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獻(xiàn)吻
景橫波趴在宮胤胸膛上。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轎子窄小,她撞進(jìn)來的時候?qū)m胤無處可躲,只得用胸膛承接了她熱情的力度。
不過他及時地將手臂橫在了腹前,避免了某些過于尷尬的接觸。
景橫波倒不是來揩油的,她扒著宮胤的臉左看右看,奇道:“咦,你的臉色挺正常嘛。還有一點紅暈?zāi)亍!?br/>
“坐好。”他道。
景橫波坐好――坐在他膝蓋上。
“多謝你來解圍,”她笑嘻嘻地道,“你今天真是帥呆了。”
“不如女王陛下英姿颯爽,”他眼皮都不掀,順手取過一本書來看,“一人千面,角色多變,從小妾到俠女到女王,都游刃有余,姿態(tài)完美。”
景橫波眨眨眼,四面嗅嗅,“咦,好酸,好酸。”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一揮,將她的發(fā)髻打散。
“知不知道這樣很難看?”他道。
景橫波這才想起自己頭上還是婦人發(fā)髻,是為了裝成耶律祁的小妾隨便挽的。
這個眼界比天高醋量比海寬的家伙,估計一照面就想做這個動作,忍到現(xiàn)在算是奇跡。
“不好看嗎?”她膩在他腿上,抱住他脖子,“真的不好看嗎?那以后我就永遠(yuǎn)不梳這樣的發(fā)髻了,嗯?”
“當(dāng)然……”他隨口答,忽然一頓。
景橫波狡黠地笑起來。
“真的永遠(yuǎn)不梳了?誰來也不梳?你說的哦。”她點他鼻子。
宮胤抓住她的手,定定看了她半晌,昏暗的光線里她瀉落的長發(fā)與貓一般的眸子都在熠熠發(fā)光,側(cè)頭的氣韻甜蜜愛嬌,不同于平時的艷麗風(fēng)流,此刻眼前是個靈活嬌氣又無法掌控的小女子。
心和喉間都似在發(fā)甜,甜到盡處是難以自控的心情。
“倭墮低梳髻,連娟細(xì)掃眉。”她可有一日,會挽長發(fā),梳墮髻,掃娥眉,貼花鈿,彩裳漫玉階,十里嫁紅妝?
而那一頭袖執(zhí)彩緞,含笑成禮的人,可會是……他?
似有浪潮洶涌而起,沖撞冰雪堤岸,他似聽見霜雪碎裂之聲,放射狀零落如裂甲。
他手一顫。
“你的手忽然熱了哎。”她將臉頰貼在他手上,感受奇異的熱度。他一直是微冷的,清涼如初雪,有這樣的熱度真讓人詫異。
她怕他發(fā)燒,用手背試試,額上卻溫度如常。
她放下心,展眉一笑,“原來你也能熱起來,太好了,當(dāng)初你忽然結(jié)冰,可把我給嚇?biāo)懒恕!?br/>
當(dāng)日天南王宮里,那一場尋不著地方的吻,導(dǎo)致他渾身結(jié)冰的事兒,她印象深刻,心里總在猜疑,他的般若雪是不是如武俠小說說的那種,不能親近女色?否則怎么一動情就結(jié)冰了?為此偶有接近他,總在仔細(xì)觀察,倒也沒再次發(fā)現(xiàn)這種結(jié)冰現(xiàn)象,如今居然熱起來了。
這是不是說明其實他沒什么,什么妨礙都沒有?
她的長發(fā)落下來,一縷縷垂在他手背,遮住了他指甲上忽然泛出的紅色斑點。
他指尖纏繞著她的發(fā),似纏繞此刻難言心情。忽然問她:“你喜歡我熱一點?”
