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篇
世界就是這么奇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魔神的回歸,六界的風波并未因此平息,失去共同的威脅,他們開始關(guān)心各自的利益,短短五年,局勢反而變得更加混亂。
失去互相利用的價值,神、仙兩界聯(lián)盟開始出現(xiàn)裂痕,關(guān)河月微治理有方,仙界的兵力日漸強大,不再甘于依附神界,屢次拒絕神帝出兵魔界的要求。道理很簡單——老大要求老二一起去滅掉老三和老四,聰明的老二意識到此舉對自己有害無益,表示不干了,關(guān)河月微近兩年逐漸露出與妖界魔界和平共處的意思。
共同的敵人反而可以促進團結(jié)。
極地冰海,陰風寒如刀,無數(shù)浮冰順水流漂移,大大小小如山丘,兩界大軍列陣冰上,殺氣沖天。冰上一女子立于陣前,額間金飾閃閃,黑袍被風鼓起,襯得肌膚白皙,稱不上絕世美貌,卻極英氣,有幾分戰(zhàn)將的味道。
“一別五年,朝華君風采依舊。”
朝華君看著她半晌,微笑:“你倒是更勝當年?!?br/>
失去最強大的庇護者,魔界子民的危機意識提高,抓緊修煉,隨時備戰(zhàn),大事都由路冰河兄弟二人做主,魔業(yè)護法與九死滄等人負責練兵。身懷鳳神內(nèi)丹,承載魔神之力,田真在危急關(guān)頭幾番擊退神界大軍,從此人人都知道,魔界有個強悍的三護法。
“客氣,”田真表示不解,“巧得很,朝華君怎么會來這里?”
朝華君道:“我要問同樣的問題嗎?”
田真笑起來:“我當然是聽說朝華君領(lǐng)兵來極地,覺得奇怪,所以匆匆過來想要湊個熱鬧?!彼A送5溃骸皹O地荒涼,朝華君此來必有目的,能讓神界這么重視的事肯定不小,魔界自然也怕你們撈到太多好處,想要分一點?!?br/>
朝華君道:“如此,何必大動干戈,有無好處尚且未知,同行探個究竟即可?!?br/>
田真制止想要勸說的魔業(yè)護法:“朝華君不介意就好?!?br/>
一旦魔蓮開,引發(fā)地力斷天脈,他就能借此機會破太上鏡。然而五年過去,極地冰島至今仍無半點動靜,魔蓮盛開的日子難以確定,若是令神界生疑,引來兩界大軍,事情就不妙了,眼下當以拖延時間為上。
當下雙方下令,兩軍并頭朝冰海深處行進
日暮云散,冰海平靜且并無任何異常,朝華君不動聲色令就地扎營,田真亦令魔軍在一里外安營。夜幕很快降臨,層云散去,露出數(shù)點星光,冰海之上一片沉寂,唯見大大小小的冰山飄過,折射著星光,閃爍著美麗的銀色光輝,偶爾會發(fā)出碰撞聲或碎裂聲。
因為魔神歸去,魔界舊部深恨神界,兩軍表面合作,其實各自都在暗中戒備。
田真坐在高高的冰山頂看星星。
回想當年,兩人共看虛天燈火,“吾看這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舍之感,似要離開它了”,那些眷戀,促使他造就了這個歸來的機會。整整五年了,為什么還是沒有動靜?朝華君忽然帶兵來此地查探,有何目的?神界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思緒雖遠,人卻依舊警惕著周圍的動靜,田真忽然站起身:“朝華君。”
朝華君立于冰上:“凰兒,你還好嗎?”
“好不好都是這樣,”田真道,“你和我都早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重拾過往沒有任何意義,不如商議眼下的事?!?br/>
雙眸更暗淡,朝華君點點頭道:“本無大事,我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神界的靈脈走向發(fā)生了變化,當然六界靈脈原本就流向不定,無甚稀奇,但此番改變委實太過奇異,令人費解。”
田真面不改色地“哦”了聲。
朝華君看著她道:“據(jù)我探察,仙界、鬼界、妖界與人界的靈脈走向也都發(fā)生了改變,它們竟都流向了這極地冰海,不像天然,倒似有意而為。”
果然是為靈脈而來,田真沒有發(fā)表意見,道:“能將六界動向打探得這么清楚,你們的本事不小。”
朝華君道:“不知魔界的靈脈有無異常?”
