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別繃個臉唄,我是來為上次的事道歉的。”木葛生翻進室內(nèi),“上次是我唐突,小大夫別記仇啊。”
“賠禮道歉?”柴束薪冷著臉,“擅闖他人家宅、竊聽他人家事——這便是木少爺?shù)馁r禮道歉?木府真是好家教。”
“嗐,我爹是個粗人,你要是打不過他,他壓根想不到這些禮數(shù)……”
“那便罷了,木府高名,柴氏不敢驚擾。”柴束薪一指大門,“請滾。”
“呦,小大夫你居然會罵人?”木葛生樂了,“這么喜歡我?”
柴束薪難以置信地看著木葛生,像是不理解天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看,剛剛滿屋子嫌惡之徒,你反而彬彬有禮,如今來了個為你好的,你卻出口成臟。”木葛生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振振有詞道:“所謂親近者不拘禮數(shù),你這不是喜歡我是什么?”
安平覺得柴束薪連把木葛生暴揍一頓的心都有了,果然對方開口道:“木少爺,我今晚很忙,你若有事,改日我們可另擇地點,要打要戰(zhàn),我奉陪到底。”
“我今晚來確實有事,但我也說了,只為道歉賠禮,并無其他。”木葛生不請自坐,自顧自喝了一口茶,道:“別那么繃著,吃人的都走了,現(xiàn)在這兒沒人害你,放輕松。”
“你剛剛聽到的是柴氏私事!”
“那又如何,木將軍府我還懶的要呢,你這吃力不討好的家主,真當(dāng)誰稀罕?”木葛生眼看柴束薪就要暴起,忙道:“慢著慢著,我剛剛聽你們講話,北平等著用藥的那位,怕不是普通人吧?”
柴束薪摘手套的動作一頓。
“果然。”木葛生了然,“醫(yī)者不是神仙,治不好的病患何其之多,若僅僅是缺了藥材就能砸了柴氏的招牌,想必是等著用藥的患者中有家大勢大的……拆得了柴氏的臺,必然不是普通權(quán)貴,而你剛剛又說‘從東北急調(diào)了藥’,舊時皇城腳下、又與東北相關(guān),難不成生病的那位……與前朝有什么聯(lián)系?”
抽絲剝繭,娓娓道來,把安平聽得一愣一愣。
柴束薪神色也有些意外,隨即便道:“與你無關(guān)。”
“慢著,我還沒說完。”木葛生道:“藥家柴氏,無論如何也是諸子七家之一,就算有人欺你年少,數(shù)代經(jīng)營的底子還是有的。但今天你家那群窮親戚如此咄咄逼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們手里?”
柴束薪抬眸看了他一眼。
“不對。”木葛生擺擺手,自言自語道:“那幫老家伙色厲內(nèi)苒,明面上數(shù)落你的錯誤,實際還是借了藥材運送這件事的勢……如此說來,你的把柄是握在北平那位的手里?”
柴束薪:“……”
“可你能有什么把柄?你這人看著比和尚還清心寡欲,還是柴氏有誰犯了什么事?”木葛生琢磨了一會兒,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閨女了?!”
柴束薪沉默片刻,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一番,開口道:“如此探聽別人家事,非君子所為。”
“我?君子?”木葛生像聽了什么笑話,“你這是夸我還是罵我?”
“你該走了。”
“別忙著轉(zhuǎn)移話題啊小大夫,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木葛生似乎非要做個不識趣的,掏出一把山鬼花錢,“你說不說?不說我自己算了啊?”
“木葛生!”
“哎,聽著呢。”木葛生反手一拋,花錢四散,在桌面上落成一卦,他正要抬手去翻,一只茶盞就飛了過來,“你不要得寸進尺!”