“哪種都喜歡,”她抱住他的腰,“只要是你就好。”
他“嗯”了一聲,道:“確實,你喜歡的挺多。”
她“咯”地一聲笑起來,覺得這醋挺甜。
兩人都不說話,轎子微微的搖晃著,肌體便時不時輕微碰觸,隔著衣物,一次次一點點體驗彼此的溫軟和柔韌,一次次一點點,掠動一份甜蜜又酸澀的心情,她把臉埋在他胸前聽心跳,他則在細(xì)細(xì)嗅她發(fā)上的清香,她覺得他的心跳世上最沉穩(wěn)最好,他覺得他親手洗出來的發(fā)最柔軟最香氣逼人。
景橫波覺得溫暖而閑適,先前的憤怒糾結(jié)緊張不滿,在這個男人的懷抱里,自然冰消雪融,他不安慰,不討好,不親近,甚至依舊毒舌,可是她聽見那聲國師駕到就緊張喜悅,看見他轎中人影便氣息平穩(wěn),聽到他聲音便徹底放松,看見天地明亮,萬物都有光。
有種人,讓你覺得可以將全部托付。天地山川,連同自己,都在他懷抱。
這是愛,還是缺乏安全感之下的依賴感,她還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自己想這樣的一刻,多些,更多些,想這樣的時間,久些,更久些。
朦朦朧朧里,她感覺到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忍不住笑一笑――女人在懷,這初哥又緊張了。
習(xí)慣了就好啦。
怕他尷尬推開她,她把玩著他的珍珠,輕聲道:“今天謝謝你……我不想給你惹麻煩的。”
他靜了靜,答:“以后少和不相干的人在一起。”
景橫波咕咕一笑,“誰呀。”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景橫波眨眨眼,“我只知道我拋個飛吻你都擦我手,不相干的人可能包括全帝歌人民,你確定要開個長長的名單給我嗎?我擔(dān)心會有床那么高……”
她喋喋不休的話被他的手指堵住,景橫波萬分遺憾為什么不是唇。
小說里這個時候惱羞成怒的男主似乎都應(yīng)該用唇來堵住他們的小妖精……
她嘆口氣,握緊了他的手指,他似乎又不自在了,試圖往回抽,她當(dāng)然不放,威脅他,“你再亂動我撲上來了!”
他果然不動,手指在她掌握里略有些僵硬的豎著。景橫波想狂笑――角色錯置啊親!
景總裁笑瞇瞇地注視她的別扭冰妖精,想著先前見過他出轎一招擒兇手的英姿的人們,如果能看見此刻,該有多顛覆啊……
“堵話,用的不該是手指,多煞風(fēng)景……”她笑瞇瞇仰起身。
“用什么……”他似有些心不在焉。
“用……”她忽然身子向前一送,唇貼在了他唇上,“唔唇……”
他身形一僵。
軟玉溫香那般突然,由她送上。
明明只是溫?zé)崛彳洠髅鞅迫说闹皇撬奶鹈老銡猓缴闲纳蠀s似被利刃逼著,一線火熱自咽喉奔騰而下,似一粒火種拋入本就沸騰不休的油田,幾乎立刻,轟然燃著。
更猛更烈的焚心之火,剎那狂飆,破十二明堂,直上重樓!
一色猩紅,剎那將出!
他雙臂一顫,猛然抓住她肩膀,身子一翻,已將她壓在身下!
景橫波不防一個玩笑的獻(xiàn)吻,竟然引發(fā)這冰山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她驚惶地瞪大了眼睛――不行!這事她還沒準(zhǔn)備好!
幾乎想也不想,她立即抬臂,用力將他推到一邊。
因為知道他的強大,惶急之下用盡力氣,誰知道一手推出,竟然沒有遇見任何抵抗,他的身子被推得一偏,撞在轎壁上,整個轎子都猛然一晃。
他撞上去的時候側(cè)過臉,臉撞在了身后靠背的深紫錦墊上,稍稍一停。
轎子也停了下來,蒙虎微帶擔(dān)憂的聲音響起,“主上……”
“沒事。”臉上騰騰發(fā)燒的景橫波,立即慌亂地?fù)屜然卮稹S值吐晢枌m胤:“沒事?”
宮胤對她淺淡地彎彎唇角。
蒙虎卻似乎沒有離開,日光將他微微躬身的影子映在簾上,幾分不安和關(guān)切。
宮胤扶著轎壁,慢慢坐正,靠住靠背,道:“無妨,繼續(xù)。”
聽見他聲音平靜,蒙虎才退了下去。景橫波吁一口氣,微微尷尬,自說自話地道:“他也太小心了。”
宮胤不說話,慢慢整理袖子,景橫波臉上發(fā)燒,左顧右盼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人都不說話,便顯得氣氛古怪,越古怪景橫波越不自在,越不自在越怨念――明明是他干壞事,怎么倒顯得自己心虛對不起人?這算什么事兒?難道真的是氣場越強越占理?憑毛啊。
好在半晌之后,宮胤終于輕輕開口。
“方才的事……我孟浪了。”
景橫波暗叫一聲糟糕,不說尷尬,說了更尷尬,怎么回答?