田真道:“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朝華君道:“你也是為此事而來?”
“不錯,靈脈異常,恐怕會生出什么變數(shù),所以也想要探個究竟,”田真并不回避他的視線,微微揚眉道,“神、魔兩界第一次合作,希望不會結(jié)束得太快?!?br/>
朝華君道:“時局混亂,合作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br/>
神界已經(jīng)察覺,這是他歸來的唯一機會,唯有盡力拖延時間,實在萬不得已的話……田真當即轉(zhuǎn)身道:“明明站在一起,還要時刻防備暗算,這樣的合作太累,不如各自回去休息吧?!?br/>
“凰兒?!?br/>
田真站住。
朝華君沉默許久,輕聲道:“其實我一直在等你歸來,只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能很好地保護自己?!?br/>
田真道:“我身上的力量在提醒我,我不是什么凰兒,是魔界三護法?!?br/>
“你還是不肯忘記。”
“朝華君能二十年不忘記龍女,我想,我會更久一點?!?br/>
話音剛落,田真猛然回身與他對了一掌,掌風里,兩人各自退開數(shù)丈,落在冰上站定
空氣中,奇怪的黑暗氣息在彌散,氣氛異常壓抑,令人心神激動,不知何時,頭頂?shù)奶炷灰驯缓裰氐脑茖诱诘脟绹缹崒崳枪庀?,整個冰海變得漆黑一片。
沒有多余的責備,也沒有人再說話。
兩人都全神關(guān)注著這突如其來的異變。
黑沉沉的海面不再平靜,仿佛被什么東西攪拌著,開始動蕩,逐漸變得劇烈,水浪飛濺,冰山相互碰撞,發(fā)出巨大的、刺耳的聲響。
幾年征戰(zhàn),魔兵們早已臨危不亂,見狀都驚起,魔業(yè)護法迅速整頓好隊伍趕過來,幾乎是與此同時,神界的隊伍也已整齊待命。
朝華君與田真都不動。
那是……
視線盡頭,海天相接處亮起藍色魔光,越來越清晰,藍光映照下,海面美麗非常,詭異非常,四面海水都流向一個方向。
朝華君當即變色:“眾軍聽令,速速前進!”
話音未落,前方的景物忽變,冰海與魔兵全部消失,眾神兵竟已身處一座死氣沉沉的山谷之中,不見路徑,不知邊際。
很明顯,這是被結(jié)界困住而產(chǎn)生的幻境。
冰海之上,一道紅色透明的巨大結(jié)界將對面眾神兵罩住,田真對魔業(yè)護法的指揮很滿意,訓(xùn)練這么久,總算搶得先機,對方唯有朝華君一名強敵,這大陣應(yīng)該能暫時阻止他們,多拖延些時間。
發(fā)生了什么?強烈的預(yù)感已經(jīng)告知了答案。
太上鏡乃上古眾神合力所設(shè),威力非同一般,他會成功吧?
