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云
葉無憂匆匆入宮,也不知道宮里是出了什么樣的事,居然連他這樣的正在休沐的新晉太醫(yī)都召了回來,只知道去傳話的內(nèi)侍臉色慘白,應(yīng)該是大事,不過即使葉無憂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一到極暉殿看到元佑帝身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疹子,他也慌了手腳,又聽說七皇子也是一樣的癥狀,便問:“可是吃了什么?”
平安將元佑帝和李言曦吃過的東西都呈了上來,葉無憂仔細辨認之后便說:“我知道了。”
平安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人知道了。
鬧了半天虛驚一場,不是什么疫病,也不是什么中毒,只是吃到了不能吃的東西,南越的春貢在不日前剛剛送達京城,其中送來了一些過去從來沒送來的水果,一個個芳香馥郁,甘甜可口,黃澄澄的顏色又非常新鮮好看。
新的果子由內(nèi)需司安排了四個內(nèi)侍嘗過之后,沒有什么反應(yīng)于是便送到了各宮,這個果子皇后娘娘也喜歡,于是就吩咐了內(nèi)需司給南書房的眾人都備了一份,人人都吃了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太子和蘇謹行都把自己的那份省了出來,給了李言曦,李言曦喜歡這個味道一個下午就吃了三份,他的體制和這果子相沖,便起了紅疹。
元佑帝那邊也差不多,他也喜歡這個味道,甘甜回味,內(nèi)需司見陛下喜歡自然是多多呈上,可沒成想,陛下的體質(zhì)也和這果子相克,也起了紅疹。
葉無憂最后解釋道:“只能說父子之間體質(zhì)相似,陛下吃不得的東西七殿下也吃不得,這個不算什么病,停了那果子,修養(yǎng)幾日,吃一些解性的藥也就好了。”
葉無憂沒有察覺到蘇皇后臉上的異色,繼續(xù)道:“殿下承陛下血脈也是天賜的奇緣,這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七殿下跟陛下一樣。”
蘇皇后似乎突然有些煩躁,只是略微不耐地問:“是嗎?今日在南書房用了這果子的公子皇子們都沒事?”
院判小心回稟道:“回娘娘,太醫(yī)院已經(jīng)著太醫(yī)去其他幾個皇子和公子處看過了,都沒事。”
“嗯,知道了,你們太醫(yī)院小心伺候陛下。”
蘇皇后不耐地揮揮手,讓他們都退下了,此時蘇皇后身邊的連枝姑姑走上前來,扶著蘇皇后緩緩座下:“娘娘何必為了幾句話憂心呢?”
“就是覺得上天真的是有意思。過去耍了本宮這么多年,現(xiàn)在卻還能有這樣的事情。”蘇皇后幽幽地開口。
“娘娘吉人天相,自有大福氣,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娘娘不用等多久了。”
“已經(jīng)等了十六年了,言曦還小,等他再大些,就該結(jié)束了。”蘇皇后就像泄了一口氣一樣:“十六年了,可惜了是個沒福氣的孩子。”
“娘娘別憂心了。一切都是您計算好的,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蕭家人自取滅亡之后,就會知道這雍華宮里究竟是誰說了算。”
“娘娘深謀遠慮,放心吧。這些天就讓七殿下留在重華宮嗎?”
“他喜歡跟賀蘭淳雪呆在一起就隨他吧。讓人好生伺候,再把朝陽宮里找?guī)讉€貼心的,別冷著熱著,小曦要吃什么就吩咐小廚房備著,南越進宮的果子還剩下不少,都給他們分了吧,本宮這里就不留了,省的引得那倒霉孩子饞嘴,殤州那個鄉(xiāng)下地方出來的下人哪里伺候得好宮城里的主子,讓他們都給我小心些,也不知道賀蘭淳雪跟小曦是不是相沖,才來幾天就出了這么多事兒,本宮小心翼翼地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孩子,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事兒啊。”
“那賀蘭公子是兗國公主的孩子,自然不是什么吉利的人。”連枝姑姑知道什么話皇后愛聽,什么話皇后不愛聽,“那樣的人跟咱們的皇子沒法比。”
“可你看見陛下剛才的神色了嗎?先問賀蘭淳雪有沒有事,太子,皇子,就連小曦都不算什么了。”
蘇皇后嘲諷道:“這一副情深似海的樣子做給誰看呢?魏泠陽死的時候他在哪呢?他的情深一片在哪呢?”
