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踏破千軍(三十一)
衛(wèi)道并未繼續(xù)留在慜國,而是沉默地離開了京都,選擇了另一條不知名的道路,踏上了離群之路。</br> 張濛未曾對此多加干涉,衛(wèi)道本人只要依舊擁有堅定的意志就足夠了,他作為臨時隊友,已經(jīng)稱得上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再要做什么,也不關(guān)張濛什么事。</br> 慜國皇宮富麗堂皇,亭臺樓閣精美雅致,但卻顯出死氣沉沉的氛圍。</br> 衛(wèi)道曾經(jīng)將此處血洗了一遍,張濛命章石頭算計死傷,將皇族的尸身一具具擺放整齊,確認(rèn)身份。數(shù)到最后,章石頭前來匯報情況。</br> 他神色帶有隱隱恐懼之意,但在面見張濛之前,只是略顯臉色蒼白。見到張濛之后,便立時額頭冷汗涔涔,啞聲道:“大人!慜國四皇子的尸體……不在。去皇子府邸內(nèi)也全無人影,他,他是不是,逃走了……?”</br> “冷靜點(diǎn)。”張濛聽聞他先前話語,也是微微一怔。他比章石頭這個滿腦子忠君愛國、高貴血脈思想的土著好得多,得知消息之后,略微沉吟片刻,“即便他逃走了,又能如何?”</br> “啊?”章石頭呆住了。</br> “燕國王室只有那一男一女兩人而已,其余人皆已死了。沒有皇子身份,他再要做什么,做得到么?縱然做得到,也至少需要數(shù)十年。燕王英明神武,他恐怕沒有煽動起義的機(jī)會,最大可能不過是這輩子做個平頭百姓而已。有什么可怕、可慌的?”</br> 章石頭一個激靈,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心來:“大人說得是。”</br> “我回頭會把這事稟告大帥,你便把這事爛在肚子里。勿要再傳入第三人的耳朵。”</br> 其實(shí)把他殺了才算是最保險的。但張濛又不真是這個世界的人,何必呢?他實(shí)在懶得做這些多余的事情。眼看主線任務(wù)成功在即,干嘛行無聊之事?那不是為自己找麻煩么?</br> 安撫下章石頭,很快燕軍大軍抵達(dá)匯合,縐城在堅守了半個月后也因沒有存量,城內(nèi)軍士嘩變,砍了那位忠誠于慜國的太守的腦袋,送出來做投降燕國的禮物了。</br> ——“慜國”就此,徹底消失。</br> 曾經(jīng)的慜國皇宮,被燕軍駐扎搜羅了一遍。軍過如梳,皇宮內(nèi)能拿走的奇珍異寶、書籍古玩,全部都被洗劫一空,大部分幸存的宮女也被士卒搶掠,只有寥寥幾個曾經(jīng)慜王的妃嬪在張濛的嚴(yán)格命令下得以幸存,不必經(jīng)受那些殘酷之事。</br> 只是她們同樣再沒什么可供服侍的婢女婆子了,慜王唯一幸存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八歲的女孩兒,一個是三歲的男孩兒,這些妃嬪曾經(jīng)還對他們視若仇敵,無時無刻不想除掉他們,但現(xiàn)在,那些未曾自盡為慜國陪葬的妃嬪們聚集起來,細(xì)心周全地?fù)狃B(yǎng)著兩個孩子。</br> 亂糟糟的情況持續(xù)了半個月,在這期間,張濛從霍彥那邊得來消息,褫國派去燕國的使者已經(jīng)告知了燕王服從的打算,從此之后,便為燕國的郡縣。褫王自甘為公卿,而不稱王。</br> “我聽聞褫國的國王是個頗為自傲的人,他竟會做出這等事情?”張濛問道。</br> 霍彥一面令侍女為張濛斟酒,一面撫須笑道:“你說的那褫王早已死了,據(jù)說他在戰(zhàn)時想反過頭去攻打燕國,怎料晴空忽而降下雷霆,將此人劈死。這事鬧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褫國百姓都道是褫王無能無恥,妄圖行逆天之事,才被上天懲罰。現(xiàn)在的褫王則是先王的小兒子,奶都沒斷,被國師扶上王位時,他母親還在垂簾聽政,孤兒寡母又哪里能做得了主呢?”</br> “燕國國師?”張濛故意問道。</br> 他總覺得這人必定就是履行承諾的彌賽諾了。占卜師會操控雷霆,拿雷霆把人在眾目睽睽下劈死,這的確是他能做出的事情。干脆、果斷、有效。</br> 果不其然,霍彥驗證了他的想法——光是聽描述,便知曉那位褫國的真正掌控者,捏著太后與小皇帝的人便是彌賽諾。得到消息,張濛也就不再多問,轉(zhuǎn)移了話題。</br> “燕王受封了么?”他好奇道。</br> 假若燕王受封了,任務(wù)卻依然沒有什么動靜,那么輪回者們就要想辦法宰了燕王,叫假扮作公子恒的千面繼位。若還不行,那便再逼一個真正的燕王兒子上臺,再不行……</br> 這世上龍子鳳孫數(shù)不勝數(shù),有血脈的人還不是一抓一把?實(shí)在逼急了,搞個貍貓換太子,換上個平民試試。</br> 辦法多多,只是時間不足而已。</br> “暫時未曾受封。”霍彥搖了搖頭,“王說要等大軍歸位,屆時召開登基典禮,不再自稱為王,而是自稱‘皇帝’,表功德觸及三皇五帝之意。新朝初誕,我等自然要參與其中。”</br> “看來要盡快歸國了。”張濛笑道。