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江遇從來不覺得江明凱和自己有什么父子親情。
那個人他從出生開始見過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甚至都不如他在石安巷偶爾見過幾次的陌生人。
他們之間沒有親情,只有恨和怨懟。
所以就算江明凱真的拿過晏家的錢,江遇也絕不會把這筆賬扛到自己頭上。更別說,他現(xiàn)在還不確定白江說的話是真是假。
這種事跟針刺一樣,江遇不想拖著,回酒店吃了藥,又緩了幾分鐘,動身去良山療養(yǎng)院。
良山療養(yǎng)院位置偏僻安靜,江遇到的時候快要晚上十點。
“2203……是江明凱,沒錯。”林護士在電腦上核對了一遍,看江遇一眼,“韓文青韓先生是嗎?麻煩您出示一下身份證。”
江遇搖頭,拿出手機打字:我不是。
兩年前江明凱生病住院的時候,江遇還在倫敦,是韓文青在國內(nèi)替他辦的登記手續(xù),所以登記人也是韓文青。
“不是本人嗎?那您和患者的關(guān)系是……”
江遇:父子。
“啊…好的。”
林護士在這上班七年了,有時候輪班也會負(fù)責(zé)2203的病人,從來沒有人來看望過,費用每年都準(zhǔn)時打在卡上,也沒聽說2203有個兒子。
這關(guān)系得多微妙,一邊要花錢吊著命,一邊卻連見一眼都不愿意。
林護士心里搖頭,問他要身份證做單獨登記。
江遇沒帶。
他離開酒店的時候有些匆忙,身份證在原來的外套口袋里。
林護士:“抱歉先生,我們院里嚴(yán)格規(guī)定,沒有身份證登記的話,我不能讓你進(jìn)去。您可以聯(lián)系當(dāng)時的登記人韓先生過來,或者先回家取身份證,等明天再來。”
江遇明白了,點點頭,只好打視頻電話給韓文青。
“阿遇?”韓文青接電話的語氣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覺“這么晚了,你怎么會打給我?”
江遇:我在療養(yǎng)院,護士要見到登記人才讓進(jìn),麻煩你了。
他比劃完就把手機屏幕朝向林護士,視頻里的韓文青皺起了眉,“你怎么忽然去療養(yǎng)院?怎么沒跟我說一下?”
但畫面一轉(zhuǎn),韓文青看到的人已經(jīng)是療養(yǎng)院的護士了。他只好暫時放棄疑問,先和護士溝通,說明情況。
“江先生,可以了。”林護士這才點頭,按照韓文青的說法把登記人改為了“江遇”。
江遇表示感謝,然后收回手機。
視頻里,韓文青已經(jīng)把外套套上了,有些急切地對江遇說:“阿遇,你先在外面等我,我去陪你。”
江遇對著屏幕婉拒:不用,我看一眼就走。
電話掛斷后,韓文青沒說話,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攥緊了些,深暗的眼底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擔(dān)憂。
阿遇怎么會突然要去療養(yǎng)院了?
這么晚了,他要見江明凱干什么?
韓文青的心臟頓時懸了起來,加快步伐,開車朝江遇那邊趕過去。
-
江遇有多久沒見過晏眀潯,就有多久沒見過江明凱。
當(dāng)年江明凱給了他一張機票出國,從此就再也沒有管過他,聽韓文青說,江明凱憑借那張還不錯的臉,二婚入贅豪門,從此不用天南海北地做生意,過起了輕松日子。
結(jié)果意外生病癱瘓,還不是沒人管他,只有江遇忍著惡心也要吊著江明凱的命。
江遇對他的事知道很少,也不想關(guān)心,他今天來只想問一個問題。
病房的門一打開,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床頭的呼吸機運作聲成為了病房的背景音,嗡嗡地響著,中間混著心電監(jiān)護的“滴”聲。
床上無聲無息地躺著一個男人,如果沒有儀器的聲音,很難讓人分辨出他是否還活著。
江遇在門口停了一秒,然后把病房門反鎖,吸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
床上的江明凱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眼睛。
他還有意識,年齡的增長和病痛讓他飽受折磨,臉頰枯瘦,眼窩內(nèi)陷,臉上和身上皮膚是干癟的,缺少水分,沒有光澤。
江明凱身上干凈,沒有異味,能看出是被細(xì)心照料的。可良山療養(yǎng)院不治病,只負(fù)責(zé)讓人在世上多活一段時間。
“你、你……”臉上氧氣面罩在江明凱發(fā)出聲音的一瞬間就出現(xiàn)了一層霧,江明凱已經(jīng)癱了,艱難地抬起手,指著江遇,似乎想說什么。
要說什么呢?
