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聞蕙買了一束雛菊,那是媽媽最愛的花,平淡無奇卻有極強的生命力,脆弱而堅強。她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波浪的栗色卷發(fā)隨意散著,化著曾經(jīng)一度執(zhí)著的濃妝……媽媽,你還會認得我嗎?你覺得這個樣子是蕙蕙的樣子嗎?她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改變很多,但是有時候覺得厚厚的一層脂粉可以隔離開很多東西。
總記得自己小時候留著長長的辮子,烏黑油亮,媽媽總會給她扎各種各樣的小辮,讓同學羨慕不已。班里誰都看不出來她沒有爸爸,因為聞蕙是最樂觀向上、最懂事的小孩,從來只有受表揚受羨慕的份。老師也并不奇怪她的家庭成員表上父親一欄總是空缺,因為不忍心打擾她的快樂和驕傲。
那也是她和“那個人”達成的協(xié)議,聞蕙的檔案可以修改,她不稀罕姓歐,偏偏那個女人給歐旌開生的女兒甚至還不能姓歐——因為要隨母姓。有所得就必定應當有所失,這大概是歐旌開拋妻棄女的唯一損失。她告訴過那個人:檔案上可以抹去歐旌開這段短暫的婚姻歷史,但是不能隨意給她安排別的記錄——寧愿空缺,就當是單身母親撫養(yǎng)長大也比寫著歐旌開要強,歐市長為了平步青云自然樂意為之,雖然彼時他還只是一個小秘書。
媽媽去世后,她就剪短了頭發(fā),十幾年的堅持,總覺得那樣的自己灑脫而率性,但卻被一次重重的打擊刺傷——直到去了日本,為了說不真切的原因,蓄起長發(fā)。為了能夠在異國他鄉(xiāng)站穩(wěn)腳跟,證明她是一個像媽媽一樣堅強的女兒,她一度工作得心神俱碎,甚至還忽略了小越……幸好那段時間并不太長,偶爾給自己抹上一些這樣的東西能夠提醒一段兵荒馬亂的過去,反反復復的,卻是一種情緒。
為什么不徹底放棄,偶爾想想,其實無非是因為霍啟安,她很想讓他看到自己煙視媚行的模樣,哪怕只有一次也好——那樣,他們之間或許有不同的對白。因為總有人評價自己比男孩子更像男孩子,那么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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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風有點冷,聞蕙往上爬一步心里就更冷一分。雖然來的次數(shù)并不多,但是依然熟悉,這世界經(jīng)常夢見的地方。
走到墓碑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里竟然有一束新鮮的雛菊!葉子上甚至還有水珠!她下意識踮起腳來環(huán)顧四周,往山下的路上熙熙攘攘有幾個人,卻并不能看清……難道是“那個人”?他還記得今天是媽媽的生日嗎,他還會感到有點愧疚嗎?他不覺得他的花放在這里是一種褻瀆和負擔嗎?生前都不能盡責的人,死后又何必來假惺惺?這么多年沒有見過他,雖然只要留意J市的新聞還是能看到他的近況,心里涌動的甚至比對霍啟安還要多的埋怨,她在日本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里甚至沒有一個親人,霍啟安畢竟不是血脈相連的人。但歐旌開已經(jīng)忘了這個女兒,她卻沒有辦法完全忘記她還有過一個父親……
現(xiàn)在,她可能只有小越一個親人了吧。
真要扔掉花束還有點不忍心,自己對父親的情感似乎不能言之為恨,自己經(jīng)歷了感情,有些許的理解:不能原諒的事情,我們還可以學會寬恕。
那束花和自己手里這束一樣,也系著淡紫色的緞帶,高雅的淡紫是媽媽最喜歡的顏色。里面還有一張薄薄的小卡片,一個“W?H”的署名一下子讓聞蕙的淚決了堤……竟然是他,他還記得那個約定。
“哪有你的署名在我前面的道理?”霍啟安摟著她一口一個“霍夫人”逗她玩,被她突然的提議引起不滿。
“不要那么小氣嘛,平時依你就叫‘霍夫人’,聽得也膩煩,在我媽媽面前你就不能讓我一下?”霍啟安不說話。
“你只能在我‘聞蕙’兩個字后面署上‘霍啟安’,就只在媽媽面前……”聞蕙有點泄氣。
“好,”他打斷她的話,揉揉她的短發(fā),“真拿你沒辦法,這有什么好爭的,一直這樣寫其實我也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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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身,撫著冰冷的墓碑,上面有母親一貫波瀾不驚的堅毅容顏……聞蕙想到那一遍遍的“霍夫人”,心里一痛,就愈發(fā)懷念小時候母親那個溫暖的懷抱、懷念母親手里的大蒲扇、懷念橘黃色的臺燈下母親縫衣服的背影、懷念她過生日時母親特意煎的荷包蛋甚至懷念母親的每一句斥責……
不是不想念,而是不敢想念。
“媽媽,蕙蕙回來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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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過年了,J市雖然冷,空氣里卻裹著溫馨祥和的味道,她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走過很多地方,在一條又一條的小巷子里走走停停,那里承載了太多的回憶。踏過昔日的青石板路,撫摸每一道窗欞,感覺異常親切。有很多小孩子蹦蹦跳跳,臉上笑容燦爛如花開,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熟人,也好,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和他們說起自己的境況。不是很好,卻也不是不好。
