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完
大周皇族歸西后,除了部分有氣節(jié)的臣子外,絕大多數(shù)臣子都向大衍朝俯首稱臣。</br> 沈大將軍掌軍隊,負(fù)責(zé)帝都治安,圍剿剩余叛軍;</br> 衡玉掌內(nèi)政,坐鎮(zhèn)在皇宮里。</br> 緊趕慢趕下,他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徹底梳理清楚大周的事情。</br> 沈大將軍率部分軍隊先行趕回邊境,衡玉繼續(xù)留在這里坐鎮(zhèn),等待其他官員趕來接替她的職務(wù)。</br> 這天上午,風(fēng)和日麗。</br> 衡玉用過早膳,換了身便服,帶著秋分、冬至和幾個暗衛(wèi)出門閑逛,打算看看民生恢復(fù)情況。</br> 朱雀大街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熱鬧的街道。</br> 在大衍朝軍隊剛剛兵臨城下時,朱雀大街蕭條了一段時間,可是當(dāng)商人、百姓發(fā)現(xiàn)大衍朝軍隊沒有任何擾民之舉后,這條街道的商鋪再次開門做生意,百姓也敢?guī)е约旱暮⒆觼斫值郎瞎浣仲I東西。</br> 直到現(xiàn)在,朱雀大街的熱鬧程度已經(jīng)不比平時差了</br> 衡玉走在人群中,耳邊盡是賣東西的吆喝聲和買東西的討價還價聲。</br> 她打開折扇,將折扇壓在唇角,露在扇子外的一雙眼睛透著明顯愉悅。</br> 很快,衡玉路過一家名為“奇珍閣”的小商鋪。</br> 這家鋪?zhàn)硬淮蟛恍?從外面看,裝飾有些許陳舊,沒什么新奇的地方。</br> 衡玉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br> 她搖了搖折扇,盯著“奇珍閣”三個字看了好一會兒,越看越覺得眼熟。突然,她折扇一合,笑著走進(jìn)鋪?zhàn)永铩?lt;/br> 奇珍閣柜臺邊上,龔子昭穿著一襲青色長袍,將算盤的算珠撥得噼里啪啦作響。</br> 這些噼里啪啦的聲音,以往聽著非常悅耳,可現(xiàn)在,龔子昭是聽得一個頭兩個大。</br> 又虧損了!</br> 他這個商鋪,已經(jīng)接連虧損九個月了。</br> 再虧損下去,這間從他父親傳到他手里的鋪?zhàn)樱荒荜P(guān)門大吉了。</br> 說起來,這倒不是龔子昭經(jīng)營不善導(dǎo)致的。</br> 他這間奇珍閣講究的是南貨北賣。</br> 也就是說,他每隔一段時間會悄悄跑到邊境,將大周的商品賣去大衍;又將大衍商品買回來,運(yùn)回大周販賣,利用貨物的差價來盈利。</br> 以前還好,可近幾年邊境越來越不太平,龔子昭去邊境做生意越來越艱難。</br> 哪怕他勉強(qiáng)維持,到了去年,這間鋪?zhàn)舆€是維持不下去了。怕是下個月,下下個月,它就該關(guān)門大吉了。</br> 一想到這,龔子昭心里有些傷感。</br> 一個四五十歲的大男人了,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鼻尖和眼睛,他的眼眶瞬間泛紅起來。</br> 就在這時候,有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br> 龔子昭悄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笑容燦爛迎上前去,要招待這位新進(jìn)來的客人。當(dāng)他看清客人的容貌是,龔子昭下意識“咦”了一聲。</br>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從來沒見過這位客人,可是在看到這位客人的第一眼,龔子昭心里竟然升起一種奇異的親切感和熟悉感。</br> 他悄悄打量了幾眼,再次確定自己是真的沒見過這位年輕公子。</br> ——以這位公子的姿容氣質(zhì),若是見過,他絕不會輕易忘記。</br> “掌柜的。”