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3 章 喬木私立高中(230+231+日)
時隔一年之久,白柳再次吃到了八塊錢一碗的牛肉面夜宵。</br> 三個人,但他們只點了一碗面,這碗面被理所當(dāng)然地放到了白柳面前,白柳頓了頓,他沒拿筷子:“你們不吃嗎?”</br> “我們平時吃得很好的,上面宿舍樓晚上管飯。”方點遺憾地托著腮感嘆,“誒,也就是今天周日,我們宿舍樓廚房熄火,不然還能偷菜下來喂你。”</br> “你小點聲。”陸驛站又是無奈又是哭笑不得,“要是又被人聽到舉報,白柳又沒得夜宵吃了。”</br> “okok。”方點不甚在意地比了個ok的手勢,她興致勃勃地把筷子塞到了白柳手里,“你快吃啊!再不吃面該坨了!”</br> 方點和陸驛站殷切地望著白柳,他們是真的在為白柳高興。</br> 在白柳沒有吃夜宵之后,方點和陸驛站每天盡管拿到了五十塊的夜宵補(bǔ)助,也再也沒有去過夜宵食堂。</br> 這也是他們時隔一年之久,再次踏入這個夜宵食堂,但他們卻什么都沒有吃。</br> 他問過方點和陸驛站,為什么不去了,明明有發(fā)補(bǔ)助。</br> 方點只是笑著揉搓了一下白柳的頭,說,少一個人吃飯不香的,所以我們不去了。</br> 白柳靜了很久,他終于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了這一碗牛肉面。</br> 少一個人是什么意思呢?</br> 當(dāng)時的白柳沒有問出口,但現(xiàn)在,他似乎明白了方點的意思。</br> 吃完之后,陸驛站又絮絮叨叨和白柳交代了很多事情,交代到方點開始催促他的地步:“老陸,快十點了,要上去了。”</br> “知道了。”陸驛站眼神極其復(fù)雜地望著白柳,他最終只是釋然地笑了笑,拍一下白柳的肩膀,“不要有壓力,351已經(jīng)很好了。”</br> “我看得到,你在努力,你真的是個好孩子。”</br> “好了,就你話多,我還有話要和白柳說呢,走開!”方點把陸驛站推開,她拉著白柳走到了一邊,眼神就像是看穿了一切那樣帶著笑意,問,“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br> 白柳靜了靜:“有點想法了。”</br> “這么快?這不合常理啊,我以為以你這個擰巴的性子,至少得到高考后才能想得通呢。”方點摸了摸下巴,她饒有趣味地反問,“你是不是……遇到了想要一起生活的人?”</br> 白柳頓了頓,他沒有回答。</br> “不愿意和我說算了。”方點揮揮手,她大度地不予計較,然后從身后把書包扯了過來,從里面一本一本地拿出了教輔書和筆記本,有條不紊地交代,“上次老陸給你那些筆記做得有點倉促了,你基礎(chǔ)弱,怕你看不懂,回去之后,我這個年級第一親手幫你把整個高三的知識點和考題都梳理了一遍!”</br> “看完擔(dān)保你能考上四百分!”</br> 沉甸甸的筆記本和教輔書被方點摔到了白柳手里,她笑起來,眼下有清晰可見的青黑:“諾,這就是知識的重量,好好看吧!”</br> 白柳拿著筆記本,又靜了很久:“你熬夜做的?”</br> “也沒熬多久。”方點笑了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br> 怎么可能閑著?</br> 高三的課程本來就重,白柳是知道她和陸驛站除了高考之外,還要準(zhǔn)備各類競賽,所謂的為學(xué)校爭光的必去項目,不說忙得腳打后腦勺,也是絕對找不出時間來幫他梳理這些知識點的。</br> 但方點還是做出來了。</br> 白柳頓了一下,他嗯了一聲,接過了這些破舊的教輔書和筆記本:“算我欠你一個人情。”</br> “這不算啊。”方點眉眼彎彎地彈了一下白柳的額頭,“人情是求人辦事才叫欠的東西,你又沒有求我,我心甘情愿為你做的,這可不算人情。”</br> 白柳低著頭,他看著自己手里兩只手都抱不住的又重又破敗的方點書包,平靜地問:“我其實不太懂。”</br> 方點問:“不懂什么?”</br> “你和陸驛站這工夫花在山上的任何一個人身上,你們和山上任何一個人交朋友。”白柳抬起頭,“都可以得到遠(yuǎn)勝于我的回報,他們會給你們很多東西,金錢,地位,社會交際關(guān)系,一個一帆風(fēng)順的未來。”