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四五 大風起(3)
眼下的形勢,既然早在黃遠岱的預(yù)料之中,那么趙寧自然有相應(yīng)安排。
其實絕大部分該做的事,早先趙寧就已經(jīng)下過令,畢竟事到臨頭才出手,一切都會來不及。
這個命令,即是會讓趙寧與宋治正面對決的那個命令。
而周鞅此時請趙寧下的令,是在事情已到最關(guān)鍵之時,而宋治的舉措證明了其它可能都已不存在情況下,選擇在這個時候,請趙寧立即邁出那最后一步。
點燃那道焰火。
趙寧看了看黃遠岱。
黃遠岱點點頭。意味不言自明。
于是趙寧招了招手。
一名修行者從軒室后閃身而出,躬身候命。
趙寧只說了三個字。
宋治以為他今日到了含元殿,讓敬新磨念出那道圣旨,即意味著天下風云停止,一切塵埃落定,大勢徹底形成。
殊不知,真正能改變天下面貌的,是趙寧嘴里那三個字。
隨著這三個字從趙寧口中說出來,在這大齊的天下,舊有的大勢將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取而代之以從未有過的全新輝煌大勢!
正所謂,順勢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為逆勢者所破。
在郡王府的臨湖軒室內(nèi),趙寧以不輕不重的語氣說出來的,含義并不那么清晰明了但卻足夠意味深遠的三個字,是為——大風起!
......
修行者領(lǐng)命離開,第一站,去的是大都督府。
一個舊有的,已經(jīng)漸漸被忽略的,甚至被不少人遺忘的,大齊軍方最高衙門。
全新的,正待發(fā)芽的,即將迅速噴發(fā)的,乃至席卷天下的大風之音,將從這里出發(fā),震動朝堂,驚動京師,輻射至大齊三百余州一千多縣!
......
含元殿。
敬新磨剛剛念完圣旨的前八個字,一道急促而尖利的聲音,即從皇城大門響起,于校尉、宦官們的口口相傳中,快速傳遞至大殿之中。
“河北軍報,十萬火急!”
宋治、陳詢與滿殿大臣,聽到這八個字,無不是臉色一變。
軍報有很多種,能被稱為十萬火急卻極少,這四個字代表的,是最高等級的軍情,尋常不出現(xiàn),一旦出現(xiàn),哪怕是在深夜入皇城,也是見鎖開鎖見門開門。
這樣的軍情,必然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
敬新磨被這道聲音打斷。
他不得不停下,看向皇帝。
河北軍報?河北這個時候能有什么緊急軍情?河北怎么又出了事?這回是多大的事?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但卻不敢怠慢:“何處送來的軍報?”
呈送軍報的人在皇城大道上快速奔進,頃刻間靠近了含元殿,大殿外的宦官很快給出了回答:“是大都督府的人!”
“大都督府?”
聽到這個回答,不止是皇帝,陳詢等人也是大為驚奇、意外。
大都督府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戰(zhàn)時則負責調(diào)兵遣將總領(lǐng)戰(zhàn)事,地方軍情通過大都督府上報合情合理。
但自從募兵制推行以來,尤其是隨著樞密院建立,大都督府的權(quán)力被迅速駕空,國戰(zhàn)結(jié)束后更是江河日下。
到了今時今日,大都督府近乎是一個空殼子,許多人都遺忘了它。
而這道軍報,無疑提醒了眾臣,在大齊皇朝,大都督府仍然是軍方最高衙門,哪怕它的統(tǒng)兵權(quán)是名義上的,哪怕它如今已沒什么權(quán)力,被人所忽視。
但它依然在那里。
就像有的人。
須臾,大都督府的人到了殿外的白玉石臺階下,宋治壓下心頭的異樣,揮了揮手:“宣!”
來的是大都督的一名副大都督。
將門孫氏,孫康!
他進殿之后呈上的軍情,讓皇帝宋治勃然變色,令滿堂大臣無不渾身一寒。
......
隴山,大震關(guān)。
今日朝廷大軍沒有攻打關(guān)隘,對方的王極境修行者們,也不曾大舉出動卷云而來,只有零星的高手在半空游弋,監(jiān)察四方。
鐵打的人也需要休息,大震關(guān)戰(zhàn)事綿延日久,這不是朝廷大軍第一次中止進攻進行休整,關(guān)城上的鳳翔軍戰(zhàn)士并不覺得奇怪,亦不曾放松防備。
將士們在加緊救治傷員、修繕關(guān)墻與防御工事,魏無羨已經(jīng)下令伙房今日殺豬宰羊,讓鏖戰(zhàn)多日的將士們能放開肚皮與心神,好好吃上一頓。
“這個時候,各個世家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跟皇帝談判了吧?”
一座因為高手交手的余波,而被毀壞了草木削平了亂石,顯得光禿禿的山頭,甲胄不離身的魏無羨找了塊石頭坐著,嘴角嚼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拔來的草根。
陳安之長身而立,俯瞰著關(guān)前蔓延無際、塞滿條條山谷的王師大營:“該是如此。如果商談順利,這場戰(zhàn)爭應(yīng)該會很快結(jié)束。”
山頭上只有他們兩人。
魏無羨嘿嘿低笑兩聲,目中閃爍著某種陰暗奇異的光芒:“若是皇帝提出條件,要各個世家?guī)椭蕉]右,為了自身的榮華地位,世家們也不會拒絕吧?”
