復雜的看了一眼班笑舸,低聲道,“原來這就是許相公后來娶的娘子啊。”
她曾經(jīng)打聽過翹娘的夫婿,聽說翹娘過身半年就再娶了,原來,再娶的娘子這般像翹娘啊。
一時間,王婆子心里百味交集。
……
顧家。
顧昭不好意思扒著墻偷瞧,這不是顯得她很沒有禮貌嘛!
她蹲了下來,坐在剛剛差點害她滑腳的大石頭上,將甕里擦得干干凈凈的鴨蛋又拿了出來,一個個認真的重新擦過。
風將王家眾人的談話聲送來。
顧昭慢吞吞的擦鴨蛋。
可不是她偷聽,她只不過是在院子里擦鴨蛋,順道聽了那么一耳朵。
……
王家。
許靖云忙不迭的追問王婆子,“嬸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翹娘她,她不是死了嗎?”
他眼里涌出淚,哽咽道。
“那尸身還是我親自收斂的呢。”
做了一天一夜的法師,這才葬到了祖地里。
王婆子眼皮耷拉了下來,硬聲道。
“我不知道。”
許靖云失聲:“你怎么不知道?這孩子不是你養(yǎng)大的嗎?”
王婆子嘆了一口氣,沉了沉聲,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左右你也找來了,慧心和翹娘生得一模一樣,老婆子再抵賴也沒意思,慧心這孩子,她是翹娘親手交給我的。”
許靖云毛骨悚然,“親手?”
死人該如何親手?
王婆子點頭,“沒錯。”
“是翹娘親自將孩子托付給我的。”
她是鄉(xiāng)下老婦人的模樣,頭發(fā)花白稀疏,瘦削的身子,皮膚有些皺。
上頭遍布了老人特意的褐斑,有著行將就木老者的朽氣,壓低了聲音講話時無端的有些滲人。
頭一次見王婆子的許靖云和班笑舸,兩人看著王婆子的眼睛有一絲害怕。
尤其是班笑舸,她的手不自覺的抓皺了羅綺的月華裙,心里提了提。
王婆子沒有理會他們,她拍了拍王慧心的手,輕聲道。
“別怕,那是你阿娘。”
王慧心輕聲,“嗯。”
……
王婆子的目光看得很遠,外頭陽光晃眼,蟬兒在樹上拼了命的嘶叫。
那年也是一個夏日,只不過那是一個夜晚罷了。
王婆子生來命苦,父母在她幼年時候沒了,嫁人后還未生子夫婿便也沒了,留了長寧街的一處破屋,她孤寡一人,后來更是做了夜香婆的行當。
拒親的人拒多了,難免有風言風語傳出,一開始有說她心高,瞧不上那等鰥夫帶子,也有的說她刑克六親。
她王婆子這一生難啊。
也許受到的磨難多了,她格外的珍惜遇到過的那些善緣。
王翹娘便是她遇到過的善緣。
按親緣來算,王翹娘是王婆子同族的侄女兒,往上數(shù)五代才是一個祖宗,早就遠得不能再遠了。
但就是這樣遠的遠親,在她困難的時候,聽說了她的事,那孩子將自己做打絡子做繡活攢的體己送給了自己這個遠房的姑姑。
王婆子:“我說不用,讓那孩子攢著當嫁妝,她面上有著羞意,說家里已經(jīng)相看好了人家,那是個好兒郎,不看中這個的。”
王婆子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是不看重嫁妝銀兩,人家看中的是女兒家那身好面容。
……
許靖云好似沒有察覺一般,忙不迭的追問。
“后來呢?”
王婆子沉默了片刻。
“后來啊……后來再見的時候,就是翹娘托孤了。”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夜色濃郁的好似有黑霧淌過。
王婆子推著糞車,車輪軋過青石板的地面,木頭和石板相碰的咕嚕嚕聲傳得很遠。
“叮鈴鈴,收夜香嘍。”
王婆子一邊搖了搖鈴鐺,一邊沉聲喊了一聲。
那日有些怪,往日里該有人拿夜香出來了,偏偏那一日長寧街靜得很。
王婆子心中正納悶,目光在朝前看去時,腳下的步子忍不住頓了頓。
夜香車上的燈籠印照出方寸的土地,在朦朧又熹微的燈光中,前方十來步遠的地方,一個女子黑發(fā)飄飄,著一身紅衣背對著人。
王婆子嚇了一跳。
“誰!是誰在裝神弄鬼!”