</br> “為什么你們要在我身上花費這個完全不值得的工夫?”</br> “很簡單啊。”方點回答得很直白,“我們又不想和他們做朋友。”</br> “我們又不喜歡他們,但我們很喜歡你,只想和你做朋友啊。”</br> “但你很優(yōu)秀,很有價值。”白柳用漆黑的眼睛直視著方點,“你們這么努力成為年紀(jì)第一第二,成為這個學(xué)校里最有價值的學(xué)生,卻在我身上把這個價值給浪費了,這是一筆不劃算的交易。”</br> 方點琥珀色的眼睛彎起,她突然笑得很溫柔:“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什么嗎白柳?”</br> “我說一個人努力學(xué)習(xí),是為了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br> “我們努力成為年紀(jì)第一第二,不是為了去換取更多的價值,而是為了選擇我自己喜歡的生活。”</br> 月光落在方點的臉上,她笑得柔和又燦爛:“選擇和你做朋友就是我們喜歡的生活,我和老陸都不覺得我們在浪費我自身的價值。”</br> “快十點了,拜拜!”方點說完,她轉(zhuǎn)頭拉著陸驛站往山上急沖沖地跑了,聲音還帶著笑,“下次再來看你,白柳!”</br> 白柳看著方點隨著奔跑一跳一跳的馬尾,他身側(cè)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人形的黑線,這黑線出現(xiàn)的一瞬間就貼到了白柳的身上。</br> “你剛才怎么突然不見了了?”白柳語氣平平地詢問。</br> 黑桃趴在白柳的背上,下巴擱在白柳頭上,聲音郁悶:“我只能在你一個人的時候出現(xiàn)。”</br> “一個人的時候出現(xiàn)?”白柳反問,“但之前我在宿舍和教室里,你也能存在。”</br> “和具體有多少人無關(guān)。”黑桃說,“是當(dāng)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的狀態(tài)的時候,我才能存在,但當(dāng)你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人的時候,我就不存在了。”</br> “你在教室和宿舍的時候,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所以我能出現(xiàn),但剛剛他們和你吃牛肉面的時候,你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我不能存在了。”</br> 白柳頓了頓:“你和陸驛站他們不能共存?”</br> “可以這么說。”黑桃擁抱住白柳,將頭埋進(jìn)白柳的肩窩里,聲音悶悶的,“我是為了讓你不一個人而存在的怪物。”</br> “當(dāng)有其他人類讓你感到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的時候,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br> “你是這種類型的怪物嗎?”白柳左手握住了黑桃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平靜地開口,“那你應(yīng)該還能存在很久,因為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待著。”</br> 他的左手緊緊攥了一下方點給他的一書包筆記本,然后松開了。</br> 大考過后緊接著就是家長會。</br> 陸驛站和白柳這兩個家庭特殊的學(xué)生是沒有家長來幫忙開家長會的。</br> 方點也沒有。</br> 白柳無意探尋別人的家庭生長環(huán)境,也從來沒有問過為什么方點從來沒有家長來開家長會,但人類總是對于集體當(dāng)中優(yōu)秀又特立獨行的人有一種隱秘的窺探欲,就好像知道關(guān)于對方的事情越多,就離對方的位置越近一樣。