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7 章 游戲池
倉庫內(nèi)。</br> 跪在地上抱住頭蜷縮成一團(tuán)的木柯雙目渙散地飛快自言自語:“忘掉,給我忘掉,全部忘掉!”</br> 木柯四周凌亂地散落著十幾支被用完了的水筆,大量寫滿文字的碎紙。</br> 這些碎紙上的字跡一開始還十分規(guī)整流利,到后來就凌亂了起來,就像是寫這些字的人一開始還能勉強維持頭腦的清晰,到后來就失去了理智,只能胡亂地圖畫。</br> 每張紙的正面是一些奇形怪狀的表格,背面歇斯底里地畫了很多扭曲的小丑面具圖案。</br> 這些表格都是比較表格,表格的內(nèi)容十分奇怪。</br> 什么叫做比較表格呢,就是通過表格的形式比較,區(qū)分兩個看起來很類似事物的不同,比如比較香蕉和芭蕉,奇異果和獼猴桃的不同。</br> 而木柯寫的這些比較表格,比較的不是事物,而是兩個人。</br> 他比較的是【白柳】和【白六】的不同。</br> 木柯的比較表格列得非常細(xì)致,從外貌,生平,出身列舉,他就像是寫一部編年史般把白柳和白六身上發(fā)生過的事情全部寫了出來,然后一一對比。</br> 木柯喃喃自語:“不一樣的,白柳和白六是不一樣的。”</br> “白柳救了我……”木柯抓撓自己的頭發(fā),他雙目發(fā)直,“但白六也救了我。”</br> “白柳只是一個曾經(jīng)被我欺壓的普通員工,他不會像是白六那樣去做那么多傷害別人的事……”</br> 木柯的大腦里不停閃回各種細(xì)節(jié)和回憶。</br> 白柳微笑著對操縱著張傀去送死,在游戲最危急關(guān)頭騙到了牧四誠的靈魂,利用劉佳儀的弱點讓她加入了團(tuán)隊,眼中沒有一絲情緒地?fù)肀П轶w鱗傷,神情恍惚的唐二打,輕柔低語【我為你的一切遭遇感到抱歉】。</br> 【把靈魂給我吧,讓我替那些白六贖罪。】</br> 白柳毫無感情地抬起他的下巴,垂眸俯瞰木柯,輕聲說:</br> 【如果你一直這么沒用,我會拋棄你。】</br> 【我不要沒有價值的追隨者,木柯。】</br> 白柳是會做傷害別人的事情的,他一開始不做只是因為是個被困在普通崗位上的普通人,沒有身份和能力。</br> 但如果給了白柳和白六一樣的身份,地位,資本和能力……</br> 木柯痛苦地躬起了腰,喘息著:“……他們的不同到底在哪里?!”</br> 丹尼爾記憶中的慵懶微笑的白六和木柯記憶中散漫微笑的白柳臉龐漸漸重合在一起。</br> 不可以!!</br> 木柯心臟狂跳兩下,他嗆咳起來。</br> 小丑那家伙狂熱信仰著白六,那種癲狂的信仰就算只是呈現(xiàn)在記憶里,也快要將木柯逼瘋了。</br> 木柯的記憶在小丑狂亂斑斕的記憶沖擊下黯然失色,木柯漸漸忘記自己的父母,學(xué)校,從小到大有過交集的人,一切都被扭曲成了丹尼爾記憶中的樣子。</br> 木柯感覺自己在被丹尼爾記憶吞噬。</br> 他的父母變成丹尼爾高高在上的冷漠父親,學(xué)校變成一個寬廣的巨大射擊場,有過交際的人從商場上虛偽客套的同輩變成了毆打他的敵方黨派的人。</br> 木柯感覺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丹尼爾一點一點擠壓出去。</br> 記憶將木柯漸漸地變成了另一個丹尼爾,而木柯記憶里唯一能留存下來屬于他自己的東西的就是白柳。</br> 如果白柳就是白六,那擁有同樣記憶的木柯和小丑又有什么區(qū)別?</br> 木柯的心臟急劇跳動,他捂住自己的心律失常的心臟大張開口喘息,嘴唇醬紫,一種近似于絞痛的感覺迫使木柯再次清醒了過來。</br> 他慌亂地到處翻找地面上那些表格,企圖從中找到白柳和白六的區(qū)別。</br> “不一樣的,根本不一樣的。”木柯深吸一口氣,眼眶發(fā)紅,自言自語地說服自己,“白柳,白柳是短發(fā),白六是長發(fā),他們從外表上就不一樣。”</br> “木柯。”門外的白柳再次敲了敲,他語氣依舊很平靜,但口吻從第一次的商量直接變成了下命令,“不要讓我再說第三次,把門打開。”</br> 木柯肩膀一顫,他下意識地服從了白柳的命令,踉蹌起身,打開了門。</br> 門外長發(fā)白柳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地望著木柯:“還認(rèn)識我嗎?”</br> 木柯近乎呆滯地望著白柳的長發(fā),打開門的手遏制不住地發(fā)抖。