沒關(guān)系,是我先孟浪?
哦no。
沒關(guān)系,你孟浪其實沒錯,就是浪的時間地點不對?
哦no。
……
“咳咳。”眼珠子?xùn)|南西北溜一圈之后,她終于找到了最合適的話題。
談公事!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
“嗯?”他似乎有點懶懶的,說話微微帶了點鼻音,在這幽暗空間卻顯得低沉綿邈,聲聲回旋,聽得她心上癢癢,似被早發(fā)的春苗撩上心尖,忍不住就想起剛才他勁健的雙臂,沉重的軀體,和無限逼近的清郁而又魅惑的男子氣息……
景橫波抬手,捂住忽然發(fā)紅的臉――打住打住!再這么想下去,她又得孟浪了!
“那個……這個……”她忽然把想好的話題忘了。
宮胤也不催她,他特別清透的眼眸里似有笑意淡淡,在幽光中如琉璃流轉(zhuǎn),看得她各種發(fā)癡,如果不是眼角瞄到轎簾,她差點又忘了。
“對了,先前你說兇手在經(jīng)過你轎子時,在轎杠下放了暗器機關(guān)。”景橫波終于把盤桓在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可是我覺得不大可能。”
“哦?”他并無意外之色,相反神情鼓勵。她得了鼓舞,立即道:“因為你后來揪出兇手時,他在帝歌署官兵的人群中,從位置看,就算他從你轎前經(jīng)過,也無法靠近你的轎子,而且官兵列隊通過,前后都有人,真要放個機關(guān)誰看不見?就算他靠近了,手快了,沒人看見,但蒙虎禹春離你轎子也不遠(yuǎn),能疏忽成這樣?就算他們都疏忽了,一個能發(fā)射那種暗器的機關(guān)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裝上的?角度呢?安裝呢?調(diào)試呢?那么巧一裝就裝上,一射就射中?兇手如果有這個本事,也不用躲在人群里趁濃煙射暗器栽贓了!”
“很好。”他淡淡贊揚,“你跟我久了,終于聰明了一點。”
“您能不這么自戀么?”她呸他。
“這是和你學(xué)的,多謝。”他答的很快。
景橫波懶得和他斗嘴,真要斗起來她也多半是輸。
“怎樣怎樣?”她抱住他手臂,“我猜的對不對?這所謂的兇手設(shè)機關(guān)是不是你安排的?”
“是。”
“啊哈,但你什么時候安排的?怎么來得及?”
“我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先遣人過來查探消息,得知情況之后做了安排。”
“揪出兇手不就行了,為什么還要來這么一招?”這是她最想不通的問題。
“你想想。”他卻不直接回答,把問題拋給她。
她想了一刻,不確定地道:“趙士值?”
他點點頭,輕輕巧巧地道:“因為我想讓他跌一跤。”
景橫波:“……”
這算什么理由?
正想嘲笑他的幼稚,便聽外頭蒙虎敲響轎板,轎子停下,蒙虎在外頭低聲道:“回稟主上。趙士值中風(fēng)病倒。家人遞折子替他告病。”
景橫波霍然回頭盯住宮胤,宮胤唇角慢慢一勾。
“想必被刺客那一刺驚嚇?biāo)拢t(yī)官前往全力救治。”宮胤頓了頓,平淡的語氣多了一絲嘲諷,“讓他好好養(yǎng)身體,副相的位置,還等他痊愈接任呢。”
“是。”蒙虎聲音里似有笑意,隨即退下。
景橫波也想笑。
趙士值這一輩子,想必都難以痊愈了。
副相也好,和宮胤軟抵抗也好,用自己在文壇的影響力召集士林和文官集團抗議也好,想必這輩子,他都做不到了。
宮胤的出手,永遠(yuǎn)如此縝密而森然,是洪荒巨獸隱藏的雪白獠牙,一閃間吞噬所有希望。
她抬起頭,注視對面的男子,他卻無意邀功也無意賣好,隨意拿起一本書翻閱,垂下的睫毛濃密,靜謐如雕塑。
似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并不抬頭,只道:“很多事情的解決,不必針鋒相對武力相拼。將自己置于險地,智者不為。”