“要打架?奉陪到底。”木葛生挑眉,“你家新房這次有沒有修得結(jié)實點?”話音未落,銀針呼嘯而至,木葛生踢起凳子砸了過去,直接砸穿了對面的花窗。
安平看得啞口無言,這倆人湊在一起,差不多能建個拆遷辦。
柴束薪似乎真的氣急,招招都下了狠手,比上次兩人對戰(zhàn)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這次木葛生倒是沒發(fā)揮他的逃跑神技,也沒再用什么老兵油子的損招,兩人你來我往,對招拆招,花錢與銀針碰撞,鏘然作響。
安平旁觀了一會兒,覺得那天木葛生大概說了實話,他和柴束薪的身手,確實不相上下。
不過木葛生也說過他打不了消耗戰(zhàn),安平隱隱猜到木葛生今夜言行的原因,不知這人會不會選擇速戰(zhàn)速決。
事實證明他想錯了,這一打便是一個多時辰,然而招式精微,除了一開始被砸壞的花窗,整間別館無一處損壞。
兩人一路從室內(nèi)打到屋頂,木葛生一個側(cè)身,被對方抓住空隙,柴束薪一掌拍出,木葛生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這一掌,整個人砸穿房頂,噼里啪啦一陣巨響,最終躺在一地桌椅殘骸中。
“可惜了,枉我處處小心留意,這房子用的是黃楊老木,你倒真舍得。”木葛生吁了一口氣,“小大夫果然財大氣粗,你贏了。”
“你還有一枚花錢沒出,而我的銀針已經(jīng)用盡。”柴束薪縱身跳下,冷聲道:“你是故意的。”
木葛生笑了笑,沒接腔,看著房頂上的洞,“這地方適合看星星。”
安平大概明白了木葛生方才嘴欠的原因,兩人打這一架,柴束薪明顯冷靜了不少。
少年氣血旺盛,有事憋在心里郁結(jié)不平,打一架確實是最快的紓解辦法。
“別那么繃著,天天像個七八十歲的小老頭,白瞎了你那么好看一張臉。”木葛生爬了起來,“得了,歉也道了,架也打了,我該找地兒吃晚飯去了。對了,修房子的賬別往銀杏書齋送,我可沒錢。”
柴束薪卻率先走到他面前,推門而去,撂下一句,“跟我來。”
木葛生跟著柴束薪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座閣樓前,柴束薪敲了敲門,“阿姊。”
閣樓門開,一道女聲傳了出來,“束薪來了。”
珠簾下的女子穿一身鴉青旗袍,鬢邊別著一支玉蘭白簪,長眉雅致,一雙眸子很有些煙波浩渺的美感。“這位是?”
木葛生彎腰行禮,“在下天算門下,木葛生。”
柴束薪轉(zhuǎn)向他,介紹道:“這位是我阿姊。”
安平看著門前的古典美人——原來這就是柴忍冬。
最近木葛生做了不少關(guān)于柴府的功課,對這位久居深閨的柴氏大小姐也有幾分了解。藥家前任靈樞子早逝,只留下一雙兒女,其中柴忍冬身患頑疾,歷來體弱,一直在柴府中療養(yǎng),素有美貌之名流傳在外,卻很少出府見人。
“原來是木小少爺。”柴忍冬回禮一笑,“難得見束薪帶人來,倒是趕巧,小廚房正熱著菜。”
木葛生一愣,“菜?”
“家常小炒,不知合不合木小少爺?shù)目谖丁!辈袢潭蜃煲恍Γ翱爝M來吧,外面風(fēng)寒。”
八仙桌上擺著小爐,支著一口鐵鍋,熱騰騰地冒著煙,香氣撲鼻。
“原來你是要請我吃宵夜。”木葛生拿著筷子,笑道:“真是難得。”
柴束薪咽下一口米飯,淡淡道:“食不言。”
木葛生不搭理他,笑嘻嘻看向柴忍冬,“果然美人都有巧手,姐姐好手藝。這一鍋飯要是放在軍營里,怕是為了嘗一口都能打起來。”
“喜歡便好。”木葛生嘴甜,一會兒就逗得柴忍冬笑語連連,“束薪吃飯,素來默不作聲,今日難得熱鬧,喜歡就多吃點,灶還熱著,不夠還有。”
柴束薪顯得有些無奈:“阿姊。”
“沒和你說話。”柴忍冬點了點他的腦袋,“吃你的飯。”
木葛生頭一回見柴束薪吃癟,憋笑道:“這菜色倒是別致,不知叫什么?”
