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徐虎徐力做人一向比較大方,上回賣花生瓜子,他們只賺了幾百文辛苦錢,都特意上糕點(diǎn)房買了幾樣平時舍不得買的點(diǎn)心,送給沈麗姝他們吃。總共花了一二十錢。</br> 這次是真正的發(fā)大財——雖然除掉需要分給鎮(zhèn)上那群仗義相助兄弟們的二貫多,再減去今日買東西的消耗,分?jǐn)偟剿麄兠咳耸掷镆簿蛢韶炞笥遥惨廊皇撬麄冏鰤舳疾桓蚁氲木蘅睢?lt;/br> 一群平均年齡才八/九歲的鄉(xiāng)下小子,同齡怕是都還在老家撒尿和泥玩,他們卻小小年紀(jì)借著親戚的關(guān)系進(jìn)城來見世面了,表姊/表妹陪著他們吃喝玩樂,還不忘拉他們一起發(fā)財。</br> 對他們來說,憑本事賺到錢,不管多少他們都不會嫌棄。</br> 因而從昨晚拿到錢的那刻,兄弟四人幾乎就樂瘋了,一人摟著一捧錢上床睡覺,夢里都是淹沒在銅山銅海中的幸福感覺,連自詡老大的徐虎都沒能沉住氣,今天就是他最早醒來,然后挨個把弟弟們拎出被窩,爭分奪秒的洗漱去逛街。</br> 那架勢不像是去買東西,倒像那街是他們家的,都把購物走出了巡街的氣勢,也是十分之得意了。</br> 但徐虎到底還沒到得意忘形的地步,清楚他們兄弟幾個能有今天,也就仗著力氣大能吃苦也肯聽姝娘的話,離了姝娘他們什么都做不成。</br> 姝娘不僅帶他們一起賺錢,為了不讓他們吃虧還堅持要把分成從四六改成五五——讓徐虎自己說,便是四六分他們也絕吃不了虧。</br> 這年頭賺錢哪有不辛苦的。他爹無論寒暑一頭扎在灶房、顛勺顛到手抽筋累不累?他叔一個人打理著十幾畝地,農(nóng)忙時披星戴月,累得直不起腰,辛不辛苦?</br> 可他爹一年的工錢也才二十貫,分?jǐn)偟矫總€月且不足兩貫。</br> 徐虎忍不住想,爺奶和爹娘叔嬸見他們進(jìn)城十一二日,就帶這么多錢家,大概會嚇得不輕。</br> 他自己都覺得姝娘這行為,簡直就像戲文里的沒事就施粥濟(jì)貧、鋪路修橋的財主老爺,屬實帶善人了。</br> 可那么多錢擺在面前,讓徐虎狠心拒絕,他又萬萬做不到。</br> 昨晚分錢時,他甚至連嘴上客氣幾句都辦不到,已經(jīng)跟兄弟們一樣,徹底被金錢迷花了眼。</br> 直到上午帶著兄弟們上街掃蕩,負(fù)責(zé)管賬的徐虎每每從兜里掏出沉甸甸的錢袋準(zhǔn)備付錢,周圍大人都紛紛對他們這群小子的闊綽程度側(cè)目,接待他們的小二和掌柜更是言語恭維,甚至發(fā)展到后頭,他們手上拎著各類店里的包袱,進(jìn)每一家店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接待。</br> 在小鎮(zhèn)上算是殷實人家出身的徐家?guī)仔值埽彩穷^一次在城里享受到這種待遇,因此以徐虎為首,他們在飄飄然之余,對沈麗姝的感激和欽佩之情,也終于達(dá)到了頂峰。</br> 多虧了表妹/表姊帶他們裝逼帶他們飛,否則囊中羞澀的他們怕不是連這些店家的大門都進(jìn)不去。</br> 表妹/表姊給他們分這么多錢,她自己還吃虧的,那他們更不能辜負(fù)她的好。</br> 兄弟幾人已經(jīng)下定決心,往后死心塌地跟著沈麗姝混,她指東他們絕不往西。</br> 但那也是后話,現(xiàn)在拿了錢,也要立刻回報才好,姝娘不缺錢不缺東西是她的事,他們還是要聊表心意的。</br> 徐虎有了想法,倒也不獨(dú)斷專行,先問過兄弟們的意見,達(dá)成統(tǒng)一后又群策群力,一起思考要給沈麗姝送點(diǎn)什么禮物,只聽見徐力三兄弟異口同聲:“東門的燒鵝,表姊每次路過都說香。”</br> 不想偷聽他們商量正事,但還是被迫聽到了的沈文殊:……</br> 在小家伙心里,能賺錢能做好吃的,還能送他們念書的阿姊無所不能,高大形象完全不輸給父母,饒是徐力他們話里并無半點(diǎn)輕蔑,沈文殊依然有種阿姊風(fēng)評被害的不滿,他咽了咽口水大聲反駁道,“阿姊才不會這么饞燒鵝,她有銀子的,想吃早就自個兒買了。”