</br> 一瞬間,無法被忘記的所有記憶混亂在一起。</br> 木柯緩慢地跪在了地上,捂住自己扭曲猙獰的臉,心臟急劇跳動產(chǎn)生的疼痛迫使木柯彎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呼吸急促到了快要干嘔的地步。</br> 白柳平靜地掃了蜷縮在地上的木柯一眼,走進(jìn)了倉庫,然后把門給關(guān)了起來,然后單膝蹲下,撿起了幾張地上的碎紙低頭看了起來。</br> “原來在試圖區(qū)分我和白六啊。”白柳垂著眼眸,“……都到這一步了,記憶里其他部分都被吞噬了吧,只剩下我的存在了。”</br> 白柳隨手找了一個倉庫里廢棄臺階坐了下來,他雙手交握在身前,前傾身體把倒在地上的木柯扶了起來。</br> 木柯恍惚地抬起頭看著白柳,臉上忍不住露出那種小丑式的癲狂笑容,表情就像是痙攣般抽動著,但下一秒又被木柯自己驚慌失措地抬手遮住了,出口的聲音里帶著泣音:“別看這樣的我!這不是我!”</br> “是因為記憶力太好,所以完全沒有辦法忘記對方灌輸給你的記憶嗎?”白柳沒有被木柯的情緒影響,語氣平和地詢問。</br> 木柯就像是做錯了事情般的小孩子般低著頭:“是的。”</br> 白柳垂下眼簾:“我的確可以想辦法給你抹消這段記憶,但如果只是抹消了,再遇到小丑的時候,你會恐懼的吧?”</br> “畢竟就算抹消了,你也被他的記憶戰(zhàn)勝過了,你逃避了他的記憶。”</br> 木柯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他咬緊下唇,沒說話。</br> “為什么會被小丑的記憶吞噬呢?”白柳詢問,“木柯沒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嗎?”</br> 木柯依舊沒說話。</br> 白柳繼續(xù)說了下去:“人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知道自己為何物,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著,就很難被另一個人的存在抹消了。”</br> “無論那個人的存在對你影響有多強烈,看起來和你有多類似,他和你也不是同一個人。”</br> 白柳遞給垂著頭的木柯那些寫滿比較表格的碎紙,平淡地開口:“就像是我和白六。”</br> 木柯愕然地抬起頭。</br> 白柳望著木柯:“木柯沒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嗎?朋友,親人,愛人,事業(yè),物質(zhì)之類的?”</br> 木柯遲疑了很久,慢慢地垮下了肩膀,沒有那么緊張了,出神地敘述著:</br> “因為疾病的原因,我從小到大沒有什么朋友,他們都害怕傷害我,和我交朋友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的父母一直對我很好,也用盡全力地救治我,竭力滿足我的一切需求,但因為醫(yī)生很早就說過我多半活不了多久……”</br> 木柯靜了一會兒,說:“所以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等我死掉一樣。”</br> “我也沒有喜歡過誰,感覺他們可以活很長時間,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br> 木柯緩慢地攥緊了拳頭:“……很嫉妒這些可以活很長時間的,健康的人,所以沒辦法喜歡上他們。”</br> “物質(zhì)和事業(yè)……”木柯頓了一下,“大家對要死的人都很好,所以早就毫不吝嗇地給我了。”</br> 木柯靜了很久很久,眼淚從他泛紅的眼眶里滾落,他抬手擦了一下,突然哭著笑出了聲:</br> “……從出生就預(yù)知了自己死亡的人,好像是沒有存在意義的。”</br> 白柳靠在臺階上,拖著下頜半闔著眼:“如果用股票來比擬,因為很快就會死掉,所以沒有人愿意把感情投資到你這樣一個注定會虧本的股票上。”</br> “你是個沒有價值的空頭股票,而這種情況下,你遇到了愿意相信和投資你的我,所以你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攥緊了我,藉由我的肯定而存在,你在我的身上得到了情感回饋,尋求到了自身的存在價值。”