“這是績溪特產(chǎn),我日常在家里做,手藝比較簡單。”柴忍冬給他加了一筷子菜,笑道:“名為一品鍋。”
鐵鍋里葷素雜燴,層層疊疊,第一層是筍衣,第二層是香煎鴨塊,第三層是炒雞塊,第四層是油豆腐,第五層是肉圓。鍋邊點綴著蛋餃對蝦,最下面鋪著火腿花菇。文火慢燉,味厚而鮮,安平看的狂咽口水,只恨夢里點不了外賣。
若論烹調(diào),松問童的手藝也相當(dāng)之好,安平日常被銀杏書齋的小灶饞哭。一品鍋看著小小一只,卻連舌頭挑剔的木葛生都說好,可見美味至極。
木葛生和柴束薪年歲相仿,柴忍冬直接把人當(dāng)成了半個弟弟,眉梢眼角都是親切。木葛生只要愿意,很容易討人歡心,兩人片刻之間便言談甚歡,反而柴束薪默默吃飯,像個玉樹臨風(fēng)的背景板。
“姝麗牌的刨花水改配方了,新加了一味香白芷……”
“姐姐說的那個點心鋪子我去過,是附近頂好的一家,他們新近做的柿團是一絕,有機會我?guī)Ыo您嘗嘗看……”
“關(guān)山月的新曲子!您還沒聽過?據(jù)說是新電影的配樂,還要灌制唱片……”
“再來一碗?”“姐姐辛苦!”
“我吃好了。”柴束薪放下碗筷,“阿姊晚安。”
木葛生明顯還沒吃飽,一雙眼盯著鐵鍋,柴束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夜深,該走了。”
柴忍冬身體不好,深夜打擾確實不便,木葛生只得站起身,行禮道:“姐姐晚安。”
“不急,我給你打包些帶回去。”柴忍冬笑著站起身,“有空常來玩,陪我摸骨牌。”
“阿姊!”
“怎么?難道你有空來陪我?來了也是個鋸嘴葫蘆。”
柴束薪滿臉敢怒不敢言。
木葛生忍笑忍得快要內(nèi)傷,接過柴忍冬手中食盒,“那便多謝姐姐了,定不負(fù)好意。”
柴束薪“哐”地摔門走了出去。
柴忍冬看著自家弟弟的背影,輕嘆:“束薪難得帶朋友來,他平日事忙,很少去書齋旁聽,我還擔(dān)心他沒有說得上話的同齡人。”
“姐姐多慮了。”木葛生抱著食盒笑道:“柴兄實在是個妙人,我?guī)妫M管放心。”
柴束薪走的并不快,木葛生隨即追了上去,“小大夫,你要怎么謝我?”
柴束薪看了他一眼,神色仿佛在說你為何如此自戀。
“柴姐姐心里惦記你天天像個小老頭似的,沒人陪你玩兒。”木葛生道:“我可是大包大攬,幫你說盡了好話,不值你一聲謝?”
“巧言令色,紈绔手段。”
“這可是活天冤枉,我一不揮金如土、二不拈花惹草、三不欺凌霸市——怎就算得上紈绔?”木葛生說著拿胳膊去撞柴束薪,“還有,我剛說的話都算數(shù),你盡可以來書齋找我玩兒,隨時奉陪。老二養(yǎng)了兩只大公雞,天天叫的人心煩,我們可以宰了煲湯。”
柴束薪側(cè)身躲過,像是完全不想搭理他,直接選擇無視。
兩人一路走到柴府大門,柴束薪才總算開口:“慢走,不送。”
大門推開,木葛生走到門邊,想了想,又再次回頭。
“哎,小大夫,問你個事兒。”他摸了摸鼻子,斟酌道:“你的把柄……或者說軟肋,是不是柴姐姐的病?”
柴束薪聞言就要直接關(guān)門。
“慢著慢著!”木葛生趕緊去攔,“世間鮮有藥家難醫(yī)之癥,今天那幫人一直拿藥材之事敲打你,難道柴姐姐的病,是缺了什么關(guān)鍵藥材?”
柴束薪依舊冷著臉,“不勞費心。”說著上上下下將木葛生打量一番,“你是不是覺得今天來的那些長輩很討人厭?”
“可以這么說。”
“我也這么覺得。”柴束薪居然也點了點頭,“所以,我在他們的茶里都下了瀉藥,我親自配的,誰也嘗不出來。算算時辰,差不多是發(fā)作的時候了。”
木葛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
柴束薪:“你有沒有覺得肚子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