她并沒有回答,他愕然抬頭,正想教訓(xùn)這花野貓好好聽課,她忽然歡笑著撲過來,抱住他脖子,飛快地在他頰上一吻。
他心中未及巨震,她已經(jīng)更快地閃開,笑吟吟地注視著他。
“謝謝你,”她將臉貼在他肩上,輕輕道,“不是謝你幫了我,而是謝你用了心。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憤怒委屈了,很開心,很溫暖,很歡喜。”
他身子筆直,卻沒有立即拉開她,想了想,輕輕抬起手,撫過她流水般的順滑長發(fā)。
她想抬頭看他,被他用下頜頂在頭頂止住。
彼此氣息交融,懷抱溫暖。
半晌,她聽見他輕輕道:“橫波,我只愿你歡喜永久,懂得更多。”
……
車子在宮門前停下,宮胤神態(tài)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讓景橫波先下車。叫過負(fù)責(zé)宮廷守衛(wèi)的玉照士兵,囑咐幾句。
景橫波眼看廣場上的士兵又多了起來,心知宮胤可能又加強宮廷守衛(wèi)了。
她無意中一轉(zhuǎn)身,忽然看見宮胤背后似乎有一道紅色痕跡。他衣衫如雪,從來纖塵不染,這一道痕跡便特別顯眼。
“咦,你背上沾了什么?紅顏料?車內(nèi)靠背不干凈嗎?”她立即好奇地湊過去看。
宮胤霍然轉(zhuǎn)身。
景橫波險些被他肩膀撞著,愕然抬頭,宮胤已經(jīng)抬手喚過禹春,道:“我忽然想起還有事,你先護送女王回宮。蒙虎,你陪我走一趟。”
禹春過來,擋在了景橫波面前,蒙虎手肘擱著一件黑色披風(fēng),給宮胤披上,黑色絲質(zhì)披風(fēng)沉沉落下,景橫波從禹春背后探出頭來,忽然覺得披了黑衣的他,此刻看出了幾分清瘦來。
她看著宮胤的背影匆匆消失于軟轎內(nèi),抬頭望望漸趨昏暗的天色,天邊正有層云涌動,滾滾而來。
……
買房子事件之后,景橫波有一陣子沒有出宮。朝野上下,最近不太安分,趙士值中風(fēng)了,所謂的副相自然沒戲,所謂的聯(lián)合士子和文官集團聲討女王自然也無法實現(xiàn)。只是當(dāng)日的事,還是傳了出來,漸漸便有一些不太好的流言。什么女王擅闖大臣府邸啦,什么女王挾持趙夫人導(dǎo)致趙夫人被殺啦,什么趙大人為救夫人跌跤中風(fēng)啦,都是些對景橫波不利的流言。更有將那日趙士值慷慨激昂演講搬出來,暗指女王跋扈無行,據(jù)說這些流言,最早從帝歌署流轉(zhuǎn)出來,卻在亢龍軍那里得到證實。
所謂物傷其類,文官們對于中風(fēng)的趙士值的遭遇,自然也是同情的,趙士值善于表面文章,和同僚關(guān)系不錯,他中風(fēng)后不少人前去探望,親眼見趙府愁云慘霧,喪妻又重病的趙士值一夜老了十歲,五個小姨子整天哭哭啼啼,偌大一個清貴府第,短短幾日便現(xiàn)出衰敗景象,令人心驚。
很多人從趙士值的現(xiàn)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都覺得似乎到目前為止,和女王陛下沾上邊的事情和人,都沒有一個好收梢。短短數(shù)月,桑侗敗在她手下,成孤漠死了唯一獨子,趙士值死了老婆連自己都沒保住。尤其桑家,根基深厚的百年豪門,敗得莫名其妙。朝中已經(jīng)有女王“煞星照命”的閑話出來,繼亢龍軍之后,大荒的文官派系,也對女王陛下的存在,出現(xiàn)了抵觸情緒。
更不要說那些捍衛(wèi)舊傳統(tǒng)的老臣們,除了大賢者常方等幾人堅持捍衛(wèi)女王,認(rèn)為大荒不可缺女王之外,其余人大多覺得女王離經(jīng)叛道,氣質(zhì)迥異于歷代女王,觀其言行,放縱恣肆,必定不會是個安分人物,且手段繁雜,行事詭異,只恐心懷叵測,對大荒王權(quán)有翻覆之禍。