</br> 方點的事情,白柳是從舍友的八卦里聽到的。</br> 方點在初中就是年級第一,她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很愛她,家境也相當(dāng)不錯,可以說方點前十五年的人生是“一帆風(fēng)順“,“幸福美滿”這八個字最好的詮釋。</br> 就好像神不允許她一直這么幸福下去一樣,到方點十五歲的時候,她的家里出了大變故。</br> 方點的媽媽得了重病,她的爸爸為了給媽媽治病花了很多錢,但還是不夠,最后為了籌錢,她的爸爸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引誘下上了賭桌。</br> 一夜之間,輸光了所有的錢,還欠了不少賭債。</br> 似乎接下來,方點就該過上一種極其困難的人生,但并沒有,這女人身上有一種極其強(qiáng)悍地?fù)]刀斬壁壘的心性和能力,她把自己的爸爸從賭桌上拽了下來,將披肩的長發(fā)束起,然后空手上了賭桌。</br> 又是一夜之間,方點將她爸爸輸出去的東西又全部贏了回來,然后就停手了。</br> 她的爸爸歇斯底里地崩潰抓住她的肩膀吼叫:“你繼續(xù)賭!你那么會賭!你把你媽媽的醫(yī)藥費全部贏回來啊!”</br> “你有這個能力為什么不去賭!”</br> 她的爸爸看著堅定搖頭的方點,恍惚又呆愣地跪在地上,他流著淚看著自己的女兒:“算爸爸求你好嗎?”</br> “我是出千贏的,不能再賭了。”方點輕聲說,“爸爸,在賭博這種游戲里,除了錢之外,人也會把自己輸出去的。”</br> “我不想看到媽媽之外,你也被不好的東西折磨。”</br> 方點的父親無法理解自己女兒的選擇,他將所有的錢留給方點之后,一個人跑了,留方點一個人處理所有的爛攤子。</br> 方點也處理好了。</br> 她當(dāng)時中考分?jǐn)?shù)全市第一,有很多學(xué)校都給她提供了豐厚的錄取條件,其中不乏一些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和氛圍都很好的公立學(xué)校,方點本來之前準(zhǔn)備去一所離家近的公立學(xué)校,最后她選了給出獎金最高的喬木,勉強(qiáng)湊齊了醫(yī)藥費,給自己的母親選了治療方案。</br> 但她的母親還是在治療后的半年內(nèi)迅速地憔悴下去,離世了。</br> 方點一個人處理好自己母親的葬禮,靠著各種競賽獎項拿獎金,加上喬木每年給她的豐厚特優(yōu)等生補(bǔ)貼費用,和她母親治療剩下的一筆錢,和在她母親離世后,她的賬戶突然多出來的一大筆錢——應(yīng)該是她不知道跑去哪里的父親打的。</br> 就靠著這東一筆西一筆的錢,方點將他們家當(dāng)初為了治病賣出去的那個老房子給贖了回來,她終于又有了一個離開學(xué)校能住的地方。</br> ——而這個地方,就成了白柳和陸驛站離開學(xué)校最常居住的地方。</br> 就像是……一個很小的家。</br> 年紀(jì)第一和年級第二都沒有人開家長會是一件蠻奇怪的事情,但喬木對于特優(yōu)生的優(yōu)待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學(xué)校批準(zhǔn)陸驛站和方點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br> 理由是優(yōu)秀的學(xué)生不需要家長的監(jiān)督也能管理好自己的學(xué)習(xí)和人生,他們就是自己的家長。</br> 但相反,白柳就沒有這種特權(quán)了,一旦開家長會,他的座位上永遠(yuǎn)都是空著的。</br> 陸驛站和方點倒是很想來開,但喬木的家長會一般都是全校所有班級統(tǒng)一開的,所以白柳開家長會的時候,陸驛站他們必然也在開家長會。</br> 值得一提的是,陸驛站不知道為什么,給替白柳開家長會有一種特殊的執(zhí)念,曾經(jīng)有好幾次試圖逃掉自己的家長會來幫他開,都被他們班的老師給逮回去了。</br> “你為什么這么想給我開?”白柳奇怪地問陸驛站。</br> “你不懂。”