</br> 白柳平淡地看著木柯:“而這點,你和借由白六的肯定存在的小丑是一樣的,所以在你無法區(qū)分我和白六的情況下,你難以辯解自己和丹尼爾,是這樣嗎?”</br> 木柯嘶啞地應(yīng)了:“是的。”</br> “抬起頭來看著我,木柯。”白柳用一種下命令的語氣說,“望著我,說出我和白六相同的地方。”</br> 木柯下意識地服從了白柳的命令,仰頭看向白柳,聲線發(fā)顫:“你們都喜歡金錢。”</br> 白柳淡淡嗯了一聲。</br> “利用一切不擇手段地達(dá)到自己的目的。”</br> “很擅長游戲。”</br> “……”</br> “……現(xiàn)在都是長發(fā)。”</br> 木柯發(fā)抖地陳述著,眼前一片朦朧,他感覺自己漸漸陷進(jìn)了混成一片的腦海里,分不清面前這個真實的長發(fā)白柳和丹尼爾記憶里白六的區(qū)別。</br> “長發(fā)嗎?”白柳若有所思地掃木柯一眼,忽然笑了,“我記得你的技能武器可以在中央大廳里拿出來。”m.</br> 木柯雖然不知道白柳要做什么,但還是點了點頭,從面板里拿出了自己的匕首。</br> “過來。”白柳垂眸下令。</br> 木柯拿著匕首過去了。</br> 白柳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地迅速用左手握住了木柯的手,右手繞過頸后束住垂到腰后的長發(fā),然后握住木柯手和他手中的匕首,白柳沒有絲毫停頓地向上一劃。</br> 長發(fā)被齊齊割斷。</br> 木柯表情一片空白地握住割斷了白柳長發(fā)的匕首。</br> “現(xiàn)在我不是長發(fā)了。”白柳抬眸,零散的碎發(fā)落在他的肩上,“木柯,記住,如果你選擇了為白柳而存在,那就永遠(yuǎn)不要把我和白六混為一談。”</br> “因為在你身上投資感情和認(rèn)可的是我,而不是白六。”</br> 白柳平和地說:“我不喜歡自己做出投資而其他人替我接收財產(chǎn)增值這種事。”</br> “你遠(yuǎn)比自己認(rèn)為的有存在的價值,木柯。”</br> 木柯仿佛呆住了般跪在地上,他雙手舉著白柳割斷的發(fā)束,腦中的那些屬于丹尼爾的記憶迅速褪色。</br> ……白柳和白六是不一樣的。</br> 白六會拋棄毫無價值的信徒。</br> 但白柳不會。</br> 真正的神會賦予無能的信徒,全新的價值。</br> 白柳扶著支架躬身站起,他不知道從倉庫哪里找出一根皮筋用三指撐開,另一只手順著皮膚從頸后向上梳理,把散亂的黑色碎發(fā)三兩下抓成一束,神色淺淡地綁了一個不高不低的馬尾。</br> 有些不太老實的碎發(fā)垂在他的額頭兩側(cè)。</br> 白柳推開倉庫的門,在沖進(jìn)來的光線中側(cè)過頭來,他眼神很淡,隔著額邊是碎發(fā)逆光讓人看不太真切,襯衫上全是還沒干透的血跡。</br> “木柯,整理好了心理狀態(tài)出來開會,聯(lián)賽要開始了。”</br> 木柯咬緊牙,他喊住了要離開的白柳:“……但我暫時沒有辦法完全擺脫丹尼爾的記憶對我的影響!這沒關(guān)系嗎?”</br> 他幾乎是惶恐地小聲問道:“不用……在聯(lián)賽的時候換下我嗎?”</br> “這種影響會動搖你為我存在的意義嗎?”白柳問。</br> 木柯一怔,立馬回答:“絕對不會!”</br> 白柳收回目光轉(zhuǎn)回身,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了:“任何無法動搖你存在意義的東西,最后都會被轉(zhuǎn)化為你的存在價值,只是中間會有一個不穩(wěn)定的過程。”</br> “我個人不討厭這種過程。”</br> 門被關(guān)上了,倉庫里的木柯靜靜地坐著,手里握著白柳毫不猶豫割斷的長發(fā),喃喃自語地重復(fù)白柳的話:“……任何無法動搖我存在意義的東西,都可以被轉(zhuǎn)化為我價值的提升……”</br> “只要丹尼爾的記憶無法吞噬我……”木柯瞳孔震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里捧著的長發(fā),“我就可以找到里面的關(guān)于聯(lián)賽所有記憶,然后來讓我自己變得更強!”</br> 木柯把長發(fā)捂在自己的狂跳到疼痛的心口,流著淚哽咽地笑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