走進昔日的家,那個在二樓的小房子。擰開鎖,大部分物件上還是蒙著防塵布,房間里卻絲毫沒有陳舊的氣息。因為屋內(nèi)干凈整潔,甚至地板都沒有灰塵!臥室尤其干凈,仿佛一直都有人在住——她起初驚訝,但想到那個“W?H”卻又了然。心里升起異樣的暖意,俯身躺下,埋首于床褥,似乎聞到了他的味道……自己竟然差點可以遇見他的,略略遺憾卻又覺得暗自慶幸,分開那么多年的重逢還是,不要在這里吧。
在J 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在熟悉的床上睜開眼是一種奢侈的感覺。最后離開那天,聞蕙拖著箱子在晨曦中出門,回到S市竟然已經(jīng)是傍晚,殘陽如血一樣慘淡,她的頭發(fā)被吹得飛亂。
車子整整開了6個小時,才到S市,那是她曾經(jīng)和霍啟安賭氣最長的一段路……還以為那是最后一次賭氣,最長的一次不說話,沒想到這次竟然是六年。思維有一時的停頓,在馬路這邊站著,剛好在門口碰見要出門的邵榕。
他向她招手,“蕙蕙,你回來怎么沒讓我去車站接你?”她走的這幾天一直聯(lián)系不上,真真在門口撞見,卻舍不得一句責備。
她這才回過神來:“從車站打車過來,很方便,你……”
“我今天送小越去見那個新的鋼琴老師了,一下午的課剛好要結束,正要接他回來,我先送你上去,你洗個澡休息下吧。”邵榕接過她的行李。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沒有見過那個鋼琴老師,小越這幾天乖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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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星星變奏曲》,不過比以前要純熟多了,這幾天進步很快的,聽出來沒?”邵榕和聞蕙走進樓道就聽到了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
“其實我也不懂,他喜歡就好。”小天越其實在襁褓里就對鋼琴聲很感興趣了,聞蕙想起還是個嬰兒的邵天越,當時自己照顧一個小孩總還是手忙腳亂,奶粉都沒有涼一下,直接給他奶瓶想叫他抱著,一下子竟然燙到了他的胳膊,立馬就開始哭起來,嬰兒皮膚嬌嫩,燙得通紅,他就哭個不停,怎么哄都沒有用——卻剛好放聞蕙聽日語新聞的廣播里突然響起了一段鋼琴曲,他竟然立馬就不哭了,眼睛轉得骨碌碌的很入神,眼角的淚痕都沒有干……聞蕙松了一口氣,心疼得也哭了許久。
邵榕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下號碼,“蕙蕙,我接個電話,就不上樓了。你先上去把小越接過來,我在車里等你們過來,鐘老師在401室。”
敲門進去,是鐘老師的媽媽開的門,客廳里已經(jīng)有下一個學生已經(jīng)在等了,看來小越的課還沒有結束。
聞蕙是直接把行李扔在了邵榕的車上就過來的,進門時精神還有點恍惚,并沒有注意到是誰。
“Echo!”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
“是你啊,Saly。”聞蕙笑了。
“Echo老師,這么巧。”唐薇剛巧今天有空,去表姐家吃飯,又被她們夫婦吩咐了個任務過來送沙莎練琴,夫婦兩個人倒跑去電影院,還美其名曰要刺激一下唐薇讓她盡早找一個對象。唐薇打量著聞蕙,有些意外,她看到的聞蕙散著波浪頭發(fā),有淡淡的妝容,和上次見到的大相徑庭,倒是有種說不清的嫵媚風情。
“是啊,唐小姐,好巧,送外甥女過來嗎,我來接兒子下課,你們也是鐘老師的學生?”
“嗯,鐘老師是業(yè)界知名的私人鋼琴家教了,做她學生也機會難得的。”唐薇以專業(yè)的眼光斷定自己是低估了這個所謂的小學老師了,這個老師不是一般人就能請來的。
“是,雖然家在綠綺園,離這里不近,倒是值得辛苦這一趟的,”和唐薇打過招呼,她俯身和小Saly說話,“最近有沒有乖一點?再過幾天我就要到沃若小學去當老師了,我們就能經(jīng)常見面啦。”
“好啊!”沙莎對聞蕙的好感不是一點點,讓聞蕙有些許得意。
“是嗎?Echo老師,我也住在綠綺園呢,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回家的呀。”唐薇覺得自己和這個叫Echo的老師很投緣,哪怕還未知道她的名字,就莫名親切,她有著一種親和力。
“是嗎?那真是好……”
琴聲停了,邵天越和老師一起走了出來,“媽咪。”他一見到聞蕙,立刻忘了形,跑過來抱著她的腿,聞蕙心里一熱,畢竟血脈相連,她的兒子和自己終于可以變得這么親熱,為自己曾經(jīng)那段煙視媚行的日子的愧疚感稍稍減輕了一點點。這個,才是她現(xiàn)今唯一的親人,至于霍啟安……該來的總是回來的。
“這個就是你兒子嗎,真可愛。”唐薇看著這個小孩,有點愣,第一次覺得肉糊糊的小家伙有點可愛,眉宇之間有她熟悉的味道,莫名有好感,沒想到這么年輕的Echo,竟然有這么大一個孩子了!
“謝謝阿姨。”邵天越仰頭朝唐薇笑,聲音脆脆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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