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酒之后
周辛夷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地往外彈,看來非常擔心。
容川一邊開車一邊語音回了句:“會有多難搞?”
“他的嘴停不下來,還會各種胡鬧,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在附近找個旅館把他扔在那吧。”
“錢我之后轉(zhuǎn)你。”
“多謝,改天請你吃飯。”
十幾分鐘后,容川的車停在了本地一家有名的小龍蝦店,生意正火爆,攤子都鋪到了人行道上。
容川猶豫了幾秒,在下車之前還是戴上了手套。
他穿過嘈雜的人群和凌亂的桌椅,一眼就看見了周常棣。
在酒精的作用下,小孩兒的眼睛和臉都通紅,微微敞開的襯衣里邊脖子和鎖骨也是紅的。他攬著旁邊一個黃毛青年不知道在說什么,黃毛表情扭曲,被他煩得不行又沒法把他推開。
容川走近了才聽清周常棣的胡話:“真的,古人的話聽聽也就罷了……孟子講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是他沒告訴我傷心的時候要怎么辦啊……所以還是喝酒好,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他驚人的記憶力在醉酒的時候充分展現(xiàn)了出來,想到哪里都能信手拈來幾行詩文。
沒有邏輯,就像個迷茫的孩子一下子撞進了文字的迷宮,隨處都是思想,哪里都有答案,可他找不到用以渡己的那一條。
黃毛看見容川像是看見了救星,立馬站起來,又被周常棣強行扯著坐了下去,只能仰起臉對容川笑:“帥哥,你是周姐姐派過來接人的吧?”
黃毛打著耳釘和唇釘,一副桀驁不馴的打扮,但力氣似乎還沒有周常棣的大,被一臉低氣壓的小孩兒死死地扒拉著。
“嗯。”他點點頭,把周辛夷的消息界面調(diào)出來給他們看了一眼。
這桌除了周常棣和黃毛,還坐了個人,戴著副無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
眼鏡無奈道:“本來周姐姐讓我們開導開導他,結(jié)果這菩薩快把我們念瘋了,您可行行好,趕緊把人帶走吧。”
周常棣還抱著黃毛的胳膊,眼神發(fā)直地盯著酒瓶,嘴里絮絮叨叨什么之乎者也。
“小周。”容川叫了他一聲。
黃毛連忙說:“嗨呀這位哥,這樣不行,他聽不見……”
眼鏡也附和:“他喝醉了脾氣特別壞,建議您直接對他用強的……”
誰知周常棣竟然閉上了嘴,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容川看。
“還認得出我是誰嗎?”
周常棣似乎糾結(jié)了一下,松開了黃毛,從位子上出來湊到他跟前,鼻尖幾乎要碰上他的嘴唇,接著含混地吐出兩個字:
“哥哥。”
“嗯,是我。”容川稍稍后退了一步,問道,“我送你回家好嗎?”
周常棣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突然張開了雙臂,聲音像是在鬧脾氣:“要抱。”
容川愣了一下,接著表情淡定地轉(zhuǎn)過身,在他面前半蹲下來:“背著行不行?”
周常棣一下子趴到他的背上,老老實實地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很難搞嗎?容川想了想,除了粘人一點好像也沒什么,周辛夷似乎太過夸張了啊。
容川背著周常棣揚長而去,徒留身后的黃毛和眼鏡兩個人錯愕地對望。
周常棣其實不算矮,依容川目測他差不多有一米七七,體型勻稱,要背起這個體重對正常人來說都不是件太輕松的事。
容川走得并不快,兩手抄在他的膝彎,戴了手套有些打滑,于是用力把他往上顛了顛。
這一顛就把周常棣顛暈乎了,他胃里漲得難受,腦子也跟著迷糊,嘴巴里不自覺地又開始念叨:“……薤上露,何日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何時歸呢?都回不來的……”
容川知道他是想爺爺了。
真的論起來,周常棣不過就是個大男孩兒的年紀,加上文學工作者特有的感性,突逢遭遇,他怎么難過怎么脆弱都是合情合理的。
容川不會因為他哭就當他軟弱,也不會因為他耍酒瘋就嫌他麻煩,周常棣只是周常棣,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是一個他愿意照顧的小孩兒。
容川也不阻止他念叨,只是溫和地哄著:“難受嗎,想不想吐?一會兒就到家了。”
“……”周常棣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容川就感覺到有一點濕熱的液體滴在自己的脖子上。
“怎么了?”他輕輕地問。
“哥哥,可不可以……不回家?”
“為什么?”
