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說實話,沈家旺并不嘲笑妻子的異想天開,他只是很佩服她的勇氣。</br> 想當初,親眼看著姝娘越來越像她的名字那般,生得姿顏姝麗,又心靈手巧、冰雪聰明,簡直無一處不完美,身為父親的他又何嘗沒做過姝娘日后有大出息、甚至帶飛全家的美夢?</br> 只是這個美夢來得太快,破碎得也很快,因為姝娘緊隨其后展示給他們看的,不是溫婉賢惠、宜家宜室的閨閣風范,反而是讓無數(shù)男子都望塵莫及的于經(jīng)營一道的天賦。</br> 雖說有些大戶人家聘媳,對婦德的要求中還有操持家業(yè)一項,某商賈之家更是直言長子長媳需要能通算術(shù)的伶俐人。</br> 可見女子擅長經(jīng)營之道并非壞事,這畢竟是一門長處,好好謀劃照樣尋一個好去處,至少比那庸碌無為之輩強。</br> 但沈家旺冷眼瞧著姝娘走街串巷,像勤勞的蜜蜂一樣一點點從外面賺銀子回家,從不抱怨辛苦勞累,賣花生瓜子賺了那么多錢,換成旁人怕是已經(jīng)心滿意足、金盆洗手了,偏姝娘不肯閑下來,才歇幾天又開始張羅著賣板栗。</br> 且這些全她自己的主意,包括跟表兄弟商量如何分工準備,都是姝娘一手主導,半點沒讓他們這些長輩插手。</br> 那時沈家旺知道,姝娘不是擅長經(jīng)營那么簡單,她整個人都十分投入,甚至是享受這個過程了。</br> 是的,享受。</br> 自詡開明的沈家旺其實也難以理解姝娘的心理。</br> 因為在他看來,城里女子的日子都好過,在家?guī)湍赣H操持家務(wù),出嫁只需相夫教子,都不用拋頭露面,可謂是輕輕松松,養(yǎng)家糊口那些都是男人操心的問題。</br> 偏偏姝娘放著舒坦的日子不過,非要反著來。</br> 每每不解時,沈家旺就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件事——在家感慨姝娘不是男兒身時,姝娘的反應(yīng)也都很有趣,不像大部分女孩一樣聽得滿臉驕傲、與有榮焉,反而很有些不服的樣子。</br> 她曾氣呼呼說過,就算是女兒身,也一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父母心中的驕傲,誰說女子不如男?</br> 沈家旺當時就舉例,只有男子能讀書科舉,建功立業(yè)、光宗耀祖,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差一些。</br> 姝娘立刻反唇相譏,這正是女子才能被束縛的證明,前朝女皇在位,滿朝文武中甚至殺出個位高權(quán)重的女宰相,她們不是沒能力,只是沒機會。</br> 沈家旺接受了二十多年的傳統(tǒng)思想,倒不至于被姝娘三言兩語輕易洗腦,只她那句“誰說女子不如男”太過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聽一遍就記心里了,每每想起姝娘,腦海中都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這句話。</br> 久而久之,沈家旺便忍不住開始想,如果姝娘和男兒一樣……</br> 一旦接受這個設(shè)定,那她熱衷于賺錢營生的行為就很好理解了,就像不同的男子也有他自己的喜好和擅長的東西。</br> 有人一心只想讀書科舉,有人放著官不當偏要去經(jīng)商,聽說前朝還有個狀元的兒子不肯讀書就想當大將軍的,這都是人的個性。</br> 他們家姝娘可能也是有個性的女子,不愛女紅只愛俗物。