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哇!”鶯歌走進(jìn)前廳,甫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高興地轉(zhuǎn)起圈來。
秋白趕在唐九霄回來之前便緊鑼密鼓將前廳的修繕工程做了大半,泥瓦匠們白日趕工,秋白晚上便精益求精,如今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便是初具規(guī)模的成果。
唐九霄對風(fēng)陵渡的整體風(fēng)格做了調(diào)整,秋白便依樣將古色古香的裝潢略加改造,置辦成宴會廳式樣,舞臺之下設(shè)舒適桌椅,規(guī)格按的是供人聽相聲評書的茶館,桌椅卻是西式,擺放在廳堂中間,顯得氣派。最前方舞臺上平鋪紅色絨毯,頭頂射燈,中央還有一只立式麥克風(fēng),大廳左右兩側(cè)高出地面三四公分高臺上放沙發(fā)雅座,以屏風(fēng)隔開,設(shè)做私密雅間,將舞臺盡收眼底,算是上座;舞臺近處放著一組黑白相間西洋鼓,石頭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鼓面發(fā)出嘈雜的聲響來。
“這里還沒有收拾好,還剩了些邊角料。”秋白看著大廳左側(cè)說道。
鶯歌順著秋白的話看去,那并未收拾利落的桌子上正擺著一架留聲機,鶯歌和石頭跑過去,圍著那留聲機珍寶似的看起來,石頭伸出手躍躍欲試要碰一碰那磁針時,卻被鶯歌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毛手毛腳的,別碰壞了它,”鶯歌說完又回頭看向唐九霄,“我看,三娘的‘白焰’也就不過如此,這下一定比不上我們了。”
“你不用這么急,完工的日子已經(jīng)比我預(yù)料的早了好幾天了。”唐九霄說道。
“我是想,早點完工,咱們自己關(guān)起門來也能過上幾天清凈日子。”
“九娘,我可不可以打開那燈看看?”鶯歌小心翼翼地問。
唐九霄點了點頭,鶯歌和石頭便興高采烈地去按開那燈。
鶯歌眼睛閃爍,這才發(fā)現(xiàn)比燈先亮起來的另有他物。
“秋白哥哥,你可真是神仙手藝!”鶯歌跑過去摸著那扇玻璃墻。
原來這大廳左側(cè)的那面墻全叫秋白拆了換上玻璃,中間以鐵條分割,做了面別具匠心的琉璃墻,如今這面墻經(jīng)射燈照耀,發(fā)出幽微的藍(lán)光,亮不奪目,將整座風(fēng)陵渡襯得別有風(fēng)味。
“我只說試試,你竟然真做了這樣一面墻出來。”唐九霄也聚精會神盯著眼前。
秋白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鶯歌跑上舞臺,握住那方麥克風(fēng):“最近時興什么小曲?”
“小六好比那花蝴蝶啊,飛過來繞過去,要采奴的花心兒。”石頭咧著嘴笑。
鶯歌張開嘴巴又閉上,“不好聽,要是梅鴛姐姐這個金嗓子來唱就好了。”
“梅鴛姐姐去了何司令府上,今兒夜里才回來,”石頭跑上舞臺,奪過鶯歌手里的麥克風(fēng),興沖沖地張大嘴巴,“數(shù)九寒天冷風(fēng)嗖,轉(zhuǎn)年春打六九頭,正月十五是龍燈會,有一對獅子滾繡球。”
“誰讓你唱數(shù)來寶來?”鶯歌打斷石頭。
唐九霄任憑鶯歌和石頭打鬧也不覺得煩躁,興許是秋白的裝潢給了她意外之喜,連帶著她也格外中意起那扇玻璃墻來,多看了幾眼,心情也暢快了不少。
“鬧騰成這個樣兒樓上也不見有動靜,她們是早已過了新鮮勁罷,”唐九霄笑了笑,“你又沒少白天黑夜地趕工了。”
“我閑著也是無聊,還不如做些事情,”秋白笑了笑,“那些物件又貴得很,我是小家子氣,放在旁人手里怕磕了碰了,還是自己親手來做才安心。”
“你就嘴硬好了,”唐九霄搖了搖頭。
“今晚難得見你心情爽快,”秋白猶豫著問,“莫非是跟陸姑娘談得不錯?”
