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一章 一抹心動
,珍饈傳 !
珍饈館內(nèi),亦珍先問了湯伯的傷勢,聽湯媽媽說不要緊,只是撞在桌角上,撞破了皮,并不曾傷及下頭骨肉。然而亦珍到底不放心,喊了在后院洗碗的粗使丫頭過來,著她與湯媽媽一道扶了湯伯回屋休息去。她自己則與招娣留在鋪?zhàn)永铮瑢⒉楣幼吆?留下的桌面兒收了。
“小姐,那人——還會再來么?”招娣低聲問。
亦珍心中有片刻茫然,過了會兒,才淡淡道,“便是他不來,人生在世,也會遇見旁的不如意。”
“小姐……”招娣鼻尖一酸。
哪料亦珍微笑,拉了招娣的手,“不過我有母親,有湯媽媽,湯伯,還有招娣……”
還有一個叫她等他兩年的青年。
亦珍握緊了招娣的手,隨即放開,“我到后頭去看看母親,你這兩日也累了罷?趁這會兒鋪?zhàn)永餂]什么客人,趕緊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忙呢。”
隨后亦珍回了后頭院子,輕手輕腳上了樓,來在母親曹氏屋前,推門而入。
曹氏還在睡,并未醒來。
曹氏屋里,如今總帶著一點(diǎn)子藥香,不濃,在空氣中隱隱浮動。因后頭臨水,為怕潮氣太重的緣故,在居室外頭,工匠們建了一圈回廊,與內(nèi)庭天井里的回廊相連。透過窗紗,隱隱能看見向水的一面,透過廊檐雕花,灑進(jìn)回廊的午后陽光。
亦珍在母親床邊的繡墩上坐下,背靠著床架子,微微垂了眼,不知不覺便盹著了。
待亦珍睜開眼,曹氏已經(jīng)醒來,正半坐在床上,溫柔地望著她。
“娘親,”亦珍忙坐正了身子,“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女兒一聲。”
曹氏淺笑,眼尾有淡淡的細(xì)紋浮現(xiàn),“娘看你睡得那么香,想是最近一陣子又是買鋪?zhàn)又匦虏贾茫质前峒遥质墙?jīng)營食鋪,一定是累了,所以娘沒舍得叫你。”
亦珍握了母親的手,感覺母親手心的熱度不高不低的,這才放心,“女兒不累。”
曹氏反手拍拍女兒手背,“娘沒事,你別擔(dān)心。”
亦珍笑容加深,“娘親睡得可好?可覺得餓?餓的話,女兒在廚房里小火燉了雪梨銀耳盅。”
“娘不餓,娘想和珍兒多說會兒話。”曹氏拉緊了亦珍的手,不肯放開。
她今日晌午,不知恁地,睡得極熟,若是往常,女兒一進(jìn)屋她就醒了。可是今天卻并沒有。她仿佛做了個長長的夢,夢中有悲苦喜樂,聚散離合,可是待她醒來,睜開眼望見女兒盹著的睡臉,那夢境便悉數(shù)散去,消失殆盡。
“食鋪開起來,每日起早貪黑,我兒辛苦了。”曹氏來來回回地脧視亦珍面孔,見女兒眼下一片青痕,不由得心疼,“這一陣子都沒睡好罷?”
“珍饈館才開起來,如今正是要創(chuàng)名氣的時候,女兒激動得睡不著罷了。”亦珍說起店里的生意來,“午間晚上生意都是極好的,尤其幾樣別致的點(diǎn)心與菜色,頗有口碑。縣里不少文人、閨秀,都差了丫鬟小廝來置了點(diǎn)心攢盒回去。對面米行的老板有時招待客人,也差了下人來,叫一桌席面兒過去……”
丁娘子雖不曾時時差人來,但總有客人到店里來用飯,都言及乃是得了丁娘子的推薦,聽說珍饈館菜色別致,味道一流,這才來的。漸漸食鋪已有了一批忠實(shí)擁躉,單只為吃珍饈館才做得出的美食而來。
珍饈館的生意,很是不錯,每日都有進(jìn)項(xiàng),扣除各方開銷,帳上小有盈余。
亦珍本就不貪心,做的就是小本生意,拿最新鮮最尋常的食材,做出最別致最可口的美食。能有如今的局面,亦珍已很是快活。
亦珍希望自己的珍饈館,賣的不僅僅是美食,而是食補(bǔ)養(yǎng)生,健□活的觀念。她希望每個來她店里的食客,都可以通過一款點(diǎn)心,一道菜,一盅湯,感受到美食與生活的愉悅。
只她并不是個擅長高談闊論的,這希望始終深深埋在心底里,從未拿出來與人分說。這會兒母親曹氏問起來,也僅僅說些店里的見聞。
“周員外的一張嘴最是靈敏,一只清蒸蕈菇釀鵪鶉,他只消吃一口,便能嘗出里頭釀了從南粵傳來的南華菇,東北來的榛蘑與新鮮河蝦一道剁成茸拌的餡兒。又說往鵪鶉腹內(nèi)釀豬五花肉餡兒的,他倒吃過兩回,但不如這往里頭釀蝦蓉蕈菇餡兒的鮮美。”亦珍微笑,“周員外還打賞了招娣,說招娣伺候得仔細(xì)。”
曹氏輕輕拍一拍女兒的手,“娘只怕委屈了你……”
亦珍將頭輕輕靠在母親肩上,“女兒不覺得委屈。”
同那些被父母親人賣給牙婆子,最后淪落風(fēng)塵,亦或與人為妾,全無尊嚴(yán)的女子比起來,她如今衣食住行無憂,全無抱怨的理由。
兩母女說了好一會兒話,亦珍這才下樓去,取了燉盅上來,與母親一道吃了點(diǎn)心。又服侍母親漱了口,這才下樓去換湯媽媽來陪母親。