</br> 意識到這點以后,沈家旺就默默放棄曾經(jīng)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也沒對任何人包括枕邊人說過,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風過了無痕。</br> 但他萬萬沒想到,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妻子竟然跟他想一塊去了,且比他頭鐵多了,見過姝娘癡迷商道的模樣,孩子他娘仍不改其志,堅信自己能謀劃成功。</br> 沈家旺看著野心勃勃且迷之自信的妻子,仿佛看到了當初天真的自己,不甚忍心,但還是殘忍戳破了她的幻想,“舉人秀才老爺家聘媳婦,多是挑選書香門第的女子,對待媳婦的要求也必是相夫教子、知書達理,姝娘怕是不合適。”</br> “合適,姝娘也是小家碧玉出身吶,繡花做飯、讀書寫字樣樣都會,怎么就不知書達理了?”沈徐氏沒聽出丈夫的言外之意,仍然自信發(fā)言。</br> 她都聽說了,那些讀書人好似最向往什么紅袖添香,說白了就是看重美色,姝娘這相貌資質(zhì),過兩年長開了,不說傾國傾城,迷倒幾個青年俊彥自是不在話下。</br> 到那時候,是不是書香門第又有什么要緊?只要家世清白、姝娘自己品貌無可挑剔就行了。</br> 就像當初,老爺子還嫌棄她是鄉(xiāng)下人,可自己男人就瞧中了她的好顏色,一門心思要把她娶進門,最后可不就讓他如愿了。</br> 想起舊事,沈徐氏忍不住又嗔了丈夫一眼。</br> 沈家旺莫名被瞪也只能受著,一面不停揮動鍋鏟,一面繼續(xù)戳孩子他娘的心窩子,“可是姝娘不合適,她那性子豈是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br> 沈徐氏的神情終于嚴肅幾分,這確實是她從未考慮過的問題,或者說本就無需在意,只是孩子他爹突然提到這個,讓她莫名開始發(fā)慌,有什么東西仿佛失去了掌控,她喃喃的反問,“女子嫁人不都要相夫教子?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好好為她謀劃,姝娘只需聽從便是,當父母的總不會害了子女。”</br> 同樣發(fā)現(xiàn)閨女不似尋常女子,也可能不由父母操控時,沈家旺的選擇是盡可能給她自由,沈徐氏卻第一反應(yīng)要用父母的身份讓其服從,可見她到底不如沈家旺思想開明。</br> 但這也不是沈徐氏的錯,她只是受時代的局限,且思想早已被馴化,沈家旺都猜到了她的反應(yīng),也并不失望,更加耐心用她能理解的方式進行勸解,“你我自是一切為了姝娘好,最終目的也是希望她往后都過得平安順遂、無災(zāi)無難。”</br> “只是姝娘自與旁人不同,她有能力更有主見,我們?yōu)樗郎蕚涞娜兆樱舴撬约核玻蘸蟊悴豢虾煤眠^日子,跟女婿結(jié)成怨偶怎么辦?再嚴重一些,姝娘直接和離回家,一切回到起點甚至比當初還不如,我們又是何苦折騰?”</br> 沈徐氏前面還在贊同點頭,她處心積慮想找讀書人女婿,當然是奔著讓姝娘后半生都平安順遂去的,在京城這臥虎藏龍地界,小老百姓可能受欺負,沒權(quán)勢的富戶更容易被打壓,只有讀書人最安穩(wěn),出門不說到哪都當座上賓,至少無需伏低做小,若年紀輕輕就有功名傍身,那更是前途無量、未來充滿可能。</br> 然而丈夫后面的話讓她臉色驟變、緊皺眉頭,光是想想那場面她都要窒息了,聽完忍不住高聲喝道:“她敢?!”</br> 蹲在灶角默默燒火的沈文殊,都被第一次這樣發(fā)火的母親嚇得一跳,抬頭看了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在心里嘀咕這是不是書上說的怒發(fā)沖冠?</br> 幸好二弟接受了阿姊的“聘任”在里間照顧小弟,要是他也在這里,恐怕已經(jīng)沒出息的嚇哭了。