</br> 就像他們家以前半個月才開一次葷,阿姊開始賺錢之后,隔三差五就讓娘去割點(diǎn)肉回家吃,她出錢;娘若是不肯,阿姊就自己帶他們上街買了。</br> 那時候天氣炎熱,阿姊還會順道買一包櫻桃煎回家,借隔壁家的井水兌成酸酸甜甜又冰冰涼涼的糖水,可好喝了。</br> 阿姊要什么,都會自己想辦法得到,才不是只會看著好吃的流口水的那種人。</br> 徐虎卻是覺得這個主意好,決定采納了,便笑瞇瞇的告訴小表弟,“那可以不一定,姝娘還真未必肯去買東門的燒鵝。”</br> 他本意是想賣個關(guān)子,再逗逗氣呼呼的小表弟,不想徐力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接話,“是呢,表姊不止一次說過,別家動輒二十多文一斤的燒鵝本就不便宜,東大門的招牌燒鵝更是天價,足足三十文一斤,有那錢都夠買半只大鵝自己試著燒了。”</br> 沈文殊:……</br> 可惡,竟然無法反駁!</br> 把用來買天價燒鵝的錢,用來買更多的肉學(xué)著自己燒,這確實是阿姊能做出來的事。</br> 連沈文殊的意見也統(tǒng)一了,五人便轉(zhuǎn)道去東門,斥巨資買了半邊燒鵝,重量接近四斤,花了一百多錢。</br> 被這計劃外的行程打亂了節(jié)奏,一群男孩最后只能緊趕慢趕,才堪堪在開飯前趕回家。</br> 徐虎抱著重量級的燒鵝跑了兩條街,額頭都冒汗了,還不忘一進(jìn)門就給沈麗姝眼神暗示——看,這是不是姝娘你想吃但又舍不得買的燒鵝?</br> 哥幾個給你買回來了!</br> 徐虎比兄弟們精明的地方體現(xiàn)在這些小細(xì)節(jié)。換成徐力他們幾個,可能直接就說給姝娘買了她最想吃的燒鵝。但徐虎知道這么說,姝娘勢必要被心疼錢的三姑數(shù)落半天,所以他搶在兄弟們之前先發(fā)制人,說是給大家一起嘗嘗。</br> 果然沈徐氏聽大侄子這么說,既十分心疼亂花的錢,又覺得這是娘家侄子對自己的一片孝敬,心情尤為感動熨帖,這樣矛盾的情緒讓她再說不出重話,只能嗔怪的嘮叨幾句,“你們怎么也開始大手大腳了?”</br> 說話間大家伙已經(jīng)亦趨亦步跟著徐虎來到灶臺旁。</br> 他們買的一整邊燒鵝,怕路上太快涼透就沒讓切,所以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切鵝肉。</br> 徐虎跟著親爹學(xué)廚藝,也同樣要從基本功練起,幾年下來刀功還可以,他一副要負(fù)責(zé)剁肉的架勢,沈徐氏和沈家旺都沒異議,兩個大人忍不住跟孩子們一樣,都圍在灶臺一眨不眨看著。</br> 剝開油紙的燒鵝,濃郁焦香味越發(fā)充斥整個屋子,外皮油亮光滑的燒鵝讓人一眼就能看出肥美的肉質(zhì),沈徐氏又心疼的叮囑大侄子,“別全都切了,留一半你們帶回家去,這燒鵝夠大,我們吃一半也盡夠了。”</br> 徐虎買都買了,當(dāng)然不會這么小氣,他笑道:“都說東門的燒鵝是京城一絕,但必須趁熱吃,涼了就跟普通燒鵝沒區(qū)別,三姑也別心疼了,有機(jī)會我們請爺奶他們進(jìn)城來吃熱乎的。”</br> 說著手起刀落,把被烤制得焦香酥脆的鵝翅膀一分為二,順手就遞給了在旁邊流口水的沈麗姝和沈進(jìn)殊。</br> 沈進(jìn)殊是在場可以吃燒鵝中年齡最小的,沈麗姝更是地位特殊,大家都眼巴巴的看著徐虎切肉,就他們倆可以抱著鵝翅開啃,大人小孩也無一人覺得有什么不對。</br> 徐力他們幾個更是一臉驕傲又帶著期待的催促她,“表姊快嘗嘗,我們買的燒鵝是不是很好吃。”</br>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br> 沈麗姝也跟二弟一樣,等不及去找碗筷,直接用手抓著啃,一口下去滿齒留香,皮/包裹著肉的豐富口感讓她沉醉。</br> 沈麗姝及時給等待反饋的小伙伴們豎起大拇指,“超好吃!”</br> 她是覺得東門燒鵝性價比低才一直沒去買,但這并不妨礙它好吃啊。