嚇歸嚇,待反應過來后,王婆子便大聲的呵斥。
所謂鬼也怕惡人,她一個夜里收夜香的,有時也聽到點動靜,這種事心里怕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愈兇,那鬼物愈不敢害人。
只是往常的動靜小,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迎面對上。
鬼影不動,王阿婆也不怵。
她伸手去握那糞勺,只等這鬼要是真不開眼,就拿大糞潑它,正好讓它嘗嘗這等穢物的滋味。
這叫做以晦制晦!
……
“姑姑,是我啊,翹娘啊。”片刻后,幽幽幢幢的聲音在前頭傳了過來。
王婆子手中的糞勺子握不緊,差點砸到自己的腳了。
“翹娘?”
“不不,我不相信!定然是你這惡鬼迷心,在胡言亂語呢!”
王翹娘幽幽嘆了口氣,“姑姑,是我啊,翹娘啊。”
她聲音里有悲切,說了兩件幼時和王婆子相處的小事,要不是當事人,還真不知道。
王婆子心里有了兩分相信,心里一痛,忍不住問道。
“翹娘,你,你這是怎么了?”
“姑姑,我已經(jīng)死了。”
王翹娘背對著人,沒有轉過來,王婆子只瞧得到她的背影。
她踮著腳浮地尺,朦朧燭光中,她的發(fā)絲和衣袍無風微微飄動,仔細一看,她身上的紅衣雖然是綢布的,上頭的紋路卻是壽衣的樣式。
王婆子忍不住想要上前。
“姑姑莫來!”
王婆子停住了腳步。
王翹娘:“姑姑,如今我的面容可怖,恐會嚇到你,今日侄女兒來,是有一事相求,倘若姑姑應允,翹娘下輩子給姑姑銜草相還。”
王婆子忍了心里的悲傷,她這一輩送走了太多人了,父親,母親,相公現(xiàn)在,便連年輕的侄女兒也走在了她的前頭。
王婆子:“你說,只要我做得到,砸鍋賣鐵也要幫忙。”
王翹娘欣慰,停頓片刻后繼續(xù)道。
“姑姑不知,我于棺槨中生下一女,我以血乳喂養(yǎng),然而今日我的生機已絕。”
“這孩子我實在不忍心她還未見過光陰,嘗過人間百味,便跟著我長眠在那黑暗的棺槨之中,受那等鼠蟻的啃噬,姑姑”
王翹娘的身子忽然的彎地,一個紅衣包裹的襁褓便在地上出現(xiàn)。
王翹娘:“姑姑,你幫我養(yǎng)了她吧,不要多好,餓時有粥吃,冷時有薄衾蓋,哭時有人理如此就夠了。”
襁褓落地,只見里頭一個面皮白嫩的奶娃子閉著眼睛,睡得正憨甜。
王婆子忍不住抬了個腳步,“孩子的爹呢?”
王翹娘搖了搖頭,“姑姑,我已不信他,我亦無人可信。”
王婆子聽著王翹娘幽幢聲音里頭的悵然,只覺得一陣心緊,就聽王翹娘接著道。
“這孩子本該無吃無食的在棺槨中絕命,姑姑,要想她活命,我只能想到你了。”
王婆子是個夜香婆,夜香這等污穢之物,不論是人是神鬼,多對此物避諱。
如此一來,王慧心的天機才能被遮掩,才能在原來早夭的命相里搏出一線生機。
“好好,我養(yǎng)她,我,我給她做阿奶,我好好的養(yǎng)她。”王婆子哽咽的應允。
王翹娘的身影急速的后退,紅衣黑發(fā)飄揚,在王婆子瞧不清楚的地方,王翹娘回過了身,面容瞧不真切。
只見她艱難的跪了下去,沖王婆子長久的跪地不起。
王婆子小心的走了過去,抱起地上的娃娃,意外了。
啊,孩子是這般的軟啊。
不知不覺,奶娃娃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生得格外的漂亮,桃花大眼兒,黑白分明。
王婆子多瞧了兩眼,歡喜不已。
“真漂亮,像娘。”
“哎呀,怎么嘴巴里有血?”
