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心沒有一哆嗦,不用死便可以見到東離,這是何等的一樁美事兒,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當(dāng)年父君與叔祖父會打了那樣的一個賭,而他為何又確定,我進(jìn)了煉妖壺必然為的是凈魂這一事,當(dāng)我問出心中疑問時,叔祖父正在神情專注的來來去去的那個大白瓷瓶子,我也跟著歪腦袋看了一圈,除了色澤白以外也沒有什么稀奇。
“你這是要把我裝進(jìn)這里?”我指著大白瓷瓶子,又看看他的反應(yīng),他明顯愣了一下,之后笑都很是靦腆的說,“不是。”
我努努嘴,意思是,不放我進(jìn)去,為什么看個沒完?
他微微側(cè)著頭,那頭發(fā)飛揚(yáng)的樣子,讓我覺得他仍然是個心懷春心的少年。
“你可以從這里,看見東離。”他指著瓶子,臉上笑得依然很矜持,我已迫不及待的過去去搶,他側(cè)過身子,讓我可以可以翹著腳的把著瓶口,瓶中是碧綠的一汪水,我急忙的說:“在哪里啊?什么都沒看到……”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可以見那碧綠的水泛濫出水花,水花中間如同水鏡般的倒映出東離的模樣來。
我與他已有二十三日沒見,今日當(dāng)是七月十六,鬼門關(guān)閉之時。
東離半臥在床榻上,臉色有些慘白,我瞧著心中一酸,眼淚撲朔朔的掉下來,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他傷好得如何了。”
叔祖父旋了個身,走到一邊兒喝茶,我看著那意思是不愿意摻和我和東離之間的爛事兒,再扎著腦袋看下去,就見明蘇搖著扇子在屋中來回晃悠,那晃悠的步子看起來有些慌亂,一邊晃悠還一邊說,“你還真沉得住氣。”
東離半起了身子,蓮花瓣般的眼睛還是半垂著,慢悠悠的摸著錦被上繡著看不清的什么花,淡淡的說道:“你要是惦記她的那個丫鬟,你盡管去就是,”頓了一下,東離又問:“叫什么來著?羽紅?”
明蘇總算不再晃來晃去,磕著扇柄應(yīng)道:“你別管羽紅,你先想著,你魔羅之域的老丈人昭告三界,連魔界的周曲聽聞你那個逃婚的妻子心傷而逝,都急急的扔下戰(zhàn)事去魔羅之域吊唁,你可倒好……”
我這回心真是實誠的一個哆嗦,險些把這個大白瓷瓶子摔到地上,頭也沒抬的便問叔祖父,“我父君這是唱的什么戲?我不是好生生的煉妖壺里?”
“煉妖壺里,凈魂之后你與凡人無異,倒是跟死了差不多,”說到此處,叔祖父還不忘給我心里添堵的說道:“我昨日看時,你父君忙著把你裝入冰棺。”
我牙根兒狠狠的咬了咬,東離靜思了許久才說道:“我說過,之后她再如何……”我扒著瓶子等了半天,他也沒有再往下說,倒是明蘇接了他的話頭兒,“你與她兩清了?
東離淡淡的應(yīng)著:“清與不清,也就是如此了。”
我有些失落,悻悻然的起了身子,東離再說什么,我都沒有聽,深深覺得之前自己也許真是傷他傷得太深,連父君把我裝入冰棺,他都不想再去看一眼。叔祖父見我如此模樣,隔了許久才安慰我:“昨日水鏡中見你父君,你父君說,你雖然以為人母,但是感情一脈上還是很白癡。”
我半蹲在石階上杵著腮幫子,看繁花在我眼前輕輕搖,問了一句:“我父君,他這是早思量好的?”
叔祖父在我身后應(yīng)當(dāng)是點了點頭,但因我背對著他自然是聽不見,因此他又嗯了一聲,轉(zhuǎn)而說道:“應(yīng)當(dāng)近幾日三界就會知曉。”
我仔細(xì)將這些事思量了一回,想來想去,倒是只有我隕了才是完全的法子,東離從前曾說,天魔兩界戰(zhàn)事因我而起,這我自然是萬分不信的,歷來爭地盤的事情不過是拿女人當(dāng)個征戰(zhàn)的借口而已,周曲與我少年廝混在一起,他若是有心自然是會跟我說,不會拖到我兒瓊光都近了千歲。
我因東離心傷,這是十分之體面的借口,但我憂愁的是,我欠東離那些個過往,可該怎么辦呢?
我問叔祖父時,他想也沒想的說:“重新愛上一個人,不好么?”
這確實是個好法子,但東離我瞅著水鏡中的樣子自然是很不想見我的,所以我很煩心的跟叔祖父討教,“你瞧了水鏡這幾日,你知道東離不想再見我的是吧?”