</br> 說完沈麗姝繼續(xù)風(fēng)卷殘云,暴風(fēng)吸入,徐虎半只燒鵝還沒切好,她已經(jīng)飛快把半只翅膀啃完了,越發(fā)期待接下來的大餐。</br> 這時,徐力突然遞過來一個裝著珠釵的小盒子——知道她只有左手是干凈的,他還貼心把盒子打開了,讓她一目了然,“這個也是給表姊挑的。”</br> 沈麗姝伸手拿出這支看起來低調(diào)的釵子端詳了一下,頗為驚訝,“這可是鎏金的呢!”</br> 徐力驕傲點(diǎn)頭,“是,珠釵有一對,這支給表姊,另一支回去拿給大姊戴。”</br> 徐力說的大姐是他大伯家的長女。</br> 徐家姥爺姥姥尚健在,兩個舅舅也沒分家,他們的孩子彼此稱呼不管親的堂的,都是哥哥姐姐,讓人一聽就感覺兩房十分和諧融洽。</br> 事實當(dāng)然也確實如此,古人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家里就只有徐大舅和徐二舅兄弟倆,免不了互相扶持,家庭氛圍總是比兄弟們一大堆的人家要好些。</br> 徐大舅跟妹妹家有點(diǎn)像,或者說古代情況都差不多,前頭生的孩子要么是因為父母沒有帶娃經(jīng)驗容易夭折,要么就是父母年紀(jì)太小要孩子、導(dǎo)致孩子生下來體弱多病,結(jié)果就是孩子早夭的幾率比較大。</br> 徐大舅前頭也生了兩個兒子,都沒養(yǎng)大,直到生下大女兒春娘,后面的幾個孩子才順順利利。</br> 也是因為這個,徐大舅比沈徐氏大了八/九歲,兩家的兒女反而年歲相當(dāng)了。</br> 大表姐春娘虛歲十三,據(jù)說因為家境不錯,十年前,她的姑姑們正是鎮(zhèn)上津津樂道的四朵金花,尤其是沈徐氏這位三姑嫁進(jìn)城里,一下把徐家姑娘的名聲又拉上一個臺階,連帶著春娘這一輩也很受歡迎,她雖然還小,已經(jīng)有人上門想做媒了。</br> 這里的女子普遍十六七歲成親,當(dāng)然家人若不舍得,留到十八、九出門也并不鮮見,只不過說親還是宜早不宜遲,拖到后面好人家可都要被挑走了。</br> 春娘十三歲挑人家也并不出格。</br> 不過她都開始相看了,在家長眼里就是大姑娘,徐姥姥和大舅母也在教春娘打扮了。</br> 雖然只是些不值錢的珠花和簿粉,鎮(zhèn)上也不是隨便哪個大姑娘都有的,春娘一打扮,立刻就與眾不同了,連大大咧咧的徐虎兄弟們也注意到了,賺了錢自然想起來也給阿姊買點(diǎn)像樣的首飾,好在媒人上門時撐一撐場子。</br> 沈麗姝也知道大表姐的近況,自然不會對跟表姐分享一對珠釵之事有什么不滿,她的驚訝其實是針對表兄弟的大手筆——別看這支釵小小巧巧,掂著也輕飄飄,但沾上一點(diǎn)點(diǎn)金,價格就不比這半邊燒鵝低了。</br> 饒是她帶著大家發(fā)財,也覺得這份禮物有點(diǎn)重了,想說大表姐正需要一些首飾,不如這一對都給她。</br> 不想嘴里總念叨大手大腳的她娘卻一反常態(tài)的過來,捧著釵子端詳片刻,就二話不說給她頭上插去,戴好還捧著她的臉欣賞了一下,滿臉都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和自豪,“不愧是姝娘,戴金首飾真真是貴氣又不失靈動,就是比那些銅的銀的更襯你。可惜娘只有幾根銀鐲銀釵,沒法拿去給你換金的。”</br> 沈麗姝有注意到,她娘竟是半句都沒提鎏金首飾的價格,可見沈徐氏也不是真小氣,只是無法贊同她的消費(fèi)觀罷了。</br> 其他人也都跟著沈徐氏夸她戴首飾更漂亮了。</br> 沈麗姝也是個虛榮愛美的小姑娘,頓時就不再客套,美滋滋的接受了這份禮物。</br> 只是在心里想,這兄弟能處,有好東西他們是真舍得送。</br> 以后不帶他們發(fā)大財很難收場了。</br> 收到喜歡的禮物又吃了香噴噴的燒鵝,沈麗姝宣布她是最大贏家。</br> 但她也沒時間得意,吃完飯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行程——讓沈爹陪他們?nèi)ュX莊換銀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