“家里有好多……東西。”周常棣趴在他肩上打了個哭嗝,“茶壺、八哥兒、竹筆筒……”
他這話說得荒唐,可容川立馬就懂了:“觸景傷情”,就像周圍的一切都在逼著人走一條荊棘叢生的窄路,總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刻被刺痛,鉆心的疼。
容川心軟了,他自然不可能依照周辛夷的意思把人扔到旅館去,于是選項便只剩下了一個。
“給你家人發(fā)個消息,今晚去我家吧。”容川把醉醺醺的周常棣塞進車里,給他系上安全帶,這樣說道。
容川的空窗期已經(jīng)很久了,他背著醉酒的周常棣進入自己的單身公寓,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拐了個男朋友回來的錯亂感。
這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容川想起他小時候似乎親手給周常棣換過尿布,就覺得自己不可能對這小孩兒起什么心思。
好在周常棣沒有醉到不省人事,問他能不能自己洗澡,還乖乖地點了頭。容川把自己的睡衣拿給他,又找了一盒嶄新的內(nèi)褲。
容川聽見他進浴室沒一會兒就吐了。
果然還是愛逞強。
容川紳士地敲了敲門,聽見周常棣喊了句“哥哥進來吧”,才推門走了進去。
可是他沒想到,周常棣已經(jīng)脫光了上衣,褲子拉鏈開了一半,正虛弱地坐在馬桶邊喘氣。
千萬別以為容川見慣了人的身體就能做到色即是空,其實膚色健康的、溫熱的、起伏的、活人的身體,對他的吸引力是相當大的。
何況周常棣后背和手臂的線條很漂亮,瘦而不柴,有種鍛煉過的流暢利落,可以說是狙在了他的審美點上。
視覺沖擊讓容川難以免俗地窒息了兩秒,趕緊過去把人扶到洗手臺上漱口。
周常棣感覺喉頭發(fā)酸,頭腦發(fā)昏,可殘存的意識告訴他他第一次來容川家里就吐了人家一馬桶,他抬起頭看容川,帶著些許歉意和無措地叫他:“哥哥。”
單身公寓的浴室太狹窄,容川突然意識到他們現(xiàn)在的距離近得過分,好像自己正把人抱在懷里一樣。他們重逢之后,容川對周常棣的肢體接觸一向有分寸,今晚又是背又是抱的,是逾越了。
容川扶著他站穩(wěn)便松開,后退一步說:“我去給你煮醒酒湯,能洗就洗,不能洗就換個內(nèi)褲等我來給你擦身,別逞強。”
周常棣點點頭:“好的。”
容川帶上門出去,把湯熬上很快再敲門進來,這時馬桶已經(jīng)沖干凈了,通風窗也被打開。
他在喝醉的狀態(tài)下都沒有忘記洗掉自己的貼身衣物,應(yīng)該是良好的教養(yǎng)使然。只有臉上濕漉漉的沖洗了一下,然后就撐在洗手臺上等著容川。
周常棣簡直是容川見過的醉鬼里最讓人省心的了。
只是,他的取向擺在那里,此情此景就和一般的直男在自家浴室里看見個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沒有什么區(qū)別,這個美女等會兒還需要他碰遍她的全身。
不妙啊……
周常棣感覺比之前暈得更厲害了,他提不起力氣,垂著腦袋軟綿綿地叫:“哥哥。”
容川是技術(shù)院校出身,沒有多么漂亮的學歷,但他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從來都很嚴苛,論起素質(zhì)絕對不輸任何高等學府的子弟。但就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嚴守的道德標準變成了一只紙糊的老虎,被周常棣一戳就開始搖晃。
定力功夫不夠,沒想到真香定律來得這么快……容川苦笑了下,在腦子里把周常棣從“有吸引力的成年男性”強行劃歸回了“親手換過尿布的小孩兒”,才感覺稍微心無雜念了一點。
把人扶進臥室,容川又端來醒酒湯給他喝了,打來一盆溫水。
周常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享受容川嫻熟的服務(wù)。
他稍微酒醒了一點,思索了好半天,最后慢吞吞地說道:“哥哥,你沒把我當成你的……工作對象吧?”
遺體整容師的工作對象,相當委婉的說法。
容川:“區(qū)別很大的,不會弄混。”
“唔……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好熟練啊。”周常棣舒服得像只被順毛擼的愜意的貓咪。
容川忍不住笑了笑:“謝謝小周老師的肯定。”
“太客氣了,哥哥。”周常棣完全放松下來,眼睛也悠悠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