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整 肅
天蒙蒙亮,一陣凄厲的號角聲響徹了參將營。附近幾個軍營的軍士們早已習(xí)慣了這種怪聲,翻了個身繼續(xù)呼呼大睡。
參將營內(nèi)卻是另一副景象,一些黑騎軍軍士大聲斥喝著,催促著麾下的武林中人整裝待發(fā),有幾人似并不服氣,嘴中罵罵咧咧的。若是往日,那些黑騎軍士早就罵還過去了,今日卻一反常態(tài)并不開口,只是嘴角邊卻帶著絲陰冷的笑意。
校場內(nèi)依舊寒風(fēng)凜冽,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楚錚半躺在點將臺的一張大椅上,冷冷地看著分批而來武林中人,身旁一支香早已燃成了灰燼。
臺下吵吵嚷嚷的武林中人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一個個都閉上嘴,臺上這位少年將軍他們并不陌生,師門長輩曾反交待一定要聽從此人的號令,只是到精銳營這幾天他從未露過面,而負(fù)責(zé)操練的黑騎軍士們都如兇神惡煞一般,雙方起了不少爭執(zhí),不少人已將師長的話拋于腦后。
楚錚案上取過一張紙,遞給衛(wèi)泰:“念!”
“季文政,王岐,章立本,周維俊”衛(wèi)泰念了十幾人的名字,喝道:“出列!”
武林群豪面面相覷,無一人走出來。衛(wèi)泰冷笑一聲:“好啊,膽敢違抗軍令,來人,刀斧手伺候!”
“遵命!”近百名黑騎軍殺氣騰騰的圍了過。
“且慢!”一個灰衣人從隊伍中走了出來。對楚錚拱手道,“楚將軍,我等犯了何罪,竟要動用這般陣勢?”
楚錚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在下周維俊,乃金刀門下弟子。”
“你就是周維俊。”楚錚點點頭。驀然喝道:“其余人呢?難道沒膽站出來么?”
隊伍中騷動片刻,三三兩兩地走出十余人來。楚錚環(huán)視一眼:“報上姓名。”
“在下王岐。”
“季文政。”
“好。”楚錚道,“周維俊,我且問你,三日前你與韓勵琛、季觀之二人不服管教,并動手打了黑騎軍都尉王秉哲,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周唯俊坦然承認(rèn),“但楚將軍可知這些軍士對我等殘酷不仁,動輒斥喝打罵,根本不把我等當(dāng)人看待。還請楚將軍主持公道。”
楚錚淡淡說道:“軍中只有軍法,沒有公道,有也只有依照軍法做到賞罰分明。”
周維俊一愣,隨即怒上心頭:“楚將軍如此偏袒,怎能服眾。”
“大膽!”衛(wèi)泰喝道。“竟敢對將軍這般無禮。”
楚錚擺擺手阻止了衛(wèi)泰,喝道:“李元宗!”
李元宗上前一步,道:“末將在。”
楚錚森然說道:“本將軍命你操練這五百武林義士,到今日就這般模樣么?”
“末將知罪。”李無宗俯首道。
“知罪就好,來人。將李元宗帶下去打二十大板。”
“得令。”
眾目睽睽之下,李元宗被帶到校場中央,趴在行刑臺上。兩名軍士手持木杖將他打了二十大板。打完后兩個軍士攙扶著李元宗重新來到將點臺前。
“末將李元宗領(lǐng)罪完畢,前來復(fù)命。”李元宗身形踉蹌,只不過大半是裝出來地,那幾個行刑軍士手底自有分寸,聽板子聲板板到肉,其實力道不重,李元宗皮糙肉厚,最多有些行動不便而已。
“你雖有罪,但麾下軍士也難逃其責(zé)。命你所部卸下盔甲。繞校場四周跑至午時,不得停歇。”
數(shù)百名黑騎軍軍士默默脫下盔甲,在幾名校尉的帶領(lǐng)下,圍繞著校場跑開了。
“朱通、展仲群何在?”
展仲群和朱通應(yīng)聲而出,站到楚錚身前。楚錚道:“你二人身為營中軍法官,執(zhí)法不力,姑念爾等乃是初犯,就隨這些軍士一同受罰。”
展仲群與朱通領(lǐng)命而去。楚錚事先就與他們商議過,前幾日面對這些散漫慣了的武林中人,他二人深感執(zhí)法之難,見楚錚借機大力整頓亦深為贊同。
武林群豪們看得大氣也不敢出,那十余人也是銳氣大挫,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錚看著這幾人,緩緩說道:“李副將辦事不力,貽誤軍情,已得到懲處。你們這幾人以下犯上,視軍紀(jì)于無物,又該當(dāng)何罪?”