“娘娘。”連枝苦口勸到:“娘娘這是在宮里,慎言啊。”
“如今人人都看著極暉殿誰還記得朝陽宮。”蘇皇后冷笑:“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夫婦一體,結(jié)果呢?郎心似鐵,就不要怪本宮心狠。”
連枝嘆了一口氣,“娘娘,咱們休息一會兒吧。往后還有事兒呢。”
七皇子是因為承襲陛下血脈才生了和陛下一樣的癥狀不出半天就在宮里傳開了,元佑帝得知了是怎么回事之后也有些哭笑不得,覺得李言曦這倒霉孩子居然繼承了他父皇這樣的體質(zhì),以后南越那邊這么好吃的水果都不能吃了,不免有些心疼,大筆一揮又給了諸多珍品賞賜。風(fēng)晴軒地方本來就不大,陛下皇后往日賞賜都堆得滿滿的,陛下這次又賞了不少,東西都堆院子里去了。
蕭淑妃氣得手中的帕子都絞碎了:“這小兔崽子就是命好!吃錯個東西都能吃出這么個說法來,難道就他是陛下的血脈不成?現(xiàn)在外邊說的都是些什么話,李言曦是最像陛下的皇子,那個廢物綿軟的東西也能最像陛下?偏偏陛下聽了還很高興,賞的東西都放不下了。”
“皇后生了個得寵的兒子,連這樣的事情都能撿到便宜,太子也在她手里,你既然落了下風(fēng)就應(yīng)該安靜蟄伏,抓著皇帝的寵愛,你是這宮里唯一生育了兩個皇子的女人,你應(yīng)該把握住你的寵愛。原來皇帝還喜歡來你這里坐坐,如今你是孩子大了,連皇帝的心都攏不住了,他都多久沒來了?”太后看著蕭淑妃那副焦躁的樣子教導(dǎo)道:“容貌上你比皇后差些,可是皇后老了,皇帝不愛看了,看了那副樣子就只能傷心,你好好琢磨,怎么攏皇帝的心。你雖然是蕭家人,他對你是真的喜歡過的。”
蕭淑妃不滿道:“蘇若婉真的是命好,靠著那張臉坐上了皇后的位子,不然就憑她那個破落戶的氏族能有這福氣?可憐我的曜兒和曄兒,都成了庶子,見到李言曦那個扶不上墻的東西還得行禮。”
“李言曦是個不中用的,蘇氏比你占了先機,可是這兒子不成器,比起曜兒曄兒差遠了,忍一時之氣,好日子在后頭。咱們蕭家是要出兩個太后的,是不是皇后不要緊,哀家這輩子都沒做過皇后,如今不還是哀家站在這雍華宮里嗎?魏氏的那個孽障,還是要趕緊處置了,哀家看見他就不舒服。”太后冷冷地吹著茶盞上的浮沫:“皇帝這個樣子,你們要多費心,再去找些像那個妖女的人來,不過藏好了,別露出我們來。”
蕭淑妃想到剛剛賀蘭淳風(fēng)來過說的一些話:“剛剛淳風(fēng)那孩子來了,說的那些話姑母覺得怎么樣?他們賀蘭家對姑母那是無有不應(yīng)的。”
“淳風(fēng)有心了,那個孽障自尋死路,就別怪哀家對不住他,他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算個什么東西,居然敢評先圣文王,那些讀書讀得腦子都是圣賢的讀書人會容得下他?明日傳蕭衍來宮里見哀家。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是抓不住,哀家可就真要動怒了。”
蕭衍是蕭淑妃的父親,也是太后的親弟弟,淑妃連忙點頭:“姑母指點著我們,自然不會出差錯的。”
李言曦趴在賀蘭淳雪寢殿的大床上,吃了葉無憂開的藥已經(jīng)不癢了,只是看著嚇人,他把臉埋到枕頭里:“你想好后面怎么辦了嗎?這幾日父皇必定罷朝,但是再過幾天,朝堂上必定有人會要父皇嚴(yán)懲你。我是覺得事已至此,不如更亂些,氏族吹捧的那一套不應(yīng)該主導(dǎo)大雍的朝廷,大雍江山不是氏族打的,也不是氏族穩(wěn)定的。總歸有些有識之士的。”
“殿下以為如何?”