衡玉與龔子昭對視,眉眼笑彎,“怎么了,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嗎?”</br> 龔子昭心底羞慚,尋思著自己見過了那么多大場面,結(jié)果今天居然會因為一位公子失神。</br> 他連忙朝衡玉拱手微笑,解釋道:“公子之風(fēng)儀是我生平僅見,一時看著有些出了神,還請公子不要見怪。”</br> 衡玉笑,用折扇敲了敲左手虎口:“不見怪,習(xí)慣了。”</br> 龔子昭愕然,下一刻,臉上的笑更熱情幾分。</br> 他連忙將衡玉請進(jìn)來:“公子可要看看我們這里的商品,這都是南邊貴族們用的好東西。”</br> 衡玉跟著他的腳步,將鋪?zhàn)诱构窭@了一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些商品,卻沒有任何想掏錢買下來的沖動。</br> 龔子昭心下有些失望,但還是很用心地陪著衡玉。</br> 看完所有商品,大概花了一柱香時間。</br> 衡玉兩手空空走到商鋪門口,回頭對龔子昭說:“方才多謝掌柜招待,只是我沒什么想買的,耽誤掌柜的時間了。”</br> 龔子昭笑著朝她拱手:“打開門做生意的,有客人來了,熱情招待也是應(yīng)有之義。公子沒有什么想買的東西,是我這間商鋪的東西不能入公子的眼。”</br> 他這番話說得得體從容,令人一聽便多添了幾分好感。</br> 衡玉輕笑起來:“為了感謝掌柜的熱情招待,明日我會命人將謝禮送來給掌柜。”</br> 言罷,她領(lǐng)著秋分和冬至離開此地。</br> 她要送的那份謝禮,不是謝龔子昭的熱情招待,而是謝很多年前,龔子昭真的拿“胡文”這個人當(dāng)了兄弟。</br> 只可惜,胡文終究只是胡文,所以不必出聲相認(rèn)</br> 龔子昭沒把衡玉這番話放在心上,繼續(xù)低著頭,憂愁地敲打他的算盤。</br> 第二天同一時刻,龔子昭正伏在柜臺前寫賬本,突然有人走了進(jìn)來。</br> 龔子昭抬起眼,看清那個人身上的官袍時,他臉色微變,連忙上前相迎:“不知道京兆尹大人此次前來……”</br> “這位龔賢弟。”</br> 負(fù)責(zé)京中治安的京兆尹哈哈大笑,熱情迎上來,大手連拍幾下龔子昭的肩膀。</br> “我此次前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有貴人將你點(diǎn)為天下八大皇商之一,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br> 也不知道這個叫龔子昭的小商人是怎么入了那位貴人的眼。</br> 要是平時,京兆尹也不會親自跑這一趟,但他現(xiàn)在正是夾起尾巴做人的時候,可不是特意跑了一趟?</br> 皇商!?</br> 這兩個字把龔子昭砸得暈頭轉(zhuǎn)向。</br> 他他他,他怎么就成皇商了!!!</br> 突然,昨天的那番對話躍上龔子昭心頭,他的心頭驟然劇烈起來——</br> 這就是那位公子給他的謝禮?</br> 可是……</br> 為什么?</br> “大人,不知道那位貴人的身份是……小人想要親自去謝謝貴人。”龔子昭連忙看向京兆尹。</br> 京兆尹擺擺手:“那位貴人讓我轉(zhuǎn)告你:她與你雖是萍水相逢,卻有一見如故之感,所以隨手幫了你一把,你不用特意去登門感謝她,有緣自會再次相見。”</br> 是的,有緣自會再次相見。</br> 八月底,大周帝都的事情塵埃落定,衡玉啟程趕回洛城,在距離洛城還剩二十里地時,衡玉見到了早已等候她多時的云成弦。</br> 他一身素服,除一根束發(fā)用的玉簪,全身上下再也沒有其他裝飾物。</br> 衡玉勒停駿馬,騎在馬上與云成弦對視。</br> 云成弦說:“酒和酒杯都帶齊了,我們走吧。”</br> 衡玉點(diǎn)頭:“好。”</br> 兩個人沒有多言,縱馬疾馳,趕往位于帝都郊外的西山——這里是沈洛的長眠之地。</br> 衡玉和云成弦席地而坐,中間空地上擺了三個酒碗。</br> 云成弦拎起酒壇,將三個酒碗滿上,端起其中一碗遞給衡玉。</br> 衡玉接過,說了聲謝。</br> 云成弦又端起一碗,慢慢倒在泥土里,最后剩的那碗,他端起來一飲而盡。