王婆子翻出干凈的帕子,小心的瞧了瞧,沒有瞧到傷口,倏忽的,她想到了方才王翹娘的話。
這孩子是她以血乳在棺槨中喂養(yǎng),直到自身生機絕了,這才以鬼身將孩子帶了出來。
王婆子朝前頭看去,那兒已經(jīng)不見王翹娘紅衣的身影了。
懷中的嬰孩似有所感,倏忽的放聲大哭。
王婆子晃了晃,低頭哄道。
“哦哦,乖乖不哭不哭。”
“阿娘走了,還有奶奶呢,奶奶抱你,乖乖,不哭不哭。”
隨著鬼影的消逝,原先被濃云遮掩的玉盤灑下了月輝。
王婆子拿布將孩子纏在身上,重新推起了夜香車,車子咕嚕嚕的碾過青石板,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長寧街,王家。
王婆子說完這塵封在記憶中的一幕后,看向王慧心,輕聲道。
“慧心啊,你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人鬼殊途,她沒法再養(yǎng)著你罷了。”
王慧心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滴滴的眼淚落下。
許靖云猶不相信,“不可能,翹娘為何不信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
王婆子耷拉下臉,愛信不信,反正她說的是實話。
“總不能是我掘了她的墳,生剖孩子出來的吧!”
許靖云悻悻,“嬸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婆子抬手,擋住了許靖云接下來的話,沉聲道。
“孩子是翹娘給我的,也是我養(yǎng)大的,你今日來要是想將她帶走,說實話我心里是不樂意的。”
許靖云:“我是她爹!”
王婆子還未繼續(xù)說,就見王慧心擦了擦淚,聲音雖然還有哭過的哽咽,卻堅定道。
“我姓王,不姓許。”
言下之意,她是不可能跟著許靖云去靖州城的。
許靖云氣急,“我不養(yǎng)孩子,那不是因為我不知道孩子還活著嗎?嬸兒,我知道你疼惜孩子才留孩子在身邊,但慧心也大了,在玉溪這等小地兒能找個什么樣的人家?”
“難道找個漁民嗎?”
這話許靖云說的嗓門有些大,在屋門口正要敲門的元伯聽到了,愣了愣,腳步也停住了。
顧昭在門口沖元伯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元伯頗有些灰心喪氣。
顧昭瞧得心里一嘆,這莫名的又殺出一個老丈人,還來個不好相與滿肚子心腸的后丈母娘。
元伯大哥的情路坎坷,難哦。
……
顧家。
顧昭和元伯并排坐在圍墻下的大石頭上,一起擦那皮光的野鴨蛋。
元伯心不在焉。
顧昭瞧了兩眼,頗有些心驚膽戰(zhàn),就怕他一個用力捏破了手中的野鴨蛋。
好在這個時候隔壁又開始說話了,元伯豎起耳朵聽得很認真,顧昭也側耳去聽。
……
王家。
許靖云擲地有聲,“我是靖州城的文書,別的不說,給閨女兒挑個好人家還是成的。”
說到親事王阿婆有些動搖,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女兒家的親事確實重要,跟著當官的爹總比跟著她這個倒夜香的老婆子好吧。
王慧心急了,伸手抓了抓王阿婆的袖子。
“奶奶,我哪里也不要去!”
王阿婆的目光瞥過班笑舸,陡然心驚。
是嘞是嘞,祖宗早就說過了。
寧愿跟著討飯娘,也不要跟著做官的爹!
更何況,這爹還一天沒有抱過喂過孩子,哪里有什么感情?旁邊還有個嬌滴滴的后娘子吹枕頭風哩!
王婆子當即又不肯讓許靖云帶走人了。
許靖云無力,閨女兒這么大了,他總不能綁著人走吧,他尋的是閨女兒,又不是仇人。
……
僵持時候,班笑舸開口了。
“相公,姐姐的孩子心善,王嬸子將她拉扯大,她自然舍不得離開,這也是人之常情罷了。”
許靖云正想說話,班笑舸使了個眼色,他便停住了話頭,聽班笑舸繼續(xù)道。
班笑舸:“嬸兒,慧心,你道我們?yōu)槭裁磥韺そ憬愕暮⒆樱俊?br/>
王婆子王慧心相視一眼,繼而搖了搖頭。
班笑舸嘆了一口氣,聲音沉重。
“前段時間大雨,雨水沖擊了山里的泥土,姐姐的陰宅破了個大洞,相公怕沙土和雨水沖擊到姐姐的墓門,請了撿骨婆子和道長,破土開棺了。”
“撿骨婆子一看,姐姐的尸骨不對,里頭孩子的骨骼沒有了,我們這才猜測,你可能還活著。”
班笑舸眼里盈盈似有淚珠,“萬幸萬幸,我們尋訪了一些人,打聽到了玉溪鎮(zhèn)有個姑娘格外漂亮,聽后馬上就尋來了。”
許靖云跟著點頭,“正是,眼下裝著翹娘的金斗甕還在家里擱著呢。”
“唉,這人鬼同屋,到底不是個道理。”
王婆子拍腿,“糊涂糊涂啊!怎么就破土了!都說入土為安,破土大兇,你們這,唉!”