陸驛站眼神幽怨地看著白柳,“能給你開家長會,當(dāng)你爸爸,是一種當(dāng)初我周圍的每個人都懷有強(qiáng)烈期待的事情。”</br> 當(dāng)初異端管理局哪個人沒有罵過白六,想當(dāng)白六的爹的……</br> 白柳緩緩:“?”</br> 這次的家長會也是如此,白柳的座位依舊是空的。</br> 班級里人來人往,喧鬧異常,學(xué)生們的家長穿上了自己最貴的一身衣服,戴著自己最貴的手表,項鏈,戒指和包包,打扮得光鮮亮麗,時不時我的鴿血紅寶石戒指擦到了你剛做過的頭發(fā),不好意思,我的手工定制機(jī)械手表碰到了你的小牛皮皮包,真是抱歉。</br> 宛如一只只氣勢待發(fā),展露羽毛的公雞母雞。</br> 學(xué)生早已經(jīng)被遺忘到了一旁,這些家長高聲虛偽地互相假笑寒暄著,整個場子看起來不像是在學(xué)校里辦家長會,而是在什么酒店舉辦的大型交際聯(lián)會:</br> “誒呀,你今天開什么車來的啊?我今天開寶馬進(jìn)來,都找不到停車位了,喬木真是該擴(kuò)擴(kuò)規(guī)模了,不然來開個家長會都不好停車。”</br> “你們家是不是在新開的陽光城樓盤又搞了一套房?”</br> “最近公司上層動了動,可能要空出一個位置了。”</br> “雙十一蘭家的面霜打9.5折,只要四千多了!一起買嗎?”</br> 總之,雖然是家長會,但看起來和學(xué)生沒什么關(guān)系。</br> 白柳對這種家長會的參與度一向是0,但他的確也沒有參與的需求,因為畢竟整個場合就只有兩種單調(diào)無聊的主題:</br> 一,家長們互相攀比,二,學(xué)生們互相攀比。</br> 成年人的明爭暗斗地攀比還會有層名為世故的遮羞布,但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的之間的攀比就直白得多了。</br> “我媽剛給我買了最新出的鞋。”白柳旁邊那個男生晃了晃自己腳上的鞋,滿臉得色,“今天開家長會帶過來給我試試。”</br> “哇,這雙要三千多吧。”</br> 這男生故弄玄虛地晃了晃手指:“nono。”</br> “哇靠,你這雙有球星簽名!”</br> “我日,這款是兩年前的限量版了,你怎么搞到的?”</br> “還能怎么搞到的?”這男生聳了聳肩,他不以為意地笑笑,腳伸到了白柳的面前晃了晃,“錢唄,出高價就能搞到了,加上郵費花了近六千。”</br> “六千,好劃算,我也想要!”</br> “回去讓我媽也給我找找看,我小姑在國外,應(yīng)該能淘到。”</br> 一旁的鮑康樂神色陰沉又嫉妒地聽著,他盯著那雙價值六千多的球鞋,眼睛里都是欲望。</br> 白柳聽這種話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別過頭,靠在教室走廊后方的一個窗戶外面,眼神落在了窗戶里面。</br> 透過窗戶,能看到他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前后左右都坐滿了體態(tài)富貴的家長們,這些家長占了自己的座位還不夠,隨手將自己昂貴的手提包放在了白柳的課桌上。</br> 就像是這個屬于白柳的家人的位置上,天生就該是個空位置。</br> 在白柳旁邊熱烈討論球鞋的那幾個男生見白柳一點反應(yīng)都沒給,臉色一沉,左右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圍了上去。</br> 為首的那個男生推搡了一下白柳的肩膀:“喂。”</br> 白柳冷淡地回頭掃他一眼:“有事?”</br> “呦呦呦,擺臭臉了。”這男生嘻嘻哈哈地將頭伸到了白柳面前,“你剛剛在看什么?”</br> 這男生裝模作樣地探頭,越過白柳的肩膀看向教室里面,嘖嘖兩聲,“找你家長啊?”</br> “但你沒有家長啊!”這男生裝作遺憾地攤手,“這樣吧,我今天拿到了新球鞋,心情不錯。”</br> “你喊我一聲爸爸,我就進(jìn)去幫你開家長會怎么樣?”</br> 其他幾個男生都憋笑起來,臉色一直陰沉的鮑康樂也舒展了神情,他用一種厭惡興奮的目光看著被圍堵的白柳,就像是在看什么下等人。</br> 只要這個班里有白柳,他就不是過得最差的那個。</br> “也不是欺負(fù)你哈。”