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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他名字作啥?”賀元問。
“一個能教你這樣上心孩兒,定然有別于一般村童;而且能與我們這樣身分人說得上話,就特別了。我想著,若你無意帶他回京,而他又是隨著其母慎嚴(yán)庵打雜,那么,我想讓他多陪陪我姨母。或許有個孩兒身邊陪著,能讓她有點活人氣,不再那樣活得如槁木死灰、了無生趣。”
“陳夫人仍然如此嗎?”賀元凝眉。
“是。”嘆氣。
這些日子以來,柯銘日日上慎嚴(yán)庵拜見他姨母陳夫人,每次回來都駿緊眉頭,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重。因為陳夫人情況非常糟糕,柯銘不放心,卻又無計可施,于是回京行程一延再延,可眼看就要過年了,再不回去也不行,柯銘愁得頭發(fā)都要白了。
“這慎嚴(yán)庵尼姑著實可惡!偏不讓我見陳夫人,說什么不是親屬不得見面。陳夫人可是我娘親童年時伴讀,怎么算不上親屬啦!”賀元忍不住要批評定恒師太冥頑不靈。“難怪會被京城‘鎮(zhèn)寧庵’給發(fā)配到這兒來,也算是流放三千里了。我看定恒與她徒弟們這輩子是別想回京了,連攀附權(quán)貴都不會!就算她清高吧,但做人總得講點人情義理吧?我們千里迢迢而來,只是想探視,又不是要她放人,抬抬手事兒,她就偏偏不許,說庵里戒律就是如此,半點不肯違背。哈!什么戒律上足城‘鎮(zhèn)寧庵’都沒人遵守了,她竟還死守著!”
“可是,再怎樣不喜,我們?nèi)匀坏镁磁暹@樣人。”
“歷來清官酷吏都是沒好下場。”都敗不知變通上。
“但和光同塵、同流合污、屈從權(quán)貴,卻是沒人瞧得起。”柯銘輕笑。“定恒師太或許一輩子回不了京、當(dāng)不了‘鎮(zhèn)寧庵’住持,可她得到了你尊重。”
賀元白皙臉一紅,別扭道:
“哪有。”
若沒有,賀元早第一次被拒庵門外時,就讓護衛(wèi)將整個慎嚴(yán)庵給砸了。
不過柯銘知道取笑人得適可而止,所以他接著說起那個令他感興趣村童。
“阿元,我說真,我姨母非常需要有別事物來轉(zhuǎn)移她心思。你是沒見到她現(xiàn)模樣,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除了抄經(jīng),什么也不做。我問過她身邊婆子,說她連睡覺都不踏實,睡得不多不說,還總是夢里流淚,叫著妞妞。”
妞妞是陳夫人唯一孩子,五歲時不幸夭折——被推入蓮花池里活活溺死。
賀元雖然已經(jīng)知道陳夫人情況,但每次聽到,還是覺得難受。
“可那孩兒是個男,恐怕沒法讓陳夫人寄托對女兒思念。”
“也顧不上是男是女了。有個伶俐孩兒相伴,總好過日日自苦。”
“我可沒法保證那孩兒是個伶俐,但確實是聰明,聰明而不頑劣,沒什么小家子氣狡黠心思,對娘親孝順,確實是個好。”而且,還富貴不能移呢,哼。
“你說好,就肯定錯不了。事不宜遲,明日我們讓村長去帶那孩兒過來,我得好好看看。”
賀元點頭,想到那孩兒堪稱古怪性情,笑道:
“阿銘,要是你看上了,也得人家看得上你。這孩兒對權(quán)威財勢很懵懂,我猜他對金錢認(rèn)知也就只有銅錢子,你把金錠銀塊擱他面前,他恐怕也不懂那是什么。你想要他幫忙你,就得開出他能理解好處。”
賀元這樣一提醒,柯銘對那孩兒好奇了。當(dāng)然,好奇同時,也有些頭疼,問:
“什么樣好處?充足糧食?保暖衣?”
“這些大概還不足以吸引他。”那孩子面對他們這些衣著鮮亮人,可從來沒露出半絲欣羨神色。
“那還有什么會讓一個村童掛記?”