江遇想,江明凱是想讓他滾,還是想質(zhì)問他‘怎么是你’?
這么多年了,江明凱哪怕雙眼渾濁,江遇也能從他瞪大的眼睛里看到厭惡和怨恨。
江明凱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里凸出來,胸口的起伏也愈發(fā)加重,抬手指著江遇的方向,費力地張嘴:“江……”
江遇沒應(yīng)。
他畢竟不是來跟江明凱“敘舊”的,只是站在床邊安靜冷漠地看著江明凱。
忽然,江明凱的身體劇烈地掙扎了幾下,他似乎想要抓住江遇的衣服,卻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也沒有成功,呼吸越來越急促,氧氣面罩里的水霧越來濃。
江遇不想開口,但他的這位父親看不懂兒子的手語,茍延殘喘的模樣甚至可能連文字也辨認(rèn)不清。
他掐了下喉結(jié),只能忍著喉嚨處的劇痛,閉眼,動了動唇,“你,有沒有,拿過,晏家錢。”
只是短短一句話,就讓江遇眉頭緊鎖。
他極其厭惡自己如今這種粗糙難聽的聲音,好像聲帶在奮力撕扯著,才能勉強讓他發(fā)出一個字音。
江明凱聽到后,身體激烈地掙扎了兩下,緊接著把腦袋轉(zhuǎn)向一側(cè)不再看江遇,十分抗拒。
“拿,沒拿?”江遇沒有耐心,用力把江明凱的臉扭回來,按著,不讓他動。
在江明凱震驚而憤怒的目光中,江遇的另一只手緩緩伸向呼吸機的按鈕,在上面輕輕轉(zhuǎn)了一下。
“唔!啊啊!”江明凱瞳孔驟然放大,身體掙扎得更加厲害。
犯法的!殺人犯法!孽子!這個孽子!
他的情緒起伏越大,呼吸就越急促,能輔助他呼吸的氧氣越來越少,江明凱卻沒從冷漠的江遇的臉上看到一絲猶豫。
江遇好像真的會殺了他!
江遇瘋了!
江明凱真的害怕了,手指抓得很緊,不停地在床單上揪扯,緊急求救鈴就在他的手邊,江遇卻擋住了他,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質(zhì)問他。
沒有!我沒有!
江明凱發(fā)出幾聲的低吼,對著江遇瘋狂搖頭。
“沒有?”江遇的語氣有些疑惑,“撒謊。”
沒有撒謊!
江明凱能感受到氧氣越來越少,他的肺開始承受不住,每大口地呼吸一次就疼一次。他盯著江遇,眼球逐漸向上翻,好像岸邊離了水撲通了許久、快死的魚。
江遇眼底神色微動,忍著指尖輕微的顫抖,才把呼吸機的旋鈕轉(zhuǎn)了回去。
他不會讓江明凱死,只是想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嚇?biāo)扑瑸榱说玫秸嬲拇鸢浮?br />
哪怕手段極端瘋狂了一點,哪怕一旦他沒把握好就會真的犯下大錯,江遇也不想跟他耗著,更不想再開口多說一個字。
這兩件事每一樣都令他惡心至極。
不過人就是這樣,江明凱在感受到瀕死的危險狀態(tài)下不會說謊,江遇得到了答案,不再停留地轉(zhuǎn)身離開,關(guān)門之際,門外的燈光打在他臉上,冷得瘆人。
既然江明凱沒有拿晏家的錢……那么白江又為什么會那樣說?
白江是晏家人,難道會說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嗎?
江遇不覺得。
如果兩個人都沒說謊,那白江口中的那筆錢呢?
這種矛盾讓江遇的心里逐漸形成一團疑云,驅(qū)趕著他不得不朝著一個方向思考——
或許當(dāng)年他離開的時候還發(fā)生了其他的事,而他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