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這晚卻有個不長眼的,名叫胡順耳,手下有一支十幾匹的騾隊常年經(jīng)過此地中轉(zhuǎn),往來販賣茶葉。平日跟他的人住在這等小腳店里,他自己是看不上的,要落腳在縣城里的大客棧。卻聽昨夜住過林嬌腳店的手下人提了句,說那里的女掌柜何等美貌,今天便過來看個究竟。入了腳店時,見迎面走來恰走來一婦人裝扮的年少女子,明眸皓齒身段撩人,知道就是這腳店的女掌柜,頓時挪不開眼睛去,立刻就住了樓上的一間單房。雖然知道楊敬軒就是她叔,卻也色心不死。第二天原本預(yù)定要走的騾隊也不開,照舊住了下來。到了晚上,借著酒意便笑嘻嘻朝正在收拾桌面的林嬌過去,說:“瞧你這小手,動這些干什么。借爺我摸摸,爺有的是錢,你要啥我都給!”
晚間正是客人吃飯打尖的高峰期,王嫂子和伙計兩人忙不過來,林嬌便自己幫著跑堂,忙得連口水也沒空喝。這胡順耳自昨天入店后便色迷迷望著自己,她自然知道,只人家光看沒怎么樣,自然也不好往外趕客。現(xiàn)在見他借著灌了幾杯馬尿便上來調(diào)戲,邊上那些男人們都停了吃飯望過來,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心想正好借這個機會發(fā)作下,省得這些人以為自己是吃素的,今天打發(fā)了一個,以后還會有人糾纏不休。便朝放下手中碗筷正要過來的劉大同搖了搖頭,丟掉手上的抹布,瞥了眼胡順耳,撫下鬢發(fā),笑瞇瞇道:“真的?”
胡順耳見她竟接了自己的話,姿態(tài)動人,骨頭都輕了一半,立刻調(diào)笑道:“自然!只要借我摸摸你手,你就是要我命,我都愿意!”
他話音剛落,四下客人們便起哄起來。林嬌等聲音靜了些,又笑道:“今天你要借我手摸,不過是小事一樁。我要是不給你摸,你怪我小氣掃了你顏面,我擔(dān)待不起。可我要是借你摸呢,明天后天就有別人也要學(xué)你樣,我可應(yīng)付不來。我倒有個好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四下又是起哄,胡順耳自然說愿意。林嬌說:“其實也沒什么。我雖然是生意人,只這縣城里,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人家多得是,我自然也不能就這樣被男人白白占了便宜。我脾氣怪,就中意不怕死的男人,膽子越大越好。這樣吧,你手伸過來放桌上,我親自操刀砍下你一個小拇指。剛你說送我命你都愿意,你性命金貴,我哪里敢要呢,所以就要你一個小拇指。你要是真敢讓我砍了,我就相中你,別說摸手,就是別的也成!”
林嬌說完,剛才還亂哄哄的前堂院子立刻鴉雀無聲。男人們常年在外行走,多少也是見過些打殺的,砍個小拇指自然不算什么。只這樣的狠話從這個嬌滴滴還帶著笑臉的女掌柜口中說出,真的不啻于頭頂打了個干雷,頓時都消聲了。
“怎么樣?敢不敢?”林嬌睨了眼四周,最后看著胡順耳問。
“順耳哥,上!就是死了,做鬼也風(fēng)流!”
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的男人們再次起哄,像被打了雞血般興奮。
胡順耳起先也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調(diào)戲漂亮女人自然人人愿意,但要少掉一根指頭,那就不好玩了。只現(xiàn)在事是自己挑起的,見旁人都在起哄,自己若這樣退下,往后就要成人笑柄。再看一眼對面那女子,正微微側(cè)頭過來笑盈盈望著自己,心想她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只怕殺只雞都手軟,哪來的膽真砍自己手指,不過是嚇唬人罷了。膽色一壯,慨然將手往桌上一放,說:“砍就砍,爺還怕了你不成!”
林嬌腹中冷笑一聲,對著眾人道:“大家都看見了,是他自己叫我砍的,可不是我想砍的!我真砍了下去,萬一他后悔鬧了起來,到官府里大家可都要給我做個見證!”
眾人轟然應(yīng)好。林嬌在起哄聲中叫道:“王嫂子,幫我把你那里最重的砍骨刀拿來!”
王嫂子見女掌柜竟來真的了,勸了幾句,林嬌只含笑搖頭,只得心驚膽戰(zhàn)地送了刀來。林嬌在眾人注目中,伸手握住了刀柄。也不知是刀太重還是她手腕沒力,舉起刀時一只手搖搖晃晃。
“放好別動,亂動的話,我一時把不好力,砍到你手腕就不好了!”
林嬌朝臉色微變的胡順耳笑吟吟道,在眾人注目中改成雙手握刀。
“千萬別動,我要砍了!”
林嬌面上笑容忽然消去,冷著臉把刀高高舉過頭頂,呼一聲朝著胡順耳的手就落了下來。
胡順耳起先還面上帶笑,只以為這女掌柜在和自己打情罵俏,漸漸覺得不對勁了,勉強握拳放在桌上只翹出個小拇指。現(xiàn)在見對面的這女子忽然翻臉,面罩寒霜,高舉起明晃晃的砍骨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直直地朝自己手剁了下來,瞧著還是往手腕子招呼去的,登時后背出了層冷汗,再也顧不得別的,刀口離自己手還有一尺之距時,大叫一聲,猛地往后縮了回去,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一個圓滾滾男人拳頭大小的東西如離弦箭般地朝刀飛了過去,砰一聲撞上刀面,碎片四濺,刀也被那東西的力道帶得脫出了林嬌的手,飛過桌面咣一聲砸在了地上。
“誰砸了我新買的茶壺?給我賠!”