“楚將軍。”周維俊硬著頭皮說道,“若是上陣殺敵,周某等人決不退縮,可這些黑騎軍根本就是存心折磨我等,白天操練再苦倒也罷了,可每夜至少七八次示警,從不讓人睡一次好覺,對我等隨身物品也百般刁難”
周維俊停頓了下,楚錚接口問道:“還有么?”
周維俊想了想,道:“大體就這些。楚將軍,我等來北疆是為抵御外敵報效朝廷而來,并非來受這窩囊氣的。”
“周維俊,你所說不足以作為以下犯上的理由。夜間示警是為提高你等警覺性,兩軍對陣敵軍劫營還分時辰么?當(dāng)日招你們?nèi)刖J營時本將軍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一入此營便不再是大趙百姓,而是數(shù)十萬大軍中一員,一切行為舉止皆以軍法為準(zhǔn)則。何況精銳營之所以稱為精銳,營內(nèi)任何一員都必需是軍中最杰出之士,對其要求更應(yīng)嚴(yán)之又嚴(yán),可看你等這些時日舉動,根本不配精銳二字,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
楚錚長嘆一聲:“本將軍原本以為你們一腔熱血。來我北疆大營為國效力,定是不畏任何艱險,如今看來本將軍想錯了。不過還好為時不晚,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三柱香之內(nèi),若有人不愿留下盡可直言。本將軍決不為難。”
臺下鴉雀無聲。楚錚見狀一聲冷哼:“本將軍丑話說在前頭,日后操練強度較前幾日更勝十倍,此時不說屆時再言退者按臨陣脫逃罪論處。”
“衛(wèi)泰,點香計時,有心退出者站到點將臺下右首。”
三柱香很快燃盡,還是有十幾人站到了臺下右首,方才點到名地占了其中過半,周維俊亦在其中,滿臉地不服。
“很好。”楚錚左手一抬,身后陸鳴手托一木盤走了過來。楚錚揭開蓋在上面的紅布,只見盤內(nèi)放著十幾塊形狀各異的令牌。
陸鳴將此木盤端到那十幾人面前,周維駿等臉色大變,這些令牌都是此次前來北疆各大門派的信物,怎么會在楚將軍手中?
楚錚冷冷說道:“取過師門信物。各自回去復(fù)命吧。”
周維俊急道:“楚將軍”
楚錚拍案喝道:“不從軍令,對師門亦敢不敬嗎?也罷,你們不取,本將軍自會派人送去。來人,將這些無膽鼠罪轟出軍營。”
黑騎軍轟然應(yīng)是。他們早已對這些武林中人不滿。此時當(dāng)然不會客氣。周維俊被推攘了幾下,不由心頭火起,反手一掌將一黑騎軍士打倒在地。
周維俊順勢起腳想將那軍士踢開。忽覺身子一沉,那腳已被一軍士抱住。周維俊只能單腳支地,正想揮拳去打,雙臂亦被兩人從身后架住。這些黑騎軍一對一自然誰也不是周維俊的對手,但皆久經(jīng)沙場,年紀(jì)在三十左右,都是老兵油子了,臨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出手時機把握極準(zhǔn)。還沒等周維俊運氣發(fā)力將那幾個軍士甩開。又是六七人一擁而上,登時把他抬了起來,期間自然不忘暗下黑手,周維俊肋下及關(guān)節(jié)處連挨十余拳,一時間再也無力反抗。
其余諸人膽敢還手地遭遇也是大同小異,被黑騎軍架著從營門口扔了出去。
“陸鳴,你帶著這幾人師門令牌拜會各位門主,向其闡述詳情。”
余下的武林中人不由暗暗慶幸,如此一來周維俊等人不但是替師門抹了黑,日后在江湖上恐怕也要蒙上一個懦弱膽怯的惡名,這輩子再難抬頭了。
楚錚向臺下掃了一眼,眾人無不抬頭挺胸站得筆直。
楚錚開口說道:“諸位既然選擇留下,日后注意事項方才已說得很清楚,本將軍不再多言。爾等都是我大趙武林的佼佼者,自該有相應(yīng)的待遇,本將軍已得統(tǒng)領(lǐng)大人許可,并向兵部稟報,凡入我精銳營者,最低軍職為牙尉,戰(zhàn)事結(jié)束諸位回到原籍,亦可按此到各地官府備案,若仍有意愿從軍者可到上京城來,本將軍可舉薦在禁衛(wèi)軍中效力。”
此言一出,臺下嗡嗡聲不絕。一人忽叫道:“將軍此言當(dāng)真?”