他冥思了很久,我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也不怪東離的,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從前做的那些個事,隨便哪一樁都夠東離煩個我千八百年的,但你活到這個歲數(shù)上,自然世面見的也多些,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
叔祖父出了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但那時我腦子迷糊了,覺得這樣也好。
凈魂之時,叔祖父一直守在凈魂閣的門口,他說,若是痛就喊我。
我不只是痛,簡直是要痛死了,可千刀從我皮上刮過之時,我只是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fā)出半點聲音來,這凈魂之疼,再疼也疼不過我知東離對我已然死心。
這樣的日夜大概過了有半月,初時還在恐懼凈魂時刀劃裂的皮的聲音,時間一長倒有些麻木了,叔祖父每日都會進(jìn)來看我一眼,我渾身血跡狼狽看他之時,還能見他眉角沒有遮掩的笑意,見這樣,我不由得咬牙切齒的問他:“你心是什么做的?看你未來的侄孫媳婦遭此大劫,居然還能高高興興的笑成這樣?”
叔祖父一愣,笑得還是同以往一樣有些矜持,我看他連衣服都換了新花樣,紫色的袍子襯著白,領(lǐng)口上還繡著絳珠風(fēng)華,我把身子往后縮了縮問他:“你真以為你還能看見我母妃啊?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我母妃在我下生那年就仙逝了,你別以為我母妃會和我一樣無聊……”
下話是我想說我父君的,但是覺得在父君的情敵面前貶低他,這不是個好主意,何況叔祖父即便是聽我這樣說也是毫不在意的,面容上依然透著那抹男子的羞澀,有夢做總是好的,我何必非要打番他那般美好的想象呢?
就這樣直到凈魂最后一日,叔祖父比每常來的日子都晚些,來之時,手里還拿了樣?xùn)|西,我眼角瞥見那東西時,不由得驚詫了一下,“這不是東離留給我的東西么?”
叔祖父笑著點了點頭,把檀木盒子遞到我手里,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確定是東離當(dāng)日給的那個,而后我才恍然大悟一個問題:“原來,原來你能出煉妖壺啊?”
叔祖父愣了一下,然后又是矜持的笑了笑:“你不知道么?我在天族之時,曾經(jīng)也是司過戰(zhàn)神的。”
“呃?”敢情,他們天族的一家子都是有如此高深的法力,但我又想,如此有能耐何必要困在這煉妖壺里呢?
“你父君當(dāng)日是與我定過約的。”這段,我應(yīng)當(dāng)那時正年幼,不曾得知,父君最是愛面子,當(dāng)然不會主動跟我說在煉妖壺里還煉了這么一位,我又想,這許是多少與我娘有些關(guān)系,于是忘了問他這盒子是怎么從我父君的手里拿回來的,而是開口問他:“可惜,我母妃仙逝多年,你如此守信義,她居然是不知的。”
他又羞澀的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的用手撫了撫前額,然后如釋重負(fù)的說:“我說她還在,你一定是不相信的。”他看向我,我能覺察他眼底滄桑少了許多,“可她就是在。”那樣子很像堅定著什么的孩子,但我看來,卻是,叔祖父是神經(jīng)了,那是要多深的愛才會神經(jīng)得如此?我若是此刻戳破這個謊言倒顯得我不厚道了,所以我岔開了話頭兒,指著手里的盒子問他,“父君有沒有和你說,這里邊裝的是什么東西?”
他點點頭,嘴角的笑意還維持那樣的弧度,像是說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云似的,“東離還給你的心。”
我愣了半天,手中顫抖得連盒子都握不住,他見我如此,走過來幾步,從我手里接過盒子,又虛扶了我一把,我反倒是死死的抓著胳膊問道:“我的心?”
叔祖父還是笑著點點頭,說道:“你父君說,東離這小子……像我。”說完,他還很羞赧得低了頭,我忽然想到一個很要命的問題,又急急的問他:“我不會是你和我母妃的閨女吧?是不是?”
那慌亂,只有我自己懂得,若是再狗血得來上一段父女重逢的戲碼,叔祖父搖身一遍變成我爹,而東離與我實則同是天族血緣,如若是那樣的話我想我還是不要活了。
叔祖父愣了一愣,之后才說:“怎么可能?”說完,還羞得耳根子紅的說,“你別嚇我。”
他這模樣,讓我撲哧的笑出聲來,我終于對他和我母妃之間的事情有了些興趣,掂量手里的檀木盒子,又用手肘推了推他,“該不是……”
也許,他是個未經(jīng)情事的……
“你自己打開……我……”他急急的轉(zhuǎn)身,但轉(zhuǎn)得急了,腦袋居然磕在廊柱上,我笑得前仰后合,都忘了如今在凈魂,身上還密布著道道傷口,也忘了這些日子我為東離的事情心情很頹敗。
這叔祖父,是個很有趣的,我腦海想著,如若他重回九重天,那些曾經(jīng)跪拜過他的諸位仙者,該做個什么表情才好。(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