這男生假模假樣地用力捏了捏白柳的肩膀,“主要是看你沒爹沒媽的,可憐。”</br> “我爹媽又對我這么好,我應(yīng)該對你這種福利院出來的做做善事,算是回報社會了,是吧?”</br> “你看。”這男生嬉皮笑臉的,強(qiáng)硬地摁住白柳的肩膀,讓他看窗戶里的教室,“我爹媽坐你位置前面呢,包都放你位置上,你的位置都能沾沾我爹媽的福氣,我對你好吧,喊不喊爸爸?”</br> 白柳剛要開口,他的話到了嘴邊頓了一下,隔著窗戶玻璃,他看到自己原本空蕩蕩的座位上坐了一團(tuán)人形的黑線。</br> 這團(tuán)黑線好奇地研究白柳的座位,抬手就把放在白柳座位上的兩個擋住它坐下的手提包給掃了下去。</br> 教室里坐在白柳座位前的一男一女聽到提包掉落的聲音,轉(zhuǎn)頭過來看,皺眉問:</br> “誰把我們包給掃下去了?”</br> “這位置不是專門用來放包的嗎?”</br> 旁邊有人好心提醒:“不是,這是他們班一個同學(xué)白柳的位置,但他沒有家長來開會,所以空著。”</br> 這一男一女不以為意地?fù)]了揮手,臉上帶出顯而易見的厭煩情緒:</br> “你說的那個白柳我知道,福利院出來的,又臟又賤,聽說還會偷同學(xué)放柜子里的吃的,我們家崽特別討厭。”</br> “之前都不知道我們家崽坐這人前面,等放會了去找許老師反映一下,給他調(diào)個位置,不然成天坐這種人前面,學(xué)習(xí)都學(xué)不好,影響心情。”</br> 說著,這兩人撿起手提包,拍又不拍,就那么態(tài)度傲慢又自然地又要放回白柳的桌面上。</br> 那團(tuán)人形黑線慢慢地抬起頭來,被起哄的男生摁在窗外的白柳表情靜止了片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團(tuán)黑線在那一男一女說他又臟又賤的時候,突然地從黑線變成了擁有模糊輪廓的男人。</br> 這個人擁有非常精致完美的五官,身材挺拔,非常執(zhí)著地將自己高而長的身軀塞進(jìn)了白柳的小座位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起來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jì),擁有一雙很惹眼的銀藍(lán)色眼睛。</br> 這就是……這團(tuán)小狗線條,黑桃真正的樣子嗎?</br> 看來他的眼光在未來也沒有下降。</br> 黑桃神色淡漠地抬頭,他那雙銀藍(lán)色的眼睛和這兩個剛要將手提包放在課桌上一男一女對視了。</br> 這一男一女的表情怔楞了半晌,他們似有若無地看到在空氣中,有一扇銀藍(lán)色的門在向他們緩緩打開。</br> 下一秒,他們的表情頓時扭曲了起來。</br> 窗邊,那個男生還在囂張地嘲笑著:“怎么不反抗了?看我爹媽看得羨慕呆了?”</br> 窗內(nèi)突然傳出慌亂的慘叫聲:</br> “王先生,王太太,你們在干什么?!”</br> 這男生動作一頓,他松開了白柳的領(lǐng)口,疑惑地看向窗戶內(nèi)。</br> 教室內(nèi),他的父母就像是兩條狗一樣,眼珠子上揚(yáng),向兩邊分開,伸出往下滴口水的舌頭,趴在白柳的課桌上瘋狂地舔食著,就像是在吃什么極為甜美的食物一樣,臉上還露出那種奇怪的笑容。</br> “好香……嘿嘿……好香……”</br> 不能說是形象全無,只能說把一教室的人都給嚇懵了。</br> 旁邊的人在尖叫著,想要把他們從白柳的課桌上扯開,但這兩個人居然還會兇狠地咬人。</br> 在連續(xù)咬傷了兩個試圖上前去把他們扯下來的家長之后,這個男生也懵了,他推開窗戶,喊了一句:“爸爸媽媽,你們在干什么?”</br> 他的父母緩緩地彎曲著脖頸,看向了外面自己的孩子,那眼神看得這個男生后背一陣發(fā)涼,后退了兩步。</br> 但他還來不及轉(zhuǎn)身逃跑,這對父母從課桌上飛奔出了窗戶,目光兇狠地將自己的孩子死死摁在了地上。</br> 這男生被自己的父母摁倒在地,摔得腦門嗡一聲震響,表情空白地干嘔了幾下,但他的父母還沒有停下,而是齜出尖牙,開始仔細(xì)地嗅聞這個男生身上的味道。