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2 章 陰山村
當十個倀鬼全部回到酒壇里的時候,白柳所在的偏墓室終于發(fā)出了機關扭動的聲音,墓室底層猛地向下一沉,轟隆隆的幾聲巨響后,墓室的縫隙里冒出許多煙塵。</br> 白柳手里秉著的燭臺光頓時一暗。</br> 周圍一切都被裹進了濃煙滾滾中,白柳聽到壇子咕嚕咕嚕在地上到處滾的聲音,還有幾個碰到了他的腳,歪倒碎裂,發(fā)出了噼里啪啦的脆響。</br> 現(xiàn)在白柳估摸著,整個偏墓室里的倀鬼都被放出來了。</br> 有了尸體的倀鬼,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倀尸們在濃煙中爬動,時不時從煙霧中探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聳動鼻子的位置嗅聞。</br> 有些倀鬼眼睛的位置裂開兩道血紅的縫,滿是血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轉,似乎在尋找煙塵黑暗中的白柳,然后往亮著光的地方爬去。</br> 白柳呼氣吹滅了手中的燭臺,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了。</br> 他能感覺到墓室還在緩慢下沉,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停止,時不時有濕漉漉的頭發(fā)和手腳淌過白柳的背部和腳踝,他感到耳邊不斷地傳來那種嗅聞氣音和舌頭正在舔舐什么東西的濕滑黏膩聲音。</br> 陰冷的感覺不斷地靠近白柳,那些倀尸似乎快要靠著嗅聞找到隱藏在黑暗中的白柳了。</br> 白柳后退兩步,他抵著墻面,冷靜地脫下外衣在地面上流淌的尸水里一浸,然后再用這件浸過了尸水的外衣包裹住了自己的下/半/身,用一個倀鬼爬走了的空酒壇反過來套在了自己頭上,然后縮在角落里屏住了呼吸。</br> 濃郁的尸臭掩蓋住了白柳的味道,黑暗中這些倀鬼嗅聞的聲音似乎小了不少,相應的,它們爬動的聲音越來越頻繁,白柳能時不時地聽到有罐子和碎瓦片被刨動的聲響。</br> 墓室似乎快要下沉到一個固定的位置,開始發(fā)出咯愣咯愣的卡位聲。</br> 白柳能感覺到有倀鬼靠近了自己,湊近在壇子口附近嗅聞了兩下之后,又離開了。</br> 當然也有沒離開的。</br> 白柳透過酒壇子的壇口向下看,從狹窄的視野里,他能隱約看到他的面前很近的地面上站著一雙濕淋淋的慘白雙腳,還在往下滲著水。</br> 白柳緩慢地往墻面轉動自己頭上的酒壇子,想避開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倀尸,但隨著他的轉動,這雙腳也慢慢地踮起腳,往白柳轉動的方向走。</br> 最終又變成了,這腳腳尖正對戴著酒壇子的白柳,而且還離得近了一些。</br> 白柳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他想起《茅山邪術》里對于腳尖正對的解釋。</br> 鬼拿腳尖對著你,就是要上/你的身,或者說是要跟著你回家,和你同住,所以有晚上睡覺不能把鞋放得腳尖朝向床的說法,因為會讓鬼踩在你的鞋上,上你的床,和你同睡。</br> 這里這么多倀鬼,只有這一個倀鬼執(zhí)著地守在白柳這里。</br> 不會是想和他一起住……白柳看了一眼他用的這個酒壇子。</br> 白柳面前站著的那雙腿緩緩地彎曲下來,蹲在了白柳面前。</br> 白柳能看到它肩膀以下的位置,這東西用雙手抱住膝蓋,靜了一會兒,然后骨節(jié)開始變形,頭扭轉了一百二十度,整個腦袋歪著從壇子口下面向上看向了壇子內(nèi)的白柳,眼珠子全黑。</br> 它指著白柳頭上的壇子,喉嚨里發(fā)出很奇怪的,就像是人在水里說話般的咕嚕聲響:</br> “這是我的……壇子,你的壇子,呢?”</br> 墓室終于沉到了底,重重地震了一下,墓室落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正門的位置打開,出現(xiàn)了一條漆黑的回廊通道。</br> 白柳動作飛快地取下頭上的酒壇子蓋在面前這個倀鬼的頭上:“剛剛借用一下,現(xiàn)在還給你。”</br> 說完,白柳頭也不回地轉身沖向了回廊里。</br> 那些倀鬼發(fā)現(xiàn)了白柳這個跑動的人類,紛紛嘶叫一聲,在墻壁上爬動著追來。</br> 后面的倀尸爬動的速度也極快,如果有光,白柳回頭就能看到這些倀尸翻動手腳的殘影。</br> 在這些倀鬼即將追到白柳的那一瞬,白柳脫下貼身的衣服,往前面的方向一扔,然后猛地側身一轉,轉進了一個回廊旁邊開出來的通道里。