許靖云悻悻,“翹娘陰宅隔壁的杜家陰宅就進了水,他托夢回來了,我們也就不放心了。”
王婆子唬臉,“人家托夢那是人家的事兒!咱們翹娘沒有托夢,那說明陰宅好好的,你好好的動墳作甚?”
幾乎是被指著鼻子罵,許靖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班笑舸連忙開口道,“無妨無妨,姐姐也入土這么多年了,就當做是來一次撿骨再葬了。”
“那道長說了,姐姐腹肚的嬰孩不見,他不敢妄斷吉辰,眼下咱們尋到了慧心,慧心跟我們回去給姐姐上柱清香,再姐姐做場法事,以后也知道自個兒的娘葬在何處,你說是不是?”
王婆子和王慧心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意動。
王慧心,“奶奶,我想回去瞧瞧我阿娘,給她磕個頭,告訴她奶奶對我很好。”
她有些哽咽,嘴角卻帶著笑意。
“天冷有衣,餓時有粥,哭時有人哄奶奶沒有委屈我,慧心能在奶奶身邊長大,覺得很幸福,我要去謝謝阿娘給我尋了好去處。”
還有,她要謝謝阿娘當初在棺槨里生下了她,拿血乳喂養(yǎng)她……
王婆子眼角濕潤,“好好,好孩子,是要去瞧一瞧你阿娘。”
許靖云和班笑舸對視了一眼,眼里俱是歡喜。
……
許靖云得意的拈了拈胡子,贊許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不錯不錯,人到了靖州城,自然是聽他們的了。
班笑舸斂下眼里的情緒,似嬌羞的低了低頭。
擇日不如撞日,在加上王翹娘的金斗甕還在許家擱著,這一日沒入土,王婆子的心就一日不安寧,原先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讓她在家中生等,那是一刻都待不住了。
……
王婆子同老杜氏交代了一下,“老姐姐,慧心她阿爹尋來了,我得去一趟靖州城,這家里你幫我看幾日。”
老杜氏當下便應承了,“成!你那活計也別尋人替了,這幾日我替你推車走幾趟。”
王婆子遲疑,“這怎么成,埋汰得緊呢!”
老杜氏擺手,“街坊鄰居說這話,沒事沒事,你就安心的去忙吧。”
王婆子感激極了,“哎,多謝老姐姐了。”
老杜氏想了想,壓低了聲音,不放心道。
“不然我叫我家顧昭陪你們走一趟吧,她近來修行頗有小成,說不得還能見見慧心她阿娘。”
王婆子歡喜:“當真?”
老杜氏嗔了她一眼,“你何時見我口出狂言了?”
說完,她就去院子角落里叫人。
那兒,顧昭和元伯還在擦青皮的野鴨蛋。
老杜氏一眼就瞧出了這其中的竅門,沒好氣道。
“別擦了,野鴨蛋都得被你們擦禿嚕皮了,擱著,一會兒阿奶將它們和慧心家的鴨蛋一起腌漬成咸鴨蛋。”
顧昭嘿嘿的笑了一聲。
老杜氏好笑不已。
偷聽便偷聽,還懂得拿擦鴨蛋遮掩!
元伯面上也有些羞赧,長手長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了,尤其在瞧到老杜氏后頭的王婆子時,面上更是騰的一下熱了起來。
老杜氏:“好了,你也聽到我就不多說了,慧心她娘的金斗甕要重新入土,你幫忙去瞧一瞧。”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
“雖然人鬼殊途,我瞧慧心和你王奶奶倒是想見一見那翹娘,要是不妨礙,就幫忙見一見吧。”
顧昭點頭應下。
……
王婆子出了顧家。
顧昭側頭對元伯道。
“元伯大哥,我也先走了。”
元伯瞧了瞧這一行人都走了,咬了咬牙,準備去撐自己的漁船。
靖州城這般大,他難道還不能去了?