楚錚笑道:“此地人數(shù)甚眾,本將軍若再實言,日后還哪有臉面見人。”
不少人面帶喜色,能在京中任職就算家鄉(xiāng)地父母官見了也要禮讓三分,何況日后如由楚將軍舉薦,等于是攀上了楚家的高枝。
其余一些人雖對從軍沒有興趣,但對楚錚能這么為自己著想還是比較滿意,心中敵意亦是大減。
“不過。”楚錚話鋒一轉(zhuǎn),“前幾日你等憊怠成性,不可不罰。卸下兵器,隨朱門主和展仲群一同繞校場跑至午時。”
群豪不再抗拒,反倒嘻嘻哈哈地卸下兵器,一窩蜂地跟在展仲群和朱通身后,不時還打鬧著。
楚錚搖搖頭,回頭對許唯義和馮遠(yuǎn)道:“從禁衛(wèi)軍中抽調(diào)五十人,組成軍法隊,我看這些人還會有人不安份的。”
馮遠(yuǎn)摩拳擦掌:“將軍你就放心吧,末將定會將當(dāng)年所遭之罪十倍加以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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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令信站在太平宮門口。心中有些惱怒。長公主派人宣自己到此晉見,可宮女進去多時了也不見動靜,著實太過無禮。
“相國大人久等了,請隨小婢來。”
方才進去通報地宮女總算出來了。方令信哼了一聲:“煩請前面帶路。”
轉(zhuǎn)了幾個彎,穿過數(shù)條小徑,一座宏偉的宮殿矗立在方令信面前。一時間方令信竟是驚呆了。宮內(nèi)居然還有這等所在?
太平宮自趙國建朝以來一直是公主地居所,除了當(dāng)今這位長公主外歷代公主都十分低調(diào),朝廷重臣極少自然也不會到這里來。方令信當(dāng)了十余年的相國,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太平宮。
“相國大人,這邊請。”那宮女說道。
方令信嗯了一聲,回首看了看,這才發(fā)覺這太平宮的宮墻比其它地方高出不少,院內(nèi)大樹郁郁蒼蒼,將那座宮殿完全遮掩住了,難怪從外面一點都看不出來。
方令信跟在宮女身后步入大殿。有了方才的經(jīng)歷,看著這個比自己平日上朝地地方大了四五倍地所在,方令信不再那么震驚,只是邊走邊忍不住四下打量著,暗想難怪那宮女通報了那么長時間才出來。如今看來已算是快的了。
楚名棠與郭懷早已到了。方令信見過趙茗后,忍不住對楚名棠問道:“這里就是后漢太宗當(dāng)年早朝之處吧?”
“不錯。”楚名棠笑道,“相國大人覺得如何?”
方令信肅然說道:“龍蟠虎踞,氣勢非凡。”他心中卻有些疑惑。傳聞本朝太祖是聽了一個道士進言這里缺少龍脈之氣,才又重建了座宮殿而將此地封存。如今看來那道士所言根本就是放屁,自己也算見多識廣了。此地?zé)o論風(fēng)水、工藝還是其它方面均遠(yuǎn)勝于如今所用的議事大殿,太祖難道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好了,今日叫你們到此并非議論此殿地。”趙茗的聲音在空曠地大殿上略帶回音,聽來竟有種莫名的威嚴(yán)。
“新皇登基一事不能再拖了,三位可有良策?”
臺下三人齊聲道:“微臣唯長公主之命是從。”
趙茗怒哼一聲,每談起此事這三人就是這副樣子,連郭懷也都跟著學(xué)壞了。
不管了,反正今日不把話說清楚你們就別想離開太平宮。
“相國大人,你是百官之首。由你先說。”趙茗開始點將了。
方令信第一次覺得當(dāng)這百官之首也有麻煩之處,何人登基這事朝堂之上不知翻來覆去吵了多少遍了,自己哪能說出什么新意來?何況這位長公主亦是極有主見之人,她這般逼迫無非想讓自己附和她的心思罷了。
方令信?哩?嗦地廢話說一大堆,趙茗直聽得暈暈乎乎,可仔細(xì)一回味,其中意思還是長公主你自個作主吧,我不反對就是了。
方令信退了下去,趙茗有氣無力地說道:“太尉大人,你呢?”