和朝廷幾乎形成同盟的反感不安相對應(yīng)的,是民間現(xiàn)今對景橫波的無上擁戴和好評,大人物的生死和百姓無關(guān),百姓只喜歡那些將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的人,趙士值和他夫人的遭遇,也讓百姓拍手稱快――趙府盤剝百姓,搶占民居,以各種手段欺騙強索貧家女子,早已民怨沸騰。
當(dāng)然,民間反應(yīng)越好,大臣們越不樂意,某種程度上,封建士大夫階層和普通百姓階層,其利益從來都根本對立。
沖突和矛盾那般鮮明地擺在面前:士大夫階層和百姓的矛盾、不甘于做傀儡的女王和希望女王繼續(xù)循規(guī)蹈矩的群臣們的矛盾、軍方高層和女王的矛盾、文官派系和女王的矛盾……都漸漸匯聚成一片尖銳的壓力,插入帝歌城的最中心。
景橫波并沒有直面這樣的壓力,很多事情被宮胤壓下,但景橫波能感覺到聽政時眾人越來越不懷好意的目光,能看到宮胤案頭堆得越來越高的折子,這些以火漆密封的折子,宮胤從來不讓她看,但她能猜得到內(nèi)容――不外乎就是攻擊女王,或者廢黜她的提議。
事情在往難以控制的方向發(fā)展,上次趙府抓到的那個刺客,在審問中突然死亡,蒙虎將人交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再三關(guān)照小心,但還是出了岔子。接著又有流言出來,說刺客其實還是女王派去的,這是在殺人滅口。
景橫波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宮胤的壓力,雖然他一言不發(fā),但是睡得更遲,出去得更多,召見群臣也更多,有時候靜庭燈火一夜不熄,有時候半夜還能聽見官員憤怒的聲音,每次這樣的憤怒爭執(zhí)聲過后,第二天大朝會,就會少一兩個官員,而當(dāng)日的朝會氣氛,就會更加凝重肅殺。
體現(xiàn)緊張感的,還有宮衛(wèi)的調(diào)整,亢龍軍被調(diào)出宮廷守衛(wèi),由玉照軍全權(quán)接手。隨即不多久,亢龍軍相當(dāng)一批中層將領(lǐng)被查出克扣軍餉,發(fā)配邊疆沼澤,宮胤新提拔了一批普通出身子弟,并在帝歌百姓中開始招新兵。
動亢龍,無疑宮胤在自斷臂膀,但重組軍方將領(lǐng),帶來的又是另一輪的緊張氣氛。沒有人能猜得到宮胤打算做什么,為什么平白無故地忽然要動亢龍軍,導(dǎo)致帝歌的局勢緊繃,因為在所有人看來,女王不合格,換了就是,根本不值得大動刀兵。對于宮胤這個永遠(yuǎn)穩(wěn)坐最高蓮臺的國師來說,他只要高踞上座,輕輕點頭就可以了。
高踞蓮臺的神,現(xiàn)在卻似乎慢慢舉起了刀,下一步刀會落在誰的頭上?
大荒朝野,無聲角力,在力量逐鹿的交匯地,卻有一片寧靜的真空。
那片真空,覆在景橫波的頭上。
她被保護得更好,守衛(wèi)更嚴(yán)密,連相鄰的昭明公署,被雷劈后都不再重建,以防再次發(fā)生耶律祁偷襲事件。
景橫波感受到詭異的氣氛,不想給宮胤再添麻煩,也就老實度日。畫像館還是買了下來,安排了翠姐帶人去裝修,趙府現(xiàn)在自顧不暇,也無人再來找麻煩。
這一日翠姐回來,說畫像館已經(jīng)快竣工,接下來就該開業(yè)了。她有點發(fā)愁的是,畫像館位置太偏,緊鄰著的趙府現(xiàn)在又出了事引人忌諱,怕是沒有生意。
景橫波想了想,一拍手,跑進(jìn)了換衣間,過了一會兒拿了一疊照片出來在手中選,“哪張好呢?這張!哎不行太清晰!這張!哎不行他在笑哎,他的笑怎么可以給別人看見?這張!哎能看出靜庭的背匾,不行不行……哎對了,這張!”
她抽出一張照片,遞到翠姐面前,“天生的偶像派代言人啊這是!”
照片略呈俯拍效果,近處花影扶疏,亭臺樓閣,一蓬綠蔭深處是黑瓦白墻紫紅色的軒窗,窗前靜靜立著白衣的人影,看不清臉容,卻可以看出人若玉樹,發(fā)若烏檀,領(lǐng)口珍珠淡金光芒微暈,映一抹柔軟紅唇。
色彩鮮明和諧,人物如霜似雪。明明只是一個遠(yuǎn)遠(yuǎn)的輪廓,所有人卻都忍不住盯著那人影,遐思遙想,這般風(fēng)姿氣度,可為神仙中人?