</br> “明年父皇打算退位當(dāng)太上皇,把皇位讓給我。”</br> 衡玉試探性說道:“恭喜?”</br> 云成弦失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該恭喜。”又問她,“你想當(dāng)什么官?”</br> “嗯?為什么這么問,難道我說我想當(dāng)什么官,你就能讓我當(dāng)什么官?”</br> 云成弦的語氣堪稱風(fēng)輕云淡:“是的。以你的功績,哪怕是直入內(nèi)閣,也無人敢提出異議。”</br> 仿佛是聽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話一般,衡玉拊掌大笑。</br> “我殺戾太子,殺光大周皇族,以臣子的身份逼迫君上,偏偏又功高蓋主。我這樣的人只能做平亂世的一把刀,是不能在太平盛世里身居高位的。”</br> 衡玉緩緩收起臉上的笑,把酒碗滿上。</br> “我這輩子其實(shí)沒什么名垂青史的想法,就只想安安心心當(dāng)個紈绔。”</br> “王朝興盛又衰敗,千古如此,所以我從來都沒想過去平亂世、為大衍一統(tǒng)天下。只不過造化弄人,身不由己。現(xiàn)在天下已經(jīng)逐漸安定,我也該功成身退,去尋我真正想過的日子。”</br> 她朝云成弦舉了舉酒碗,笑著將碗里的酒一飲而盡。</br> 其實(shí)她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和云成弦面對面坐在一起,開誠布公說著自己真實(shí)的想法了。</br> 趁著這個機(jī)會,衡玉干脆一口氣說完。</br> “等你登基后我會卸去密閣副閣主的職務(wù)。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培養(yǎng)密八,即使我離開密閣,有他在,密閣的運(yùn)作不會出現(xiàn)太大問題。”</br> “再之后,我應(yīng)該會離開帝都,在桐城龍眠山隱居。興致起來了就去秦淮河畔夜夜笙歌,玩得累了就在山野間放松身心,這樣的日子可比你在帝都要輕松自在許多。”</br> 云成弦啞然失笑。</br> “……”他沉默片刻,說,“這還真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選擇。”</br> “以前你過生辰的時候,我找了街頭的算命先生,讓算命先生給你批字。他批出來的那句話其實(shí)是我寫給你的祝福:著錦衣華服,看遍人間富貴,一生不識愁別滋味。”</br> “我和少歸終究沒有庇護(hù)你一生不識愁別滋味,所以你現(xiàn)在要去看遍人間富貴,我不攔你。”</br> 次年二月,康元帝宣布退位為太上皇。</br> 三月,新帝登基大典。</br> 衡玉站在人群之中,看著云成弦身穿冕服、頭戴十二冕,一步步走上祭壇。</br> 她看了很久,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人群。</br> 在衡玉離開后,云成弦終于登臨祭壇最高處的無人之巔,回首山河永寂。</br> 六月,衡玉卸下密閣副閣主的職務(wù),與禮親王、沈國公等人都一一道過別后,帶著秋分、冬至和月霜他們乘船下江南。</br> 大船緩緩遠(yuǎn)航,離開洛河岸邊。</br> 衡玉站在船艙吹風(fēng),隱約看見一道黑色身影站在岸邊,目送她離京。</br> 其實(shí)她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但她無比肯定那人的身份。</br> 衡玉舉起右手,朝著那道身影用力揮動。</br> 岸邊的人似乎是愣了下,很快也舉起手朝她揮動。</br> 當(dāng)年他們?nèi)嗽诼搴影哆呍庥龃笾馨堤酱虤ⅲ源顺蔀樯乐唬缃袼麄円苍诖说绖e。</br> 那段無上完美的歲月,那些曾經(jīng)桀驁風(fēng)流、滿身少年意氣也光芒萬丈的故人,都要作別了。</br> (欲買桂花同載酒完)</br> (全文完/大白牙牙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