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祝明月聽那丫頭說,張逢春讓她進房去,緊張起來。
真是活見鬼了,這人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他讓她進去做什么?祝明月遲疑半天,聽到張逢春在里面喊她,丫頭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去就去,還怕你不成?祝明月想著,挑開門簾走了進去。
張逢春帶點疲憊的神情,坐在檀木椅子上,正搗鼓他的茶具。
他看到祝明月,笑道:“我還以為叫錯名字了,半天你都不進來。”
“我……我去叫銀杏和綠蘿兩位姐姐來,”祝明月站在距離門很近的地方,和他保持距離。
“不用,你來也是一樣。”
“這不合規(guī)矩,”祝明月想到一個理由。
“什么規(guī)矩?他一挑眉,“這里的規(guī)矩,我來定。”
祝明月苦著臉。現(xiàn)在,住在他府里,做了他的丫鬟,要錢沒錢,還不能和他翻臉,不然,她們馬上就無處落腳。
“我覺得,應該給你改個名字,”他又狹促地笑:“一個更適合你的名字。”
完了,祝明月想,他真的要給她改名字。看他那樣子,絕對不會給自己起什么好名兒。梅香都算好的,這屋里的丫鬟,很多都是花草的名字。花園里開滿茶花,如果起個山茶什么的,真難聽!
“一句話。一句話姑娘,這名字,最適合你,因為你每次講話,都不超過一句,哈哈……”
這人是有多無聊啊,祝明月心想,又來笑話人!
他笑完了,發(fā)現(xiàn)祝明月沒反應,有點無趣。正好丫頭送了一壺山泉水進來,他拿起一個琉璃杯,抓了茶葉,倒進熱水。
滿室茶香四溢,祝明月就算不懂茶,也知道這是好東西。
“我從小就喜歡喝這個茶,”他說,“習慣了這味道。”
琉璃杯子是透明的,只見翠綠色的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開來,上下浮動,像是在翩翩起舞一樣,很是好看。
張逢春出神地看著茶舞,過了一會兒,問她:“你素日里喝什么茶?喜歡龍井嗎?”
祝明月和她父親一樣,喜歡普洱和毛峰。她故意說:“我愛喝街上的大碗茶。一文錢一碗。”
“是嗎?”他笑道:“在哪個街市,改日我也去喝一碗試試。”
祝明月不說話了。
他又問:“你是外地人,喜歡什么口味?杭州菜,吃得慣嗎?
還講究什么口味,祝明月想,到處鬧饑荒,有飯吃就不錯了!不過,像他這種公子哥,享受慣了的,恐怕想象不到,世上還有很多人吃不飽。還有餓死的人。
“我喜歡吃肉,”祝明月答道:在我們家鄉(xiāng),糧食不夠,很多人沒有飯吃,大家都是吃肉來代替。”
張逢春神情怪異,“難得聽你說這么長一句話,還是諷刺我的。”
他聽懂了,祝明月想,他知道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也不是草包。自己說的過分了嗎?他會不會生氣?不過,窮人都沒有飯吃了,他還在這里揮霍無度,是讓人看了鬧心。
張逢春好像沒有生氣,又問:“上次你提起,你有親人在北方。家里還有什么人?”
“父母和哥哥。”
“令尊做什么營生?”
祝明月聽張逢春問起她父親,心想,我如果告訴你,我爹是造反頭子,還不把你給嚇死?再說了,我也不能告訴你,看你和高衙內(nèi)勾勾搭搭,跟朝廷軍官也有往來;你要是知道我的身份,還不得馬上去官府告發(fā)我?
我還沒活夠呢。
她敷衍地回答:“平民。”
張逢春又倒了一杯茶,說道:“你嘗嘗這個,”他又笑:“不對,應該是你伺候我的,怎么變成了我服侍你?”
祝明月其實知道,她沒個做下人的樣子。但是她確實沒做過,也不習慣做奴才。張逢春也不發(fā)怒,笑嘻嘻的。這違背常理,說不定他真藏了什么壞心呢。
“那個,公子,我真不會泡茶,要不我去叫銀杏進來。”
“不會泡茶?那你收拾總會吧,你去幫我整理一下書房,研研墨,本公子過一會兒要練字。”
祝明月一邊答應,一邊想,看你那不學無術的樣子,還練字呢,裝裝樣子吧?反正,書房在旁邊,不用跟張逢春共處一室就好。
祝明月走進書房,滿滿的一大房子書。
她慢慢整理,把書分門別類的收起來。書挺雜的,四書五經(jīng)啥的,放在高處,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動過的。
到處亂放的,是兵書戰(zhàn)策一類的書籍。還有一些武功秘籍和詩詞選集,都翻得很舊,似乎是常常看的。
這人,居然還會看書,真是沒有想到。
收完書,祝明月又打來水,開始研墨。桌上放著兩張寫好的字帖,字跡龍飛鳳舞的,蒼勁有力。
好吧,不得不承認,他的字寫得還不錯。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祝明月拿起一張宣紙,上面寫的,是她喜歡的蘇軾的詞。
一抬頭,張逢春居然站在她旁邊。
祝明月猛一哆嗦,這人,怎么走路悄無聲息地,神出鬼沒像貓一樣?嚇死人不償命呀。
“你識字?”他問道。
“一點點,”祝明月謙虛地說。
“不錯,”他點頭,“你出身書香門第?”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會有機會讀書識字的。
當今是亂世,張逢春看到過,有些大家閨秀、富貴人家的小姐,遭遇變故,淪落街頭的。如果她出身書香人家,讓她做丫鬟,確實太委屈了。
祝明月?lián)u頭,她父親出身平民,母親是孤女,祖上都是大字不識的窮人,和書香門第扯不上半文錢關系。但是她父親很重視教育,自己自學,要求兒子們都要讀書。現(xiàn)在,她家應該算是,剛摘掉文盲的帽子。
至于她自己,學到的那點東西,是父親請先生教哥哥,她蹭著學的。反正,字都認識,雜書也看了不少。
張逢春看看她,這個姑娘很有意思。她有一些書香閨秀的氣質(zhì),但又有點不太像。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眼睛里像有水光在波動。
祝明月忽然驚覺,張逢春在往她這邊靠,他的手,差不多要碰到她的手了。
他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他打算要調(diào)戲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