“這張真的將國師的風(fēng)神氣質(zhì),擬出了七八分。”連翠姐都忍不住贊嘆。
景橫波連連點頭,她也覺得,宮胤風(fēng)采,非語言畫筆可直現(xiàn),就算這來自現(xiàn)代超越時光千年的最高端照相技術(shù),也不過勉強體現(xiàn)幾分罷了。
現(xiàn)代那些大明星小鮮肉,景橫波以往花癡舔屏的對象,現(xiàn)在若站到她面前,她必得伸一根手指,說聲:“l(fā)ow!”
“就這張了。”景橫波拍板,“根本看不出他的臉,但味道十足,最好的廣告效果。”
“可是就一張,這么小,貼在哪里合適?不走近都看不見……”
“去找帝歌最好的畫師。”景橫波將照片小心翼翼放進(jìn)盒子里,囑咐翠姐:“讓他們對著這張照片,畫一批圖像出來,一點點按層次畫。第一張只有花影扶疏,第二張開始出現(xiàn)亭臺樓閣,第三張花影里面露出靜庭的小軒窗,第四張小軒窗里出現(xiàn)一個人影,每張都必須好好畫,盡量還原圖中景象,每張下面都在顯眼處寫上‘風(fēng)華長留,剎那傾城’”
“風(fēng)華長留,剎那傾城……”翠姐想了想,笑道,“真看不出來你還能想出這樣的句子。”
“抄襲的啦,”景橫波揮揮手,“小蛋糕愛寫詩,經(jīng)常風(fēng)花雪月唧唧歪歪,寫滿一個小本子還要鎖起來不給我們看,呵呵姐是什么人,早看過了,酸,酸得很,不過這個句子可以勉強拿來一用……對了,我的畫像館,就叫‘剎那’吧。”
“剎那?”翠姐皺皺眉,直覺這名字實在算不上吉利。
“對啊。剎那,留像于剎那間,記憶卻永遠(yuǎn)。”景橫波忽然有些怔怔地,“人活在世上,哪有什么永恒,有時候有那么一剎那的美,就很好了啊。”
她手指輕輕撫摸著照片,眼神有點空。
剎那,這個對她來說過于文縐縐的詞,也是剎那之間涌入了她的腦海,忽然她便覺得,此時此刻,這個詞再合適不過了。
穿越是一剎那,離別是一剎那,所有的失去和獲得,都是一剎那……
就像此時心底忽然莫名其妙地一抽痛,也是剎那……
會好的,什么都是一剎那……
“大波……”翠姐看她忽然出神,了悟地拍拍她肩膀,“別想太多,朝廷里的事兒,咱們不必太操心,國師會把一切安排好的。”
“就是,”景橫波立即回神,滿不在乎地?fù)]揮手,“要不然要男盆牛干什么?男盆牛不就是為姐沖鋒陷陣擋槍子的嘛。”
“這些畫像畫好怎么弄?”翠姐拉回話題。
“拿著畫像往前走,在通往咱們那個畫像館的每個路口貼一張,再做個箭頭指示。”景橫波道,“每副畫都有留白,會讓人一直好奇跟下去,最后,一直走到我們門口,而這張寶貝照片,你就用一個水晶框,鑲嵌在我們大門上。”
“真虧你想得出來。”翠姐接過照片,景橫波連連囑咐,“別用手摸!小心些!做完幾天廣告記得給我還回來!”
“只是請最好的畫師,畫那么多張畫,要花很多銀子呢。”翠姐有點心疼銀子。
“花個毛的錢!你去告訴他們,你手上有上次迎駕大典上傳說的,舉世無雙的精微高清晰仿真小畫,可以給他們欣賞學(xué)習(xí)臨摹,前提是給我們免費畫一個月的廣告畫!”景橫波拍翠姐肩膀,“相信我,他們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翠姐一邊搖頭一邊走了,她覺得景橫波不該做女王,該去做奸商。
她走出好遠(yuǎn),景橫波還追出去扒著門框喊:“記住啊,不要給錢!不給食宿!不提供畫筆顏料和紙!咱們窮,如果可以,讓他們交地盤費和觀摩費!”