陳安之悚然一驚,猛然回頭:“這怎么可能!我們絕對不會做!”
魏無羨淡淡道:“你不做,不代表別人不會做——難道你不覺得這很合理?”
說著,不等眼神巨變的陳安之說話,魏無羨接著道:“就算你們不會反戈一擊,那你們跟皇帝談完之后,皇帝要你們離開隴右,你們總不能拒絕吧?
“屆時魏氏沒了臂助,豈非還是死路一條?”
陳安之嗔目結(jié)舌,他那顆熱血簡單的頭腦,之前從未想過這么多,想得這么長遠。
他連忙辯解:“世家是一個整體,我們絕對不會拋棄你們,陛下不答應(yīng)保全魏氏,我們絕對不會同意離開!”
魏無羨再度低笑出聲:
“你可別忘了,眼下是寒門勢大,有這股力量在,皇帝并非沒有選擇余地,世家們勾結(jié)反賊,不付出些代價,怎么可能平息皇帝的怒火?
“皇帝能姑息各個世家,還能姑息已經(jīng)造反的魏氏?”
陳安之有些慌亂了:“唇亡齒寒,我們不會答應(yīng)......”
魏無羨身體前傾,直視陳安之,眼神銳利:“唇亡齒寒?不不不。世家那么多,消亡一兩個,可不會有唇亡齒寒那種局面。
“說不定世家們還會樂見其成。畢竟世家少了一個,就能讓出一批官職權(quán)位,他們就有機會得到這其中的部分,壯大自己。”
陳安之只覺得渾身僵冷,背后涼颼颼的。
好半響,他嘎聲問魏無羨:“如此一來,魏氏豈非有死無生?蛤蟆,我,我......我沒想過會這樣,沒想過的!”
說到最后,他幾乎要流出眼淚。
魏無羨輕笑一聲,放松了身體,恢復(fù)了從容,嚼著草根道:“我本來也沒想靠那些世家成事,亦不曾想過靠那些世家渡過劫難。
“起事之初,我就推算到了這種局面,之所以還敢舉兵,當然不會沒有別的依仗,也不會把魏氏推向死路。”
陳安之大喜,抹了一把眼角:“你還有依仗?快說來聽聽!”
魏無羨奇怪的看著他:“難道你就想不到?”
陳安之怔了怔。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這樣的局勢,要說扭轉(zhuǎn)乾坤的人,他只能想到一個。
魏無羨眺望著波瀾起伏的山巒,眼神深邃:“當初,他選擇了跟我不一樣的道路,父親說我們沒了兩家聯(lián)合、并肩作戰(zhàn)的機會,其實不是。
“我們依然在并肩作戰(zhàn)。
“哪怕相隔萬里,我們也一直在并肩作戰(zhàn)。
“兄弟如手足,豈有在雙腿遇挫,身體即將摔倒之際,雙臂冷眼旁觀、毫不動彈的道理?”
說到這,他再度看向陳安之,肅然道:“真正能引為臂助,寄托希望,生死與共的,只有手足兄弟。”
陳安之露出由衷的笑意,他一直是一個感性的人,精神敏感,有時候還顯得脆弱,這一刻他很感動,以至于又想流淚:“你說沒錯,這才是兄弟!”
說到這,他腦子里冒出一個問題:“你說,寧哥兒會怎么幫你,會如何行動?”
魏無羨笑了笑:“我不知道。”
陳安之:“......”
他額頭冒出黑線:“你怎么會不知道?”
魏無羨攤開雙手:“我又不是寧哥兒肚子里的蛔蟲,哪能盡知他的想法?”
陳安之無話可說。
就在他以為魏無羨沒話了的時候,魏無羨站起身來,吐掉嘴里的草根,又一次面對峰巒起伏的隴山:“但我至少能夠肯定一件事。”
“什么事?”
魏無羨神采奕奕,眸中如有日月流轉(zhuǎn):“兵法云,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若雷霆。
“寧哥兒韜光養(yǎng)晦、隱忍無為這么久,只能說明所圖甚大、準備甚遠,一朝厚積薄發(fā),其聲勢必如海浪,席卷萬里,其光芒必似霞光,普照大地!
“在此之前,我們都是他準備的一部分,是他蓄勢的墊石與階梯。”
“而到了一天,便是風起云涌、天翻地覆、日月交替之時,亦是天下英雄借風而起、揚名立萬、成就大業(yè)之際!”
這番話就像是轟鳴的戰(zhàn)鼓,鉆進陳安之的耳朵,在他的心臟上重重敲響,讓他目眩神迷、熱血澎湃。
他不由得看向燕平方向。
縱然遠隔萬里,他好似也看到了羽扇綸巾的趙寧雄姿英發(fā),談笑間移山填海,反掌時則能讓日月?lián)Q卻新天!
那番風儀,讓人心馳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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