</br> 這個男生嚇得屁滾尿流,在地上瘋狂掙扎,絕望地大喊:“救我!”</br> 之前這個男生的幾個跟屁蟲早就已經(jīng)被嚇得連滾帶爬地跑遠(yuǎn)了,他周圍只剩下唯一一個沒有跑遠(yuǎn)的白柳,這個被自己父母摁在地上嗅聞的男生根本顧不得那么多,死死拉住白柳的褲腿,聲嘶力竭地喊叫:“救救我!”</br> “快把他們弄走!!”</br> 白柳表情淡漠地看著扯著自己褲腿求救的這個男生:“想我救你?”</br> 這個男生瘋狂點頭,涕泗橫流。</br> “可以。”白柳淡淡地說,“喊我爸爸吧。”</br> 這男生一呆,他剛想罵一句操你媽誰要喊你爸爸,他的父母就開始露出那種奇怪的微笑,嚇得他崩潰地立馬喊出來:“爸爸,爸爸!救我爸爸!”</br> 這句“爸爸”好像是觸碰到了這對父母的什么開關(guān),他們開始蹲距下來,眼神空白,臉上戴上了奇異又討好的笑容,俯下身來伸出舌頭,將舌背貼到了孩子的鞋面上,一下一下認(rèn)真地舔了起來。</br> 這對父母居然開始舔起了自己孩子的球鞋。</br> “嘿嘿,主管爸爸,嘿嘿。”男人諂媚地望著自己表情已經(jīng)徹底呆滯的兒子,眼睛里充滿了空洞又迫切的欲望,“我好好舔您鞋子了,之前也給您送了一百六十萬,之前空出來的那個職位,您看是不是該輪到我了?”</br> 女人也在認(rèn)認(rèn)真真勤勤懇懇地舔著,她舔得表情極其嬌媚,還要搖晃肩膀撒嬌:“老公,老公,爸爸老公,你看我表現(xiàn)得這么好,下個月的生活費多給一點嘛~”</br> “人家想要買一個二十萬的祖母綠手鐲。”</br> “你要是給我買了,我可以一直喊你爸爸的~”</br> 這男生表情已經(jīng)被沖擊到一片空白了,就算他是那種什么都不知道的紈绔,也知道自己父母這幅姿態(tài)是在干什么。</br> 旁邊圍觀的人紛紛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br> 這一男一女舔到一半,突然甩了甩頭,臉上那種充滿欲望的表情全消,像是從某種魔怔的狀態(tài)里猛地清醒了過來,他們捂住自己劇烈頭痛的頭,緩緩地看向了自己癱坐在地上,一臉癡呆的兒子。</br> 他們低下了頭,又恍惚地看向了自己兒子的球鞋。</br> 這球鞋上的球星名字是新簽的,剛剛還被他們兒子炫耀過是特地找了球星簽的。</br> 但現(xiàn)在因為他們剛剛舔得太過用力,這簽名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半截。</br> 他們的舌頭火辣辣的刺痛,舌面上留下了漆黑的記號筆暈染團(tuán)塊。</br> 不一會兒,被其他家長緊急叫過來的保安來了,這兩個家長被保安扶了起來,他們低著頭,臉色難看至極地從看熱鬧的眾人面前走過。</br> 男人突然揪住自己兒子的頭發(fā)狠狠地打了他兩耳光,欲蓋擬彰地怒罵道:“你這個小逼崽子!媽的!考那么一點分?jǐn)?shù)!都把我和你媽氣瘋了!”</br> “給你花那么多錢,提供那么好的條件,就考這么一點,氣得你老子老娘犯病!”</br> 這男生已經(jīng)被打蒙了,他剛想辯駁,他爹又是狠狠地兩耳刮子下來,瞬間打得他臉腫了起來,這男人惡狠狠地警告:“回去再和你算賬!”</br> 這男生一路都被狠扇耳光,也沒有人攔,幾乎是被自己的爸爸拖了回去,嘴巴都被打得流口水了,他爹都沒有停,就像是在他身上發(fā)泄某種怨氣一樣。</br> 之前那些跟在這個男生后面走的那些跟屁蟲都假裝沒看到這個男生求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低著頭退下了,離這個男生遠(yuǎn)遠(yuǎn)的。</br> 白柳看向窗戶里的黑桃,黑桃隔著窗戶和他對視,他淡淡地?fù)P了揚(yáng)下頜,示意這家伙出來,解釋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是怎么回事。</br> 這對突然發(fā)瘋的父母肯定是這家伙作怪。</br> 黑桃一本正經(jīng)地將頭別了回去,假裝沒看到白柳示意他出來的眼神,端莊地坐在白柳的位置上,模仿其他的家長認(rèn)真地看著桌面上白柳的試卷,一副【我正在給你開家長會你不要打擾我】的樣子。