遠(yuǎn)遠(yuǎn)地,翠姐打了個踉蹌……
……
景橫波拎著一罐補湯,去給男盆牛送愛心。
但她卻在靜庭門口被侍衛(wèi)攔了下來。
“回稟陛下,”侍衛(wèi)禮貌卻堅決地將她攔在側(cè)門之外,“國師正要接待重要客人,不方便,請您先回去休息,他說有空會去看你。”
“這話我聽了無數(shù)次了。”景橫波皺起細(xì)細(xì)的眉,“我不會打擾他,我也不指望他忙得要命還得抽空來看我,我就坐在一邊,不說話,不打擾,不行么?”
“陛下,請不要為難我等。”侍衛(wèi)不動,來來回回就這么一句。
景橫波踮起腳,越過侍衛(wèi)肩頭看靜庭書房,隱約人頭晃動,他確實還在忙。近期她很少有機會見到他,有時候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很多場合都有亢龍軍將領(lǐng)和他麾下群臣在,自從有次一個亢龍軍將領(lǐng)控制不住情緒,試圖挑釁她之后,宮胤就極力避免她再次和那些人撞在一起。
景橫波嘆口氣,怏怏地拎著罐子往回走。
侍衛(wèi)默默地關(guān)上了側(cè)門,回頭看了看前方書房廊下,蒙虎正從屋內(nèi)走出,對這邊望過來。
侍衛(wèi)點點頭,蒙虎微微頷首,回身進(jìn)了書房。
書房里幾個來回走動的侍衛(wèi),看他進(jìn)來,無聲退了下去,屋內(nèi)頓時無人。
蒙虎走到宮胤常坐的書案后,伸手在案底輕輕摩挲,隨即,他身后的墻無聲翻倒。
墻翻下那一刻,一股逼人的寒氣飆射而出,蒙虎打個寒噤,關(guān)上所有門窗,回頭。
內(nèi)室一片冰晶世界,滿地碎瓊亂玉,似乎只跨越一道墻,便從秋到了冬。
碎冰之上,宮胤趺坐,雪色衣袍和細(xì)碎的冰晶混雜,臉色也皚皚如雪。
蒙虎關(guān)上暗門,蹲下身,手心按在地面冰晶上,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
再抬頭時,他眼底有深濃憂色。
宮胤緩緩睜開眼睛,一瞬間蒙虎覺得隱約看見他眼底紅影,但一剎就不見,恍如錯覺。
“她走了?”
“是。”
宮胤緩緩閉上眼,手腕垂在膝頭,中指指尖,隱約一絲細(xì)細(xì)血線,蔓延直上腕脈。
蒙虎一眼看見,心頭大震,慌亂之下破口而出:“主上,難道那……”
宮胤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話頭。
“沒事。別那么緊張。”他起身,雪白袍袂在細(xì)碎冰晶上拂過,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響,“這冰室的冰,是荒龍野上的千年玄冰,可以助般若雪真元穩(wěn)固,你守好了。”
“屬下死也不會讓人踏入一步。”
“無妨。”宮胤居然輕輕笑了一下,“再過段日子,也許這玄冰也沒有用了……”
蒙虎仰頭看他,內(nèi)室暗淡光線里,他遙遙而立,恍惚還是當(dāng)年獨自從雪山上走下的少年,一劍斬恩仇,從此以冰雪困守。
“亢龍如何?”宮胤問。
“似有異動,幾位新提拔的參將很受排擠。”
宮胤垂下密密眼睫,似在沉思,半晌輕輕道:“天意……”
蒙虎抿抿唇,神情苦澀。
有些突發(fā)的意外,將主子原先想好的打算徹底打滅,事態(tài)如下坡的馬車轟隆隆向前,讓人驚覺天意之前,再縝密的計劃,再周全的思慮,都無從抵抗,蒼白無力。
宮胤抬起頭來,似乎已經(jīng)有了決斷,道:“從明日開始,重整亢龍蛛網(wǎng),將當(dāng)初那批最秘密的蛛網(wǎng)探子,都送出帝歌。”
“是。”
“玉照龍騎大統(tǒng)領(lǐng)英白,是不是最近又開始流連賭場酒肆了?”