“媽媽,莫讓母親曉得鋪?zhàn)永锷倪@些事,教她擔(dān)心。”亦珍輕聲叮囑湯媽媽。
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珍饈館打了烊,亦珍與招娣熄了店內(nèi)最后一盞油燈,回到后院,先在樓下就著灶上猶有余溫的熱水擦牙洗臉,然后招娣籌了水端上二樓去,兩主仆一人一盆熱水,將在食鋪內(nèi)站了一天,微微有些腫脹的雙腳,浸泡在放了幾片姜片的的熱水中。
兩個女孩子俱出細(xì)細(xì)的一聲嘆息。
“每晚泡泡腳,簡直賽過神仙般舒服。”招娣一邊廂捏了捏腿肚兒,一邊感慨。以前在家里,燒了熱水,都要供了爹爹阿娘洗漱,余下來的熱水才能輪得到娘與她們姐妹幾個。阿娘心疼家里的柴火,熄了灶膛就再不許生火。夏天還好,到了冬天,休說是泡腳了,便是喝口熱水,都是極奢侈的。
亦珍聞言笑起來。
“小姐別嫌奴婢沒出息。”招娣一邊拿腳撩了水到另一只腳的腳背上,一邊如同自語地道,“奴婢跟在小姐身邊也有些日子了,聽得多也見得多了,覺得還是平平和和的日子最自在。”
那會兒還在景家堰里的時候,隔壁楊老爺奴仆成群供他使喚,家里除了太太,還有好幾個姨太太,看著好似富裕得很,但妻妾通房鬧將起來,竟是比鄉(xiāng)下農(nóng)婦撒潑打鬧還嚇人。好好一個成型的男孩兒,生生被鬧得沒了。他們鄉(xiāng)下可沒有這樣的。
亦珍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招娣倒是悟了。
生活可不就是這樣么?富貴人家表面看似風(fēng)光,只是那風(fēng)光后頭,有多少陰私齷齪,卻是他們這樣的小戶人家,想也想不到的。
她自認(rèn)不是那口才便捷,為人機(jī)靈的,在深宅大院里生活,需得日日小心翼翼,不可行差踏錯一步,以她的性子,怕是不知不覺地便教人算計了。
兩人泡好了腳,招娣往樓下倒水去了。亦珍重新套好了自己用墩布做的暑襪。亦珍的女紅實(shí)在算不得出色,惟有一點(diǎn),伊愛自己動些腦筋。這墩布暑襪并不似外頭襪子弄襪店中賣的墩布襪子,在襪子后頭開口,以襪帶結(jié)牢,而是將開口改在前頭。
亦珍自己描了腳樣子,裁了襪底兒出來,又剪了有腳背腳跟的襪筒,細(xì)細(xì)密密地縫好,將開口放在前頭,系起帶子來也方便些。
如今天氣日漸冷了,泡好了腳穿上襪子,不教腳底的熱氣散了,便躺在床上,鉆進(jìn)被筒里。耳聽得下去倒水的招娣“嗵嗵嗵”上樓來的腳步聲。
待招娣上了樓,關(guān)上亦珍閨房的門,在里頭閂上門,熄了燈也上了床。
外頭天早已經(jīng)黑了,躺在床上,側(cè)耳傾聽,能聽見外頭的城河緩緩流淌的潺潺水聲,不知哪塊石頭下藏了秋蟲,正在不眠不休地鳴叫。
招娣一早便起來忙活了,又親眼目睹吳老二來鋪?zhàn)永雉[事,這兩日想是累得狠了,才一沾枕頭,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出時高時低的鼾聲。
亦珍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不斷回放方稚桐英挺的面孔,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心悅?cè)辏懊琳埱笮∧镒拥仍谙聝赡辍赡曛螅∩囟ㄕ埞倜缴祥T提親,求娶小娘子。若蒙不棄,此情不渝。
少女情懷總是詩,有這樣一個英俊挺拔的年輕書生,對自己許下誓言,如何能不動心?
亦珍騙不了自己,說自己無動于衷。
可是——齊大非偶。
亦珍并沒有教這一番深情相許沖昏了頭腦。
上門求娶。
為妻還是為妾?
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他許她以妻,家里頭知道么?
亦珍了無睡意,盯著床頂上的承塵,苦笑。
這樣清醒,真正無趣。也不曉得方稚桐看中她哪一點(diǎn)?
又想,等他兩年?便是他要遵了那在西林禪寺掛單的游方僧人所云,十八歲前不得婚娶。
只是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誰能說得清這中間會得生什么變故?
亦珍拿了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按下那怦然心動,這才漸漸睡去。</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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