“不錯,”唐九霄眉心微蹙,“陸姑娘愿意跟我回來已是萬幸了。”
秋白沉思片刻,驚訝地問:“難不成她以為是我們綁了她?”
“陸姑娘現(xiàn)在一定以為我們既聰明,又蠢,聰明,反被聰明誤,明擺著告訴她是我們故意設(shè)的局,蠢的是演了出戲來誆她,還叫她看出來了,”唐九霄道。
“咱們倒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秋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算了,就當(dāng)我綁了她罷,陸姑娘無論如何也不信我,倒不如有個人來恨。”
“追根溯源,我們與陸姑娘本就是同一陣營的人,只是欠些了解,”秋白安慰道,“我看陸姑娘蕙質(zhì)蘭心,假以時日,她會相信我們不是壞人的。”
“若是被抓進(jìn)這種地方,倒口口聲聲稱自己作好人,換作是你會相信么?”
“若抓我來的是你,便是閻羅鬼殿我也相信是極樂之地,”秋白覺得此話唐突,又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人心都是肉長的,陸姑娘也不是心如磐石的人。”
“秋白,”唐九霄盯著舞臺上玩鬧的鶯歌和石頭陷入沉思,“我有些時候也覺得自己做的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買賣,打著鏟奸除惡的名義做事便是真的正義么,那陸姑娘不由分說被我囚起來,失了自由身又能另當(dāng)別論么?”
“所以你把自己也劃進(jìn)惡人的行列里了?”
“總歸是良心不安,”唐九霄若有所思,又轉(zhuǎn)頭看向秋白,“馮二馬是怎么回事?”
“我本來是派小武把消息放給了一些暗門子,說風(fēng)陵渡逃了人,遇著送回來的必有重謝,誰料想陸姑娘離開那夜,正趕上姓馮的在那一帶賭錢,這個馮二馬,馮艮秋不是白叫的,整日里雞鳴狗盜的事,沒有不沾手的,他本來就與柳芳賓常來往,陸姑娘走出街口時,正好叫他瞧見,起了色心,跟了兩條街,瞧著她不認(rèn)路,又蒙了麻袋,賣到了夕照臺去。我得不到消息便四下里打聽,終于趕在陸姑娘遇險前找到了柳芳賓。幸虧陸姑娘氣性堅貞,聽說倒是與她們纏斗了好一陣子。”
“人都折磨得瘦了幾圈,”唐九霄嘆了口氣。
“小九,”秋白道,“你不要忘了陸姑娘從一開始便是局中人,我們搭救她雖是湊巧,權(quán)且當(dāng)作行善積德,可借她之手也算不得利用,就算是有求于人,演一出監(jiān)守自盜的戲使她暫且安定下來,若是能作盟友自是求之不得,若是陸姑娘不愿配合,我們也無可奈何,你唐九霄總不會把人綁起來,逼她做那不情愿的事去。”
唐九霄看著遠(yuǎn)處出神,似是沒有聽到秋白的話。
“無非是路途艱險些,你我盡力護(hù)著她便是了。”秋白道。
“說到底是我要有求于人,搭救也好,利用也好,都是一本子亂七八糟的爛賬,這下子是無論如何也扯不平了。”
“爛賬自然是扯不平的,你若愿意,惡人讓我來當(dāng),壞事也由我來做,你眼不見陸姑娘為凈,再和些惡人打打交道,慢慢的,慚愧心消了,良心也消了。”
唐九霄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最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本事,不如就在陸姑娘身上試試,”秋白道,“最不濟,事成之后多給些錢,咱們最能用錢擺平事了,說不定陸姑娘是個見錢眼開的,最后倒和咱們握手言和了。”
唐九霄轉(zhuǎn)過頭看著秋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怎么了?”秋白道。
唐九霄笑了笑,“你今日說話倒是客觀。”