</br> 白柳:“……”</br> 能看懂卷子嗎就在那看……</br> 在這個。</br> 短暫又驚悚的小插曲后,高三十七班的家長會還是順利召開了</br> 許薇走上臺,一樣一樣地總結(jié)這次考試的重點,總結(jié)成績排名前十和后十的學(xué)生,每個被總結(jié)到了學(xué)生家長都要站起來接受她的點評。</br> 成績排名前列的學(xué)生家長都很光榮,排名后排的就比較難堪了。</br> 白柳一般是排名后排的,但這次他罕見地脫離了后十名,不在被點評的差生隊伍里。</br> 他這次在另一波被總結(jié)的學(xué)生當(dāng)中。</br> “接下來總結(jié)一下本次考試有較大進(jìn)步的學(xué)生。”許薇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花名冊,“這些學(xué)生最近進(jìn)步都很大,值得各位家長互相學(xué)習(xí)和借鑒一下對方的教育方法,高三了,希望大家都稍微重視一下自己的孩子。”</br> 她一個一個地念過去,每個被念到的學(xué)生家長都會站起來,一副含蓄又嘚瑟地接受表揚(yáng)的樣子,仿佛成績進(jìn)步的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自己。</br> “成績進(jìn)步一百二十名,侯彤。”許薇滿是贊賞地看向站起來的侯彤爸爸,“您的孩子非常優(yōu)秀,連續(xù)幾次都在成績進(jìn)步。”</br> “能不進(jìn)步嗎?”侯彤爸爸是個看起來很隨和的中年男人,他笑得無奈,“都倒數(shù)了,跌倒山谷地了,往哪走都是進(jìn)步。”</br> 全班和善地哄笑了一下。</br> “您坐下吧。”許薇示意對方坐下,她再次看向花名冊,臉上的表情冷漠了下來,“最后一個進(jìn)步的是我們班的特殊學(xué)生,在這里我就不提了,他的家長沒來。”</br> 侯彤爸爸忍不住說了一句:“老師,人家家長沒來還是得說吧?”</br> “人家家長雖然沒來,但人家也進(jìn)步了,沒有不說的道理吧?”</br> 許薇的臉色瞬間變得尷尬無比,她找補(bǔ)了一下:“是剛剛出了一些事,這次開會的事情有點緊,所以就……”</br> “許老師您繼續(xù)。”侯彤爸爸抬手打斷許薇的解釋,他別過臉搖了搖頭,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怎么做老師的,難怪小彤不喜歡……”</br> 許薇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她清了清嗓子,竭力地擠出一個微笑:“這次成績進(jìn)步的最后一名學(xué)生,白柳。”</br> 她幾乎是帶著惡意地掃了一眼窗邊的白柳,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侯彤家長說得對,應(yīng)該對所有學(xué)生一視同仁,現(xiàn)在按照正常流程,白柳沒來的家長站起來接受表揚(yáng)。”</br> “大家為白柳的家長鼓掌。”</br> 所有人轉(zhuǎn)頭看向那個空的座位,鼓起了掌。</br> 白柳也看向了那個座位。</br> 黑桃從哪個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在掌聲里站得筆直筆直,模仿著別的家長略微矜持地點了一下下頜,仿佛替白柳接收了這表揚(yáng)一般。</br> 白柳的唇角很輕微地上翹了一下。</br> 家長會散會后,學(xué)校通常會放半天的假,學(xué)生可以跟著家長回家。</br> 白柳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學(xué)生,因為他不用回家,或者說,他這里的情況反了過來,他的“家長”趴在他的身上,要跟他回家了。</br> 黑桃變化成人形的線條明顯弱化了不少,他趴在白柳肩背上一動不動。</br> “你不是不能碰到其他人嗎?”白柳語氣平淡地一邊走一邊問,“剛剛那是怎么回事?又是掃手提包又是逼得人發(fā)瘋,你看起來能耐挺大。”