田真立于陣心,袖中的雙手緊握,再也掩飾不住心頭的激動。
朝華君道:“你早已知情?!?br/>
“知道什么?”田真笑道,“我只知道,真有什么好處,與人分一杯羹,哪有自己獨吞來得好。”
心頭的隱憂竟變成現(xiàn)實,形勢緊急,朝華君斷然道:“凰兒,你再不讓開,我不會留情?!?br/>
田真沒有說什么,提掌當胸,結(jié)界更加牢固。
繼續(xù)耽擱后果嚴重,朝華君當下不再遲疑,高舉右手,掌心凝結(jié)紅光,旋轉(zhuǎn)而出,直擊結(jié)界。
紅光炸開,結(jié)界堅固無破綻。
朝華君倒退兩步,意識到不對:“你……”
田真道:“隱藏實力,誰都會。”
朝華君沉聲道:“大軍很快就要到了,仙帝與妖皇也必定會來,你以為這種時候,妖界還會站在你們那邊嗎……”
“你是說回去報信的人?”田真打斷他,“我忘記說了,來的時候我特地讓小殘在后面留意著,只怕他們都已經(jīng)被小殘截住了?!?br/>
說話間,遠處又有了動靜,藍色海平線上,竟冒出一道巨大的黑色陰影。初看是個剛破土的嫩芽形狀,小芽迅速生長,不多時就長出了直直的莖干,卷出幾片嫩葉,尖尖有角,正在逐漸舒展成形!
“魔蓮!果然是魔蓮,六界靈脈,果然如此!”朝華君微微閉目,語氣冷了,“凰兒,你不要逼我?!?br/>
田真道:“是你在逼我?!?br/>
“若在別處,或許此陣能困住我,”朝華君平抬雙臂,鳳翼張開,金燦燦的耀眼奪目,“但你忘記了,我們沿路尋來,腳底這一條正是神界靈脈。”
田真心頭猛然一震,意識到出了問題。
神族之王,必能借助神界靈脈之力!
沒有時間思索對策,羽族神王凝聚十萬年修為,發(fā)出最強招式,神力絢爛如焰火,鋪天蓋地而來!
田真也無所畏懼,雙掌推出。
然而就在此時,她體內(nèi)驟然產(chǎn)生異變!
鳳神內(nèi)丹躁動,功力竟控制不住地逐漸流失,仿佛被什么牽引而去。
田真明白過來。
是了,他要借機破太上鏡,所以回收神力,欲求一舉擊破,路冰河和自己都失算了,恐怕連他也沒想到外面會是這種情況。
躲避不及,美麗火焰已至面前。
涅槃之火,鳳族子民誰能承受?強招碰撞,田真只覺渾身劇痛,五臟六腑如受焚燒,再也忍受不住,當即張口噴出鮮血,跌出兩丈。
“你……”朝華君收招看她,最終還是朝魔蓮處掠去。
心知不能讓他搶先,田真翻身爬起,吩咐魔業(yè)護法阻攔神兵,緊接著也化作藍光遁走
極地的海面上,浮現(xiàn)出一座從未見過的巨型冰島,上面長著株黑色巨蓮,高聳入云,蓮葉片片展開,頂上已有了花苞。
朝華君毫不遲疑地出招,橫斬蓮莖。
危急關(guān)頭,一團藍色光球憑空飛來阻攔,光球破,火光滅,緊接著一道黑影滾落于地。
朝華君忍怒道:“凰兒,你!”
“再來。”田真迅速爬起來,拭去唇角的血跡。
說話的工夫,魔蓮已有幾片花瓣不知不覺地張開了。
朝華君冷聲道:“你并非魔族,不可能借到魔蓮之力,讓開?!?br/>
再接強招,田真后退數(shù)步,搖晃著站穩(wěn)。
眼見蓮花就要完全綻放,朝華君終于閉目,金色鳳翼張開,涅槃之火再現(xiàn),直摧魔蓮。
沒有避讓,炎炎火光越來越近,似欲焚盡一切,讓反抗的人灰飛煙滅。
僅余的神力,筑成最后的、薄弱的結(jié)界。
不知道會不會后悔,心頭就是有點惋惜,田真立于原地,正要閉目——
忽然,頭頂?shù)奶炷婚W現(xiàn)幾道長而耀眼的銀光,仿佛是巨大的裂縫,剎那間層云齊散,天光瀉下,冰?;腥绨讜?,魔蓮?fù)耆`開,蓮中數(shù)道黑氣沖出,直入半空裂縫之中!