秋白笑起來,“我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非要你罵我一頓,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該想什么,不該想什么,我那天明白了你的意思,更覺得自己是庸人自擾,你放心好了,小九,我是徹底想明白了。”
唐九霄說罷便笑起來,她明白秋白的言下之意,是慶幸那晚將心意和盤托出,兩人便打開天窗皆做坦蕩君子,如今以兄妹之禮心照神交,反有知己之意。
“這倒有些兄長的樣子了,”唐九霄開玩笑道,“你若是早想明白,我倆的功夫便花在喝茶賞景上頭了。”
秋白反手撐著桌邊,“若是從今往后都過這樣的日子,一天三頓罵我也認(rèn)了。”
唐九霄輕笑起來,笑容又漸漸消失,不知在想什么。
“阮姑娘倒是抓住我問了好幾回,我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怕是惹惱了她。”
唐九霄輕輕嘆了口氣。
“陸姑娘不是貓狗,進(jìn)進(jìn)出出也要有個由頭,不必說天長日久,現(xiàn)下就已經(jīng)瞞不住梅鴛姑娘了,其他姑娘是瀟灑自在慣,兩耳不聞窗外事,可也不能說陸姑娘是你發(fā)善心從路邊撿來的人。我明白你是不愿將阮姑娘牽涉進(jìn)來,可是對她這種性情率真之人來說,摯友親朋瞞騙便是故意叫她抑郁惱恨,長此以往,”秋白嘆口氣道,“你知道的,矛盾齟齬總是宜解不宜結(jié)。”
“她就算與我生出心結(jié)也比趟這趟渾水好,她與何宗昌關(guān)系不尋常,又不似旁人灑脫,若是有朝一日覺得心灰意冷走了,我也不想留她。”唐九霄嘆了口氣。
“你自有打算,”秋白又道,“殷世安送信來,說與你明晚見面。”
“細(xì)想來,我竟然有半個多月未登殷府大門了。”唐九霄道。
秋白打了個呵欠,唐九霄便向鶯歌喊道,“你兩個不要鬧了,早些休息去。”
鶯歌戀戀不舍地走過來,腿腳還不老實地將石頭踢到后院去。
“你這一路辛苦,早些歇著。”秋白道。
“好,”唐九霄點了點頭。
秋白與石頭回房安歇,鶯歌在唐九霄腳邊小貓似的坐了片刻也犯起困來。
“鶯歌,回屋睡覺去了。”
“九娘有事再叫我,”鶯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便昏昏沉沉地走回屋去。
夜闌人靜,窗外竟淅淅瀝瀝地傳來雨聲,雨勢不大,玻璃窗上只發(fā)出些窸窸窣窣的輕敲,唐九霄將燈關(guān)掉了一大半,竟聽著雨聲倚在桌邊入了神,愣愣地望著玻璃窗上映出的顏色發(fā)呆。
窗外有汽車經(jīng)過,車燈將屋內(nèi)照出一小片轉(zhuǎn)瞬即逝的光影。
“阮姑娘,到了。”于濯纓望向副駕駛位的阮梅鴛。
阮梅鴛好似沒有聽到,仍自顧將頭搭在窗沿,壓得右臂紅了大片,左手還伸出去在車門上輕敲著節(jié)奏,嘴里哼著那曲唱了一路的淮揚調(diào)。
“于副官,再從利民大街繞一圈好么?”
阮梅鴛的聲音和著雨絲從窗外飄到于濯纓臉上,于濯纓見她并不回頭,便啟動車子倒退出街,重新駛到主干道上去。
秋雨寒涼,街上少有人跡,安靜得很,偶爾看見挑擔(dān)的攤販順著墻根急匆匆地往家趕,被雨淋得狼狽。于濯纓早些年夜間行車時,每次看見過路人被突如其來的車燈照得捂住眼睛,心頭便會升起奇異的快感,便故意將車拐得再歪些,佯裝醉酒行駛一般,似乎要把路人擠進(jìn)墻縫里去,如今耳邊聽得阮梅鴛這曲淮揚調(diào),心境竟難得寬容,便老老實實地沿著馬路一側(cè)開,倒像是新手上路,謹(jǐn)慎得很。
“阮小姐,注意安全。”于濯纓看著阮梅鴛探出車外的上身。
“于副官提醒了半路,不嫌煩么,我耳朵都要聽得起繭子了。”
“司令交代我要安全把阮小姐送到家。”
“你看這路上有半個人么?”