林嬌眼角風(fēng)早瞟到了出手投壺阻攔她的人,心想你終于出現(xiàn)了。卻裝作沒看見,怒了一聲,這才朝茶壺飛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四周的人起先和胡順耳想得一樣,斷定女掌柜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借她十個膽兒也不敢真砍下去,沒想到她卻真的毫不手軟,一個個都倒抽了口涼氣,這才曉得這女掌柜不是個好相與地。眼見就要血濺當(dāng)場了,不想眨眼間,胡順耳臨陣脫逃,砍刀被個瓷壺給碰開,堪堪出了口氣兒后,齊齊看向門口方向,這才看見楊敬軒正站在院里皺眉望了過來,臉色難看,頓時鴉雀無聲了去,原本想嘲笑胡順耳的人也收了口,低頭紛紛繼續(xù)吃飯。
胡順耳背朝院子,還不知道身后發(fā)生了什么。甩了下還長在身上的手暗吁一口氣,想起剛才那一幕還心有余悸,怕被人嘲笑,惱羞成怒地借機正要發(fā)作幾下,忽然覺察到四周有異,回頭一看,見縣衙里的楊敬軒不知何時竟來了,剛才那救命的茶壺想必也是他投出去的。
楊敬軒在本地是個厲害人物,從前當(dāng)街砍下匪首鬼見愁人頭的時候,他因自己的騾隊曾飽受賊匪侵擾之苦,特意還趕去在人山人海中圍觀過,對他當(dāng)時沉臉操刀斷人顱腔的一幕印象極是深刻。現(xiàn)在見他臉色就和那時差不多難看,喝下去的酒經(jīng)剛才這一嚇也早化成汗散了出去,暗中驚懼,曉得自己理虧在先,不敢再鬧了,急忙低頭出去。
“哎,你房錢還沒結(jié)呢,別急著走啊!”
林嬌朝他背影叫道。
胡順耳腳步一滯,匆匆說了聲“我兄弟會結(jié)”,朝楊敬軒點了幾下頭,急忙出去了。
林嬌瞥了眼楊敬軒,見他還立在那里瞪著自己,卻不怕,朝他甜蜜一笑,又操起剛才被丟下的抹布擦桌收碗忙碌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再偷眼看去,嚇了一跳,見劉大同竟在他耳側(cè)說話,他正盯著自己,臉色越來越黑,簡直不能看了。心知不妙,正想先到后面躲躲,等過了氣兒再說,見他竟不顧旁人目光注視,已經(jīng)大步到了自己身側(cè),虎了臉壓低聲說:“你出來下,我有話要問你。”聲音極是僵硬,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仿佛料定她定會跟上似的。
林嬌略咬了下唇,對伙計和王嫂子幾個人叮囑了幾聲,便跟了他往外而去。
夏天白日里長,雖然已是戌時多了,天卻剛擦黑,小街上兩邊人家鋪子里也剛掌起燈火,遠遠看去,像是兩條迤邐蜿蜒的火蛇,倒也有點意思。林嬌看著前面那個背影一直在走,知道他是想找個可以教訓(xùn)自己的地方再停下來,所以一開始并未趕上多問,只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后六七步遠的地方。眼看走出幾百米外,他還沒停下的意思,只一個勁兒往前去,心中記掛店里的生意,忍不住追了上去,賠笑說:“敬軒叔,您是不是要罵我啊?我瞧那邊就好罵。您趕緊罵,罵完了我好回去,這點兒生意正忙。”
楊敬軒前頭自懷疑李觀濤遇到的那女子就是她后,過后心里一直在猶豫。一會兒覺得照那樣貌描述,應(yīng)該就是她。一會兒又覺得絕不可能,她怎么會跑那里去扯一通治水的事?他本意是不想將她扯進去的,心里七七八八地想了好幾天,見李觀濤又派人去那一帶查訪,到現(xiàn)在還是無功而返,終于決定去找她問個清楚。
自她搬進縣城腳店開張后,到現(xiàn)在一晃眼小半個月了。他一直沒去過,倒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了怕不知道說什么好,再說人多眼雜的有些尷尬。所以只吩咐李大同帶了人每天輪流過去露下面,好給她壓住場子。昨天無意從幾個衙役的閑談中得知她那里生意還好,住店的男人們都愛看她,有事沒事地要尋她說話,她也直爽,與人處得好,心中便又生出了個大疙瘩,忍了一夜到今天外出回來,心想反正找她有事要問,便不再猶豫,徑直找了過來。遠遠看見她家門前高高挑出的那一長串貼了招牌的紅燈籠,在夜風(fēng)里拂動就跟向自己招手似的,想到等下就能見她面了,心還忍不住激動得跳了兩下。沒想到剛跨進院子,就看到了她操刀砍人的一幕。看她那惡狠狠的模樣,不像是玩笑,眼看刀就要落到那人的手腕上了,不明所以之下,急忙順手操起手邊的一個茶壺擲了出去攔住。等從劉大同那里知道了先頭發(fā)生的事,竟是她無視劉大同想出頭替她擺平的意愿,在和客人賭剁手指摸小手,氣得簡直連手都要打哆嗦。后悔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態(tài)度強硬地阻攔她進城開店。他是族長,真想攔的話她也奈何不了。
他過來時,本來是想等前堂人少了些再找她說話的,現(xiàn)在連旁人的目光注視也不管了,到她跟前就直接叫她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