</br> 娘平時不生氣,一發(fā)怒卻比爹揍人的時候還可怕。</br> 也有些被嚇到的沈文殊卻沒想到,但凡他那大嘴巴的二弟還在邊上,他們爹娘都不會討論這個。</br> 孩子他娘罕見的發(fā)飆,沈家旺還能冷靜的提醒:“你再仔細想想,她究竟敢不敢?”</br> 沈徐氏:……</br> 滿腔熱血被孩子他爹無動于衷的眼神徹底澆滅,理智回籠的沈徐氏終于承認事情很嚴重,以姝娘近來表現(xiàn)出來的倔強性子,她大概也許真的能干出這種事。</br> 尤其孩子他爹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她自己說話更是沒什么威信,就像她一直不同意姝娘拋頭露面,姝娘卻始終我行我素。</br> 說到底,孩子們還是更聽他們爹的話。</br> 沈徐氏她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丈夫,“你就不能讓姝娘乖乖聽話嗎?”</br> 沈家旺苦笑搖頭:“你還沒發(fā)現(xiàn)嗎,姝娘聽我話的前提是,那也是她想做的事情。”</br> 沈徐氏想說孩子他爹試都沒試就說不行,分明在推卸責任,但話到嘴邊她突然想起來,方才分配任務(wù),孩子他爹是想跟姝娘去瓦子里的,但姝娘不同意,一番拉扯最后反而把她爹說服了。</br> 見微知著,這豈不是剛好證實孩子他爹的推測?</br> 沈徐氏一時無語凝噎,半晌后虛弱的問丈夫,“那咱們怎么辦,就讓姝娘肆意妄為、無法無天?”</br> “那倒不至于,姝娘平日還是很體貼孝順的。”沈家旺攤手,“至于別的,總要讓她自己心甘情愿。”</br> 沈徐氏:……</br> 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當父母的居然做不了子女的主,沈徐氏簡直懷疑人生。被沈家旺這盆冷水潑下來,她別說野心勃勃要給姝娘找個秀才舉人相公了,甚至開始擔心她能不能出嫁了。</br> 這丫頭真賺到錢、翅膀硬了以后,該不會自立門戶,連丈夫孩子也不要了吧?</br> 于是,當沈麗姝帶著隊友們結(jié)束今日份搬磚,拖著疲憊又興奮的身體回家清點收入時,沈徐氏坐在一群目光灼灼的家人中,顯得格格不入。</br> 眼看著已經(jīng)數(shù)到四位數(shù)還遠沒有結(jié)束的征兆,她簡直憂心忡忡、坐立難安,內(nèi)心只有一個念頭——怎么還沒點完,這也太多了吧?</br> 為何姝娘賺錢看起來比別人吃飯還簡單!</br> 清點了半個小時,沈麗姝激情澎湃的聲音幾乎宣告著沈徐氏的絕望,“兩千零五十二文!加上下午賺的,咱們今日剛好賺了兩千五百文!”</br> 一天賺兩千五百文,兩天就是五貫錢,一個月便是一百多貫,姝娘比人家點石成金還夸張,現(xiàn)在嘗到了甜頭,以后還怎么關(guān)得住她?</br> 沈徐氏越想越絕望。</br>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沈徐氏悲憤欲絕時,其他人卻在喜氣洋洋的分錢。</br> 第一天開張,又賺了這么多,沈麗姝也不是小氣的人,臨時決定給大家發(fā)獎金,還是那種壕無人性的見者有份。每人一百文,就連只是燒火的沈文殊、領(lǐng)了看弟弟任務(wù)的沈進殊都有份。</br> 當然沈麗姝也提前挑明了,“這是開門紅的獎金,讓大家都沾沾喜氣,從明兒開始就發(fā)工錢了,我跟表哥表弟們是合伙做生意,不用領(lǐng)工錢,爹娘就每天五十文吧,大弟十文,二弟今天把小弟照顧得很好,以后娘忙的時候你就干這個,阿姊也每天給你五文買糖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