瞧著地上的野鴨蛋,元伯寬慰自己。
他沒別的意思,就是去靖州城賣魚獲的!
顧昭跟著過去了。
許靖云聽說緣由后,瞧了顧昭一眼,眼里有著懷疑,這孩子才多大?就能是道長了?
別不是山里道長的掛名小童吧!
班笑舸扯了扯許靖云的衣袖,搖了搖頭,不贊成道。
“相公,咱們請了荔先生和呂婆婆了,一事不勞二主。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
“再說了,上次杜家的遷墳也是荔先生和呂婆婆一手操辦的。”
言下之意就是這顧昭并不可靠。
……
許靖云心里暗暗附和。
自然,玉溪鎮(zhèn)這等偏遠小地的小道士哪里有靖州城里的大道士可靠。
許靖云抬腳走到顧昭面前,溫聲道。
“顧小郎,你瞧我們這里頭已經(jīng)好些人了,烏篷船并不大,回頭該坐不下了,再有,我請的是荔先生和呂婆婆,上次杜家遷墳你也瞧了,這兩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說完,他沖顧昭拱了拱手。
“顧小郎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說完,許靖云微微頷首,帶著人要走。
顧昭意外。
什么!她這是被人家拒絕了嗎?
王慧心有些不踏實的回頭瞧顧昭。
奈何這遷墳入葬等事,自然是家主做主,而許靖云他是許家的主,王翹娘雖是她娘,卻是許靖云的原配發(fā)妻。
顧昭想了想,拉過王慧心到一邊,拿了個小丸子遞給王慧心,開口道。
“慧心阿姐,等許相公他們確定了時間,你燃了這小丸子,丸子里有我封存的一縷煙氣,煙氣可以化鶴報信,到時我就過去尋你。”
王慧心接過,小心的往荷包里放。
顧昭瞧見她荷包里有一張菱角葉,不禁咦了一聲。
王慧心面上有些羞赧,“這是上次碰到龍君的時候,它撩水起來,你扔了一片葉子過來,葉子擋了水掉下來,我瞧著稀奇,就撿了放荷包里了。”
“不想這么多天都沒有枯萎。”
顧昭多瞧了兩眼,解釋道,“因為里頭還殘留了一些元炁,元為始,即是生命,草木新綠豐茂,暗合了生機之意,所以這抹元炁能在菱角葉里留這么久。”
“阿姐就留著吧。”
王慧心點頭,她本來也就這么想的。
王慧心和王婆子跟著許靖云等人去了靖州城。
謝振俠搖著擼,烏篷船晃晃悠悠的在江面上行駛,遠遠的有一艘漁船墜在后頭,一開始漁船在后頭,最后趕上了烏篷船,很快便趕超了過去。
王慧心正在看外頭的江景,瞧見那熟悉的漁船時愣了愣,隨即眼里有些笑意。
王婆子閉眼,小聲道,“還成。”
要是瞧見當官的老丈人,連追都不敢再追來,她還不放心慧心以后許給這樣的人家,孬!
……
船艙里有些沉默。
許靖云瞧著王慧心的行囊,交代班笑舸道。
“明兒找個繡娘來家里,給慧心量量身子,做幾身漂亮衣服穿穿,我的閨女兒生得這般漂亮,裝扮上可不能差了別人的!”
王慧心推辭,“不用了”
她的話未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只見班笑舸愣了愣,笑道。
“相公莫急,明兒的事情明兒再說。”
許靖云頷首,“成,笑舸看著安排。”
王慧心收回話頭,目光重新看外頭的江景,面容上更沉默了一些。
王婆子瞧了許靖云一眼,心里嘆了口氣,伸手拉過王慧心的手在手中,輕輕的拍了拍。
感受著奶奶有些粗糲的手,王慧心剛剛有些堵又有些慌的心,一下便寧靜了下來。
她看著烏篷船外,那漁船已經(jīng)駛得很遠了,就好像它只是擦肩而過的船只,但王慧心知道不是這樣的。
班笑舸瞧著那張那格外漂亮的側臉,上頭好似還有兩分歡喜。
她的心里也歡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