“我會讓我的人在盛京中開壇辯學(xué),不能只有一種聲音,說話的人多,才會有人去想,這說的是不是有道理。不過你拿氏族讀書一脈開刀,犯的是眾怒。”
“殿下的方法好,氏族延綿不斷不過是因為他們對經(jīng)書學(xué)問有著絕對的控制權(quán),察舉考察的大多是勛貴子弟,科舉卻是寒門入朝的唯一途徑,再這么下去,朝野要出大事。”賀蘭淳雪看著李言曦那一臉求夸獎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夸了夸,也不知道是不是七皇子平日撒嬌慣了,跟誰說話都容易有那副天真可愛的樣子。
“陛下登基之初這幾乎是氏族的朝廷,若不是當(dāng)時我父親手里有兵權(quán),我母親手里有中書令信鑒,陛下登基都是問題,這么多年來,熬死了不少氏族官員,再加上刻意篩掉氏族子弟的卷子,但是治標(biāo)不治本。”賀蘭淳雪手中捧著一卷書:“書本上的東西不能把活人困死了。若是能打開新的局面,大雍朝堂會有新的一番氣象。蕭家人傲慢了太多年,他們忘了武宗皇帝是怎么對付氏族的,好了傷疤忘了疼。陛下忍了十七年,早就忍不下去了。”
“等著吧。”李言曦懶噠噠地:“十來年,深恩負盡,一切早點結(jié)束吧,我實在是倦得很了。”
賀蘭淳雪聽了李言曦的感嘆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才多大年紀(jì),這話太過傷感。七殿下,”
重華宮的平靜沒有持續(xù)多久,元佑帝因身上有恙罷朝七日,但《先文王書》一事終究還是在朝中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
蕭氏一族以中書令蕭衍為首的官員開始上書,要求元佑帝嚴(yán)懲賀蘭淳雪以安天下學(xué)子之心。
可同時有關(guān)《先文王書》的討論也在盛京中悄悄蔓延開來,盛京中幾個大的茶樓,詩園都開始有一種暗潮洶涌的氣氛,甚至還屢屢傳出一些名滿天下的大儒也準(zhǔn)備往盛京趕的消息。一時間盛京街頭全是穿著寬袍大袖的讀書人。
“嘖,賀蘭淳雪說的其實不挺對的嗎?”葉歸塵手里抓著一把瓜子,一邊蹲在院子的圍欄上:“《先文王書》本來就不合時宜,不過是這些年朝中幾次科舉策論都是從里面出題,誰不得把《先文王書》背得滾瓜爛熟。靠他治國,那不是完蛋了嗎?”
“胡鬧。”葉無憂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底氣評價賀蘭公子,這件事鬧成這樣,不是你我這樣的身份能參與的,人家跟著說幾句就算了,咱們算什么?你這些天不要出門了,書院也別去了,宮中出了些事,陛下沒功夫管朝廷上的事情,在家讀書,我再給你找個書童來,我也知道你在家坐不住,等事情平了再說。”
葉歸塵也知道葉無憂是為了他好,呵呵一笑:“哥,我知道分寸的,我明年就能考試了,這次若能高中,我就能入朝為官了。我倒想見見賀蘭公子,這樣的人是什么樣子的我是真的好奇。”
“入朝為官真的這么好嗎?”葉無憂在宮中不過一年有余卻看盡了繁華高處的人情冷暖,為官入仕途,出將入相,未必是人間一等美事:“你自幼聰慧,你才十七歲就已經(jīng)能考會試了,天縱奇才,歸塵不如我們就在京中開一個書院吧,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葉歸塵搖了搖頭:“哥,街上讀書人都打起來了,一個說文王是先賢至圣,一個人說文王徒有其名,還有一個說他覺得前朝的落月散人的文章更好,散月散人讀書致仕,之后又懸壺濟世,走遍神州大地,扶危濟困,是真賢人,賀蘭公子一句話就讓這些足不出門,手無縛雞之力,專心苦讀的讀書人打得頭破血流。我每一天說好多的話,可是誰也沒有關(guān)心我說了什么。”
想起這十幾年來在盛京中無爭無名的日子,葉歸塵笑了笑:“哥,賀蘭淳雪生下來就站在了云端之上,他一句話就讓整個盛京城天翻地覆,哥,我也覺得《先文王書》狗屁不是,可是沒有力量去改變?nèi)魏蔚氖拢猿鰧⑷胂鄬ξ襾碚f是我能真正做一些事情的唯一機會。哥,青云之上是什么樣子的,我想去看看。”
葉無憂的神色喜憂不辯:“我和父親都只是希望你開心。”
“哥哥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讓我不開心呢?”
葉無憂想的卻是,青云之上,黃土枯骨,歸塵你知不知盛京城外還有兩座野墳?zāi)鼓兀壳嘣浦系恼嫦嗄阏娴南胍獑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