</br> 后面的倀鬼緊追不舍,但似乎在黑暗里這群倀鬼是依靠嗅覺來追逐生人的,白柳躲在側邊回廊里,感受到那些倀鬼從他旁邊跑過去,向著有著他味道那件貼身上衣跑去。</br> 白柳放輕呼吸,他看著倀尸們在衣服的位置隆起堆作白花花的一團,牙齒咯吱咯吱地咬響。</br> 走廊里很快響起了衣服被撕碎的聲響。</br> 圍堆起來的倀尸們散去,有一個倀尸舉出了一個酒壇子,它們似乎是將衣服的零星碎片當作白柳的尸體殘肢裝進了酒壇子里,用寫了奠字的紅紙封好,然后帶著酒壇子轉身爬了回去。</br> 很明顯,它們以為自己將白柳做成了下一只倀鬼,要帶回去飼【虎】了。</br> 白柳看得略微挑了一下眉。</br> 這些倀鬼們的行動如此有素,到嘴的“人肉”都能撕碎之后裝進壇子里,不像是被沒有理智的鬼物指導,反倒像是被活人有意訓練出來的。</br> 但在這遍布鬼怪的墓穴里,在最后一個后人都被淹死的陰山村里,除了他們這四個返鄉(xiāng)的人,還會有什么活人呢?</br> 白柳剛準備探出頭去看這些倀鬼準備把裝著“自己”的酒壇子送到什么地方,就被旁邊突然伸出來的一只黑漆漆的手給死死捂住了口鼻。</br> “別回頭!”有人嗓音沙啞地警告,“有東西要來打掃場地的!”</br> 白柳順從地不動了。</br> 很快,幾個只有白柳半身高的紙人出現(xiàn)了,這些紙人嘻嘻笑著,臉上是油墨化成的笑臉,手里舉著紙掃把繞著剛剛白柳衣服被撕碎的地方來回掃動幾圈,動作僵硬死板,然后又不見了。</br> 等到紙人離去后,捂住白柳口鼻人長舒一口氣,但依舊扼住了白柳的喉嚨沒動,身體十分緊繃。</br> 白柳平靜地拿出火柴劃亮,點燃了燭臺,舉起來照亮這人:“牧四誠,你怎么在這里?”</br> 牧四誠臉上臟兮兮的全是泥土痕跡,嘴角和眼睛旁邊還有血跡,身上也掛了不少彩,一看就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他定定地看了白柳一會兒,目光下移,看向白柳在地上的影子之后才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松開扼住白柳喉嚨的手,癱軟地靠在墻上不動了。</br> “真的是你白柳。”牧四誠胸膛劇烈起伏,他雙眼都渙散了,“……我還以為我又救下一個鬼呢。”</br> 白柳從上到下打量牧四誠一番:“你這是發(fā)生了什么?”</br> “別提了。”牧四誠又是郁悶又是后怕,他蹲在地上一邊順心口一邊說,“你不知道去哪兒了,我跟著那個假白柳去背棺材,路上還走過了一座橋,那個假白柳讓我走過去。”</br> “但那座橋居然是紙做的!”</br> “橋上面走滿了背著棺材的倀鬼,一些奇奇怪怪的紙人啥的,還有一些半透明的,我只能隱約看到形體的東西,水里黑漆漆的,還浮著浮萍,黑頭發(fā)和紙錢,一看掉下去估計就上不來了。”</br> 牧四誠臉色黑沉:“我按照你說的,憋氣沒吐,差點沒給我憋死,但好歹是過去了,然后東繞西繞,頭都給我繞暈了,到了一個什么次墓室,說連接著主墓室。”</br> “這次墓室里全是棺材,而且是立著的棺材,三十幾口,上面還綁著紅緞子,繞著中間擺成了一個什么陣法一樣的形狀,我記不清了。”</br> 牧四誠皺眉回憶:“那個假白柳讓我選一口棺材來背出去,你不是讓我順著鬼的來嗎?所以我就選了一個我能背動的背了。”</br> “我剛把棺材背出次墓室,棺材有點滑,往下掉了一下,我就往上顛了一下,但又怕冒犯棺材里的尸體了,我就說了句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背棺材,請見諒,結果剛說完,我背后的棺材里就傳來了女人的笑聲,然后棺材被咚咚敲響了兩下。”</br> 白柳回憶了一下:“那個好像是給倀鬼下指令的意思吧?”</br> “是的!”牧四誠憤怒站了起來,讓白柳看向掛在他腰上的緞布大紅花:“那個棺材響了兩下之后,突然就冒出了一大堆倀鬼和那個假白柳一起摁著我的頭,給我戴上了大紅花,非要我和棺材里的新娘子結婚!”</br> 白柳似笑非笑:“那你結了嗎?”</br> 牧四誠十分倔強地搖頭:“沒有!在那些倀鬼在布置喜堂的時候,我乘亂打了那些倀鬼一頓,然后跑出來了。”</br> “也就是說你逃婚了?”白柳似有所悟地點點頭,笑了一下,“對方真心喜歡你,選了你做如意郎君,你連拒絕都不好好說就跑了,這樣不太好吧?”</br> “沒有好嗎!”牧四誠怒吼,“她才不是真心喜歡我所以要和我結婚的!”</br> 牧四誠攥緊拳頭,氣得手都在發(fā)抖:“你根本不懂,我不光是要和我背的那個新娘子結婚,是和整個墓室,所有的,三十幾個新娘子一起結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