楚名棠繞圈子的本事尤在方令信之上,上至三皇五帝下到周圍秦齊吳三國都拿來評論了一番。只可惜趙茗已經(jīng)有了方才的經(jīng)驗,還沒等楚名棠談到這些與趙國現(xiàn)狀有何系便已忍不住了,臉色鐵青打斷道:“不必再說了,太尉大人真是好口才,只是叫人聽不明白。郭懷,你呢?”
郭懷本不善于言辭,讓他說些口不對心地話更非所長,吭吭哧哧了半天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趙茗只覺比方才聽楚方二人胡說八道更為來氣,喝道:“夠了!”
郭懷一驚,正不如如何是好,忽見楚名棠偷偷沖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退下。郭懷猶豫片刻,后退一步站到方令信身后。
過了許久,趙茗緩緩說道:“昨日宮內(nèi)出了件丑事,三位可已知曉?”
楚名棠和方令信默不作聲,在這等時刻宮內(nèi)一舉一動都未必瞞得他二人,只有郭懷面帶驚訝之色看向趙茗。
“皇后娘娘率人闖入童妃娘娘宮內(nèi),賜白綾毒酒逼她自盡,童妃堅拒不從,皇后娘娘便令下人欲強行勒殺童妃。幸得琳妃娘娘及時趕到,童妃才免于一死。”趙茗柳眉一豎,“似這等無才無德怎能為一國皇太后?本宮意已決,囚禁皇后,立昌平王世子趙應(yīng)為皇。”
楚名棠和方令信心中一陣輕松,這些話只能由趙茗之口說出,自己身為臣子當(dāng)然有所顧忌。只是畢竟要囚禁皇后娘娘,過快附和未免顯得與自己身份不符,兩人臉上幾乎同時浮現(xiàn)為難之色。
郭懷則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青石板,暗暗嘆了口氣,皇后娘娘沒有了韋驊地支持,根本無法與趙茗相抗,為何還要在后宮如此囂張?事已至此,自己唯有日后設(shè)法保住她性命,也算對得起先皇了。
臺下三人默不作聲,趙茗也不著急,悠然品起茶來。楚名棠和方令信是一對老滑頭,郭懷在朝中威望權(quán)勢遠(yuǎn)在這二人之下,趙茗之所以拉上他,是想扶植他與楚名棠方令信相抗衡,如今看來效果不佳,此人過于老實了。
幾人就這么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方令信忽道:“長公主,微臣微臣可否暫且告退片刻?”
楚名棠微感驚奇,看了方令信一眼,只見他臉色忽青忽白,兩腿微微打顫,突然明白過來,這老小子內(nèi)急受不了了。
趙茗強忍住笑,板著臉道:“不行,此事未有定奪之前誰也不準(zhǔn)離開。”
方令信無奈,只好以求助的眼光看向楚名棠。楚名棠兩眼卻盯著大殿頂部眨也不眨,似是看呆了。
楚名棠,你狠。方令信暗自咒罵著,只覺尿意越來越急,若是當(dāng)場出丑日后定成百官笑柄,只好道:“長公主方才所言極是,如今朝政混亂,唯有采取雷霆方可解決。昌平王世子年輕雖輕,但才德出眾,若能為君實我大趙之福。”
楚名棠暗笑,這種大事方令信才說了這么幾句,看來他是真是受不了,便上前一步道:“相國大人所言有理,長公主此舉確是良策,不過”
楚名棠你還不過什么?方令信差點破口大罵。還好楚名棠也不想過份與他為難,只說了兩三句便了事。
郭懷此時也看出來了,只是他并不喜歡做那落井下石之事,道:“相國大人、太尉大人既是如此說了,微臣并無異議。”
趙茗點點頭:“本宮多謝三位大人支持。對了,相國大人如有要事請自便,來人,送相國大人。”
方令信匆匆一禮,轉(zhuǎn)身便向殿外而去,只是兩腿外張,走路姿勢極其怪異。余下三人無不莞爾。
女子執(zhí)政畢竟不同啊。楚名棠暗暗想到,換做是先皇方令信定會直言相告,決不會有今日之窘境。還是早些讓趙應(yīng)登基吧,否則這種情形哪天輪到自己頭上也不得而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