賀元想了下,開玩笑道:
“或許是,足夠書籍。”
“啊?書籍?為什么?”這也太離譜了。
“這孩兒大概挺想考狀元。”賀元還記恨著那孩兒說他讀書少,同時也記得那孩兒主動發(fā)問問題里,“狀元”兩字出現(xiàn)頻率頗多。
“啊?”柯銘張大嘴,滿臉不可思議。
第二天,村長吩咐小芳去把小云找過來。小云就小芳催趕下,拉著跑進村子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帶到村長家,站柯銘與賀元面前。
小云四歲喪父,逐漸懂事時,她們家就已經(jīng)是村子里地貧戶,村子里人偶爾接濟她們娘兒倆些許,讓她們勉強活著。拿人手短,定然低人一等,即使沒有娘親耳提面命,小云也本能地摸索出村子里生存之道。
那就是:她們好只讓村民看到她們生活艱辛,而不能讓村民看到她們偶爾吃飽喝足;她們手上擁有,必須是全村差,而不可以是同等差。而,倘若她們有什么想得到東西,好表現(xiàn)出毫不意,愈想要,愈不可以讓人知道她們心中勢必得。
村長簡單告知兩名貴公子小云名字與家庭情況之后,賀元才終于知道他叫白云,虛歲七歲,父亡,家中只有寡母,再無其他親人。然后,柯銘便溫聲地對小云說了他親姨母陳夫人目前正住慎嚴(yán)庵后院里孤單過日,希望能有天真童稚孩兒去陪伴她,以寬慰她心緒,而他看中了小云。
“如果能讓我姨母喜歡陪伴,讓她日子過得愉些,你有什么要
求,但凡我做得到,都可允你。”柯銘畢竟是個十五歲少年了,此行四個金貴少爺里,算是個“大人”。除了一路上得照顧好其他三個不滿十歲孩童
外,安排行程、與人打交道,都是他工作。他是個沉穩(wěn)踏實人,對小云這樣1個小小村童,也是誠懇地說出自己要求,并且愿意付出多報償,并不仗勢壓人或頤指氣使。
“其實你不用特地跟我說,你只要跟靜默師父她們說一聲,叫我每日陪著誰都不是問題,我都會好好干。”小云很老實地說道。
“我希望先是你愿意了,我再去請求慎嚴(yán)庵師父們幫這個忙,這樣好一些。”人與人之間相處,都講求一個心甘情愿、貨銀兩訖,這樣事情辦起來才會圓滿。但凡有一方不樂意,卻勉強被要求去做,結(jié)果一定會很糟。柯銘姨母倫落到如今處境已極是不堪了,又怎么舍得因為某些小小細(xì)節(jié)沒處理好,好心反而辦了壞事,讓姨母覺日子糟心。
雖然這個叫小云孩兒才剛見上一面,還看不出阿元口中形容“特別”哪,但至少,這孩兒滿坦誠;別說長相端正,濃眉大眼,雖然一身補釘,可臉上卻干干凈凈,不像其他村童那樣拖著兩管鼻涕,再不然就是黑抹抹一張花貓臉,一看就討喜極了。然后柯銘又注意到了,小孩兒十根手指也是非常干凈,指甲修剪得短短,指甲縫不見半點黑垢。干凈臉與手,就讓人印象分往上直竄,覺得確實是村童里佼佼者了。所以柯銘基本上對小云是滿意。
“只要靜默師父她們要我去,我就去啦,不會不愿意。”小云點點頭。
“那我謝謝你。”
“不用謝。”小云道。
“阿銘,你謝他作啥?賞他幾本書吧,實惠點。”賀元就覺得柯銘這個人做事總是有禮過頭,對任何人都一副彬彬有禮樣子,連對個村童也一樣,真是太過了。而且實說,口頭感謝,對一個窮得沒飯吃村童來說,一點也不實惠,不會感到受寵若驚,還不如給她一顆肉包子呢。
“白云,聽說你想考狀元,那么,你得先取得童生資格,然后才能考秀才。我想,你或許需要四書五經(jīng)——”柯銘想起隨身帶著包袱里似乎只有一部《詩經(jīng)》、一部《論語》,其它都是游記雜談。
“靜默師父那兒有書。”小云知道書籍是很昂貴東西,也不是很稀罕要。還有,誰說她想考狀元啦?眼睛悄悄一瞥賀元,想著必是這個家伙胡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