</br> 四軍元帥的想法與張濛類似,從燕國來慜國打仗時,全軍花費(fèi)了小半個月;從慜國回燕國時,倒是只花了七、八天。m.</br> 燕王親自在城門口迎接大軍,入城之后,兩岸百姓夾道歡迎,吹奏音樂之聲不絕于耳,甚至有面帶帷幕輕紗的少女,在閣樓上朝軍中樣貌英武的將士拋投手絹香囊等物。</br> 張濛算是被丟擲脂粉氣重的小玩意兒最多的人,誰叫他站在前方將領(lǐng)隊列,又是最為年輕英俊、高大醒目。不過他也不在乎,做女人時被男人追逐,做男人時被女人追逐,其實(shí)早就習(xí)慣了,只板著臉,把那些小玩意接住丟開,一副生人勿進(jìn)的冷酷模樣。</br> 熱熱鬧鬧地游街結(jié)束,眾將士被恩準(zhǔn)回家沐浴洗漱,沒有府邸坐落在京都的便在燕王宮殿內(nèi)清洗,以籌備晚間即將開始的慶賀盛宴。</br> 張濛與一眾“無家可歸”的將士被引入王宮之內(nèi),內(nèi)侍宮婢們有條不紊地引領(lǐng)眾人前去沐浴清洗,幾個大帥將軍都在京都有住宅,前前后后走了,剩下的人里張濛官位竟然便算是最高的。</br> 燕國宮殿與慜國不同,雕梁畫柱,輕紗曼舞,陳設(shè)多以木料為主,空氣中浮動著幽幽暗香,一位頗有姿色,身段窈窕的宮婢主動尋到張濛,對他輕輕行了一禮,柔聲道:</br> “寧副將,陛下囑咐了奴,特地把一處湯池留給副將,請往這里走……”</br> “有勞姑娘。”張濛道謝,跟上了她的背影。</br> 兩人彎彎繞繞,穿過九曲回廊,踏過碧波長湖,途經(jīng)假山花卉,眼看著與其他兵卒所去位置截然不同,張濛心里不由地浮起些許困惑。莫非這女人是想把他引到偏僻處,而后刺殺他么?</br> ——倘若真是如此,張濛還挺高興。</br> 他抱著期待又走了片刻,侍女將他帶到觀潮亭邊,裊裊婷婷地屈膝行禮,讓他頗為失望地離去了。</br> 張濛瞥了眼亭子飛檐的死角,丁玲作響的檐鈴,朱紅色柱子圍繞著廳內(nèi)一位面容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他腳下踏著湖光碧瀾,身穿月白長袍,正遙遙望向張濛方向。</br> ……燕王啊。</br> 大約再過段時間,就是燕帝了?</br> 張濛垂眼不語,看燕王朝他招了招手,臉上帶著淡淡微笑,姿態(tài)寫意而瀟灑,與他印象中被皎皎迷得五迷三道的模樣截然不同。他踏上長橋,緩緩行至亭子內(nèi),才行禮問安。</br> “末將給王請……”</br> “哎,不必多禮,來。”燕王打斷了他的行禮,面帶微笑,神色愉快地招手叫他朝近前去。</br> 張濛有點(diǎn)困惑,但還是依言靠近了許多。此刻他便能清楚望見燕王面前、亭子里頭擺著的一摞摞厚厚的絹稠奏章。它們堆砌在一塊兒,如若一座座小山。</br> 他沒有多看,只掃了一眼便垂下眼去。</br> “不知王尋末將有何要事?”</br> “吾聽說你雖不會寫字,卻是會看字,識字的?來,你看看這上頭寫的東西。”燕王隨手拿起一封奏章,遞到他面前,神色依然是笑呵呵的,“不必惶恐,吾準(zhǔn)了,看便是。”</br> “是。”張濛低聲應(yīng)了一句,打開奏章查看。</br> 里頭是一篇公卿寫的批判文章,字字珠璣,句句剜心,全篇皆是痛罵指責(zé)一個“不知進(jìn)退”、“自以為是”的人。張濛看得莫名其妙,直到看到最后那句“臣以為應(yīng)把裨將寧孟……”才乍然意識到這是罵自己的。</br> “看完了?這兒還有。”</br> 燕王指了指案幾上的奏章,又隨手抽了幾個丟給他。張濛一聲不吭,認(rèn)真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懷里的奏章——果真全是罵他的,而且罵得十分狠毒、文雅,簡直像是想把他骨髓都吸出來一般,若不是張濛壓根不認(rèn)識這些公卿貴胄,恐怕還真以為自己惹著他們了。</br> “要不是老大壓著,一直力挺你,恐怕你這個不聽上官命令,殺人如麻的殘暴修羅就要吃掛落了。”燕王說,話語里帶著點(diǎn)笑意,“這里頭罵你的多呢,朕全收著了。”</br> ……所以他這是什么意思?</br> 張濛有點(diǎn)茫然,但沒表現(xiàn)在臉上。他對于政治是真的不怎么敏感——</br> 燕王這是告訴他,自己為了保下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想讓他明白王的苦心從而忠心于他?想借著他敲打‘千面’?想叫他明白若沒有燕王他早死了?</br> 如果還有別的意思,那張濛是真猜不出來。</br> “多謝王對末將的……”他想了想,吐出兩個字,“信任。”</br> 燕王只微笑著,沒順著下去多說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起身站在亭子朱紅的高柱邊眺望遠(yuǎn)方景致,悠悠道:“日后這大燕還是要看你們年輕人啊,吾也不過是提點(diǎn)兩句,算不得什么。”</br> 不等張濛開口,他又道:“時候不早了,副將好好洗洗去吧。”說完,他背對著張濛朝亭子另一邊的小橋走了過去,再沒回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