長空風起,隱隱傳來一道響聲,很遙遠,有如山崩。
火焰滅,冰海寂,朝華君收招。
田真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不知是悲是喜。
許久,四周的光線重新暗下去,天幕恢復(fù)平靜,星光再現(xiàn)。龐大的魔蓮仿佛失去了生命力,迅速枯萎,無聲倒落在地,化作塵土,只留下一粒碧綠晶瑩的蓮子。
朝華君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嘆息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那粒蓮子,緩步朝田真走過去。
田真勉強爬起來,踉蹌后退:“朝華君這次手下留情,我會記住。”
見她這樣防備,朝華君沒說什么,將蓮子重新放在了地上。
魔兵神兵匆匆趕到。
“天脈已斷,”朝華君轉(zhuǎn)身,聲音略顯疲憊,“回去吧。”
田真被攙扶著站穩(wěn),望著那背影,也有點黯然,先前的那些芥蒂都隨之消失——無論是擔心報復(fù),還是為將來的求情留下退路,至少他真的放過了自己
出冰海,遠極地,歸去途中,十方虛野處處都有受創(chuàng)的痕跡,山頭被削,木石滾倒,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地震。
親眼目睹魔蓮成功開放,卻不知結(jié)果究竟如何,田真焦急又不安,與魔業(yè)護法一起帶著眾魔兵日夜兼程趕回虛天魔界。
蓮子吃下,受損真元逐漸恢復(fù)。
離魔界越近,心跳越厲害,田真既害怕又期待,對于她拼命維護魔蓮的事,魔業(yè)護法并不知底細,忍不住責問。
“靈脈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番魔蓮開,也不見有什么好處?!?br/>
“你差點連命都沒了,不該魯莽?!?br/>
……
他兀自責備,田真忽然停住行進,直直地望著前方。
感覺到氣氛不對,魔業(yè)護法開始莫名,跟著抬頭一看,頓時也傻住了
天地間,強烈的魔光將層云映得藍瑩瑩的,云中立有一高大黑影,寬袍廣袖,發(fā)飾閃著炫目金光,渾身氣勢迫人。
太上鏡破,殺神再臨六界。
“鳳凰,你辛苦了?!笔煜さ谋且?,渾厚威嚴,依舊高高在上如同賜予,他站在那里,沒有主動迎上來。
分別不過千日,中間卻好像隔了千萬年。
田真嘴角抽動。
見她無任何表示,魔神明顯不滿了:“嗯?”
好面子的魔神大人,自然不會當著這么多部屬的面主動,田真仍是故意站在原地,甚至將臉別過去看風景,只悄悄用眼角余光瞟他。
“陛下!陛下回來了!”魔業(yè)護法先回神,又驚又喜又怕,聲音都嚇得顫抖了。
眾魔兵紛紛跟著跪倒參拜。
魔神終于抬起一只手:“鳳凰!”
聽出不容抗拒的語氣,田真終于失笑,撲過去。
久違的懷抱是這么的近,迫不及待要奔入其中,一顆心在胸中跳得厲害,明明要笑,偏偏又想哭,欣慰、委屈,各種感覺夾雜在一起。
魔神單手接住她。
低低的眉,狹長的眼,沒有半點變化,深黑眸底沉淀著一絲溫柔。
“鳳凰,讓吾思念?!?br/>
此神的表達向來直接,田真想要做出點嬌羞的模樣,無奈嘴角已不聽使喚地彎上去了,她拉住他額前那縷長發(fā):“幾年不見,陛下還是這么貌美?!?br/>
魔神抬眼評價:“你,丑陋了。”
“說謊的陛下?!?br/>
“是嗎?”
“陛下長了一雙太誠實的眼睛,它會出賣你?!?br/>
魔神低頭道:“識破吾之謊言,這就得意了嗎?”
“當然,”田真仰臉笑,眼圈卻有點紅,“誰知道你也會說謊,那時候我以為你真的……”
魔神撫摸她的眼:“令你悲傷,是吾之過?!?br/>
此神經(jīng)常是把別人氣死、拍死了,然后來一句“是吾之過”,田真憤憤道:“陛下,道歉要有誠意!”
魔神大笑。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