“阮小姐久居深閨,怕是沒聽過探身車外導(dǎo)致腦袋與手齊飛的社會新聞。”
“司令嘴上說得好聽,我缺條胳膊還是少只腿他才不在乎,”阮梅鴛將身子坐正,“橫豎這天津衛(wèi)的漂亮姑娘多得是,站在利民大街街心扔塊石頭,十次倒能有八次砸中的都是美女坯子,你說是不是,于副官?”
“阮小姐玩笑話。”
阮梅鴛只當(dāng)雞同鴨講,與石頭對談也比聽著這位于副官搭腔有趣,便閉了嘴不再白費口舌,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的街景出神。利民大街的勝景開著汽車從頭瞧到尾也不過片刻功夫,不知是于濯纓故意將車開快,只為把她送回目的地,還是風(fēng)陵渡實處繁華街心,繞來繞去總逃不過這方花紅柳綠的熱鬧地方。
“阮姑娘要在后門下車么?”
“這么快,”阮梅鴛苦笑一聲,“那就在這里下罷。”
于濯纓說完便開門下車,將阮梅鴛獨自留在了車內(nèi),她本不是非要人侍候左右彎腰開門的嬌小姐,只是難免覺得這位軍爺太不解風(fēng)情些,笑罷便自行開門下車了,倒被撲面而來的冷風(fēng)直吹得打了個寒戰(zhàn),便加緊步伐走進(jìn)那院門里去。
阮梅鴛想起還未向這位稱職的司機道謝,轉(zhuǎn)身回過頭來卻看見于濯纓正站在細(xì)密的雨簾里,手里還提著從后備箱里取出的銅把油傘和剛脫下的軍裝外套。
“謝謝于先生送我回來,”阮梅鴛微笑示意。
直到阮梅鴛關(guān)上那扇門走進(jìn)風(fēng)陵渡,于濯纓才回到車?yán)铮嚢l(fā)動了幾下都沒動靜,他便干脆點火抽起煙來,眼睛還怔怔盯著汽車副座上淋濕的軍裝出神。
“今天七月初三,正好是敏釗的生日。”
“那我獻(xiàn)丑為于副官唱一出《麻姑獻(xiàn)壽》罷。”
于濯纓想,阮梅鴛長得漂亮脫俗自是難得,真正討何宗昌喜歡的卻是那支擅融梅荀兩派的金嗓,引得這位司令甚至為此在自家院子里修了一塊戲臺出來。何宗昌最喜歡聽《四郎探母》一出,常人唱鐵鏡公主只遵梅派求雍容華貴,阮梅鴛卻能在華貴之外多兩分渾然天成的俏和媚,連于濯纓這種只瞧得流水身段的門外漢也如耳聽仙樂,當(dāng)時竟情不自禁地和著西皮流水的節(jié)奏敲擊起指尖來。
“今日聽得梅鴛開嗓是托敏釗的福了,”何宗昌看了于濯纓一眼,又指著阮梅鴛嗔道,“全天津城敢跟我使小性子的,也就是她阮梅鴛,一張嘴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說一個月不唱就一個月不唱,貞節(jié)烈女的譜兒擺到我這里來了。”
于濯纓想起何宗昌此言,嘴里慢慢吐出個煙圈來,磨掉老繭的手指已撕掉老皮長出了新鮮嫩肉來,他用力捏住燃燒正旺的煙頭,任憑指間發(fā)出“畢畢剝剝”的響聲。
后院各屋的燈大多都滅了,只有亮著的那間從窗戶紙上映出陸思清窈窕的身影來,阮梅鴛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大廳里隱約的光,顧不上去敲那扇門,便徑直朝前廳走去。她知道,這時候總不能是誰還圖那份裝潢的新鮮,半夜點燈熬油觀賞,必是唐九霄一行提早回來。阮梅鴛走進(jìn)前廳,果不其然看到唐九霄正倚著桌子出神。
“這么晚還不睡?”阮梅鴛問道。
“你才回來,”唐九霄嚇了大跳,“這就去睡了。”
“南京一行還順利么,”阮梅鴛觀察著唐九霄的表情,“我瞧后院有間房還亮著,是不是那位姑娘?”