</br> “本來是不可以的。”黑桃的語氣很悶,微弱到接近于氣音,“按照規(guī)則,我不能干涉和破壞你的高中生活。”</br> 白柳一頓,問:“那剛剛?”</br> 黑桃頓了頓:“因為我太生氣了,所以我破壞了規(guī)則。”</br> “他們不可以那么說你。”</br> “破壞規(guī)則要付出代價吧?”白柳平靜地反問,“所以你現(xiàn)在虛弱到走都走不了,只能靠我背?”</br> 黑桃悶悶地嗯了一聲,他就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一樣,將頭埋進(jìn)了白柳的后背里。</br>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br> 夕陽西下,慢慢落下的太陽光溫?zé)峋d長,光線斜射過來,將白柳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br> “下次不要干這種破壞規(guī)則的蠢事了。”白柳背著黑桃往宿舍走,他垂眸看著腳下自己一個人被拉得很長的影子,語氣頓了一下,“要是把自己玩沒了就有意思了。”</br> 他背上的黑桃沒有影子,他的腳下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但他卻有了兩個人一起走的感覺。</br> 他背上的黑桃也沒有重量,白柳背著黑桃那么一個大怪物走了那么長,背上卻像是什么都沒有那樣輕松。</br> 但又那么沉重,沉重得白柳情不自禁地身體前傾,就好像他后背上真的背著一個人,一個狗狗線團(tuán),一個專門為他而來,給他開了家長會的怪物那樣。</br> “記住了嗎?”白柳又確定了一遍,他語氣冷了一點,“下次不要這么干了。”</br> 黑桃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控制不住。”</br> “為什么控制不住?”白柳問。</br> “因為我很喜歡你。”黑桃用力地?fù)砭o白柳,他貼在白柳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我很喜歡你。”</br> “我喜歡你,白柳。”</br> “白柳我喜歡你。”</br> “我特別喜歡你。”</br> 白柳靜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了。”</br> “哦。”黑桃安靜了一會兒,然后——“我喜歡你,白柳。”</br> “我知道了。”</br> “我喜歡……”</br> “知道了。”</br> 陽光把白柳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很長,他身后的教學(xué)樓二樓高三十七班里,陽光從走廊的窗戶斜照進(jìn)去,照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br> 黑板上最正中間是成績進(jìn)步學(xué)生的光榮榜,一溜下來用整齊美觀的粉筆字寫了很多學(xué)生的名字,倒數(shù)第二個漂亮的粉筆字寫下的名字是【侯彤】,而最后一個名字卻是歪歪扭扭的。</br> 這個名字是【白柳】。</br> 許薇故意沒在光榮榜上寫白柳的名字,她以為在這個學(xué)校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記得這么一次考試?yán)锇琢奈⑷醯倪M(jìn)步,也不會在意所謂的光榮榜上有沒有白柳的名字。</br> 因為白柳沒有家長。</br> 但有個怪物記得,在意,存在。</br> 它悄悄地,笨拙地,背著白柳,耗干了自己的能量,不熟練地拿起了粉筆,將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地認(rèn)真寫在這個光榮榜最后一個位置上。</br> 因為它真的覺得白柳很光榮。</br> ——就像是它聽到白柳的名字,在家長會上為了白柳站起來的那一刻一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