“主上您也知道,”蒙虎唇角一抹無奈的笑,“他這是老毛病,可以沒有爹媽女人,不能沒有酒和賭,但這么多年,他可從沒壞過您的事兒,您不也是早就默認(rèn)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宮胤淡淡道,“現(xiàn)在,我不打算默許了。”
蒙虎瞪大眼睛。
“命令蛛網(wǎng)探子,搜集英白違法亂紀(jì)證據(jù)。”
“主上!”蒙虎一震,撲跪向前,抬起頭時神態(tài)焦急,“成都督已經(jīng)離心,英統(tǒng)領(lǐng)現(xiàn)在是您身邊軍方唯一貼心人!您不能……”
“什么時候你管起軍方的事來了?”宮胤聲音淡若煙氣不帶寒意,蒙虎卻打了個顫,垂下頭去。
“退下吧。”宮胤盤坐,閉目調(diào)息,“我再調(diào)息一會,鐵星澤來了,就傳他進(jìn)來。”
蒙虎無聲退下,走到門邊,猶豫回首。
宮胤面無表情,冰晶淡淡寒氣里眉宇寧靜。
“主上……”蒙虎終于忍不住,低低道,“是何時情根深種,換此后地覆天翻?”
寒氣煙光里,那雪山一般的男子,巋然不動,不言不語。
蒙虎長嘆推門離去。門扉緩緩合起,將光影漸漸彌合。
宮胤睜開眼,眼底紅影一閃而過。
他低下頭,慢慢攤開掌心,一線隱約紅絲,穿過掌心,直入腕部,其余部分掩在袖中,不知其深處。
那一線便如一條新添掌紋,詭異昭示人間命運。
他靜默,烏發(fā)垂落如流水。
是何時情根深種,換此后地覆天翻?
誰知?
或許是大燕縣城青樓之內(nèi)那一舔。
或許是一路前行見那般笑顏明亮永不改。
或許是山林行走那一段朝夕相處。
或許是天南王宮那一舞。
或許是王宮內(nèi)河船上她全力一撲。
或許是百里迎王駕帳篷里耶律祁刺殺時她舍身相護。
或許是小河邊她狡猾拒絕耶律祁引誘。
或許是迎駕大典她光彩照亮大荒。
或許是寢殿遇刺客她傾盡全力的撲殺。
或許是玉照宮前她撲向“冰晶無頭尸”時的哀慟決絕……
情不知其所起,無需知其所起,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走那般遠(yuǎn),一回頭來路繁花遮沒人眼。每片花葉,都是她笑顏。
這一番心情如亂弦,撥心湖漣漪千端,待何時整理分明,靜聽。
……
景橫波拎著罐子,也不想回自己寢殿了,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便出了自己宮室。走到一處人工湖邊,腳下忽然一歪,低頭一看,高跟鞋的鞋跟又卡在石縫里了。
她拔了兩拔,沒拔出來,又怕?lián)p壞鞋跟,賭氣將鞋一扔,干脆赤腳坐在了一邊的假山石上,順手將罐子拎過來,打開罐子,開吃!
他不吃,她才不要怏怏回去倒掉或者對著罐子迎風(fēng)流淚,她要吃得更多,把他那份吃回來!
天光熙熙,微風(fēng)習(xí)習(xí),山石上赤腳坐著女王陛下,對著遠(yuǎn)遠(yuǎn)的靜庭,大口喝湯。
侍衛(wèi)們遠(yuǎn)遠(yuǎn)站著,想笑,又覺得其實女王也是怪寂寞的。
景橫波三兩口喝完湯,摸摸肚子將碗一擱,正準(zhǔn)備跳著過去將鞋子穿上,忽然看見一方淡黃袍角。
那袍角停在她鞋子面前,她抬頭,看見一個黃衣男子,正低頭看著她的鞋。
“喂你……”
那人彎下腰,撿她的鞋,景橫波剛想提醒他鞋子卡住,注意不要硬拔,男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笑,將手掌按在石板上,景橫波瞪大眼,看見石板慢慢塌陷,鞋子無聲松落。
男子撿起鞋,對她揚了揚,笑了笑,“陛下,穿鞋?”
男子身形高頎,錦袍玉帶,黃玉束發(fā)冠,眉目英秀,不算絕美,但看來有昂然之氣,是極有男子魅力的類型。
他笑起來眉宇疏闊,令人覺天光云影飛動,漫天的日光忽然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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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昨天是不是沒有看見要月票的題外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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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留言區(qū)告訴我題外話這回終于都被吞啦!
真是太過分的事情了!
……
對了,忘記說了,昨天我根本就沒寫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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