阮梅鴛話未說完,唐九霄便佯裝要上樓休息,只為不給這人當(dāng)場對質(zhì)的機會。
“唐九霄,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些什么,”阮梅鴛微慍,“風(fēng)陵渡平白無故多出個大活人,我連知道的權(quán)利也沒有么?”
“總之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你不必放在心上。”唐九霄對身后那人說道。
“無關(guān)緊要的人值得你如此遮掩,”阮梅鴛冷笑道,“除非你告訴我這是你大費周章從南京接到天津的情兒,唐老板?”
“隨你怎么想,”唐九霄說完便決然走上樓去。
“小九,”阮梅鴛的語氣近乎懇求,“你籌謀的事當(dāng)真半分也不愿告訴我么?”
“我并未籌謀什么,梅鴛,你想多了。”
唐九霄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長嘆,再回頭時偌大的廳堂只剩下她自己了。
唐九霄又從樓梯上走下去,坐到桌邊的高凳上去,玻璃墻反射的光影將她通身籠住,大半身子卻仍隱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唯余指間一支香煙還燃著裊裊的白煙,深夜寂寂,只剩留聲機在桌上咿咿呀呀地響著小調(diào)。
陸思清藏在暗處,像是丟了魂魄般專注地盯著唐九霄的側(cè)影出神,她好似聽到了若有似無的抽泣聲,又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唐九霄那雙泛淚的眼睛,眨了眨眼定睛再看時,她并沒有流淚,好像只是百無聊賴地抽著手里的那支香煙。
唐九霄聽到樓梯下來自陸思清的動靜,便緩緩將指間的煙抿滅。
“這么晚走到前廳里來,”唐九霄道,“陸姑娘是將我的囑咐都忘了。”
陸思清尷尬地從暗處走出來,正對上唐九霄那雙晶亮的眼睛。
“陸姑娘夜安,”唐九霄向樓梯走去,“陸姑娘無事便早些歇著罷。”
“我知道你們今日歇業(yè),才走到這里來,”陸思清鼓起勇氣問道,“我是有話要問你。”
“洗耳恭聽。”唐九霄站在樓梯上背身說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救我,要我為你做什么事,你才能放了我,”陸思清問道,“殺人放火,走私越貨,我不是什么厲害人物,父母俱喪,也沒有親戚朋友,沒有人會為我出贖金,你若是打的這個念頭,還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我。”
陸思清也不知自己怎會一股腦說出這些話來,她本以為自己落入唐九霄之手是泥足深陷,前路難卜,今日的所見所聞卻又讓她無端覺得這位唐九霄姑娘絕非表面上那么簡單,就當(dāng)是賭一把相由心生的籌碼,陸思清咬了咬牙。
“我是守法公民,殺人放火的事情做不來,”唐九霄轉(zhuǎn)過身來倚著欄桿看向她,“我要睡了,陸姑娘也早些休息罷,以后不要隨隨便便走到前廳里來。”
陸思清親眼看著唐九霄那張臉又變回唐老板的臉,變回男人們面前那張長袖善舞圓滑機警的臉,變回兩人初見那晚帶著買賣求益和明碼標(biāo)價的臉,她用帶著把玩的嬌俏神情打量著陸思清,讓本就站在高處的唐九霄無端多出幾分壓迫感來。陸思清緩緩低下頭,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唐九霄只當(dāng)沒看見、沒聽見,徑直走上樓關(guān)上臥房的門,直到陸思清自覺無趣離開,唐九霄仍怔怔地坐在桌邊發(fā)呆。
西北一角的窗戶還開著,雨絲斜進(jìn)來淋濕了半個窗臺,細(xì)風(fēng)和著泥土的清新與濕氣鉆進(jìn)屋子各處,如絲如縷落在唐九霄裸露的肌膚上,一場秋雨一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