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39
沈洛下葬那日,帝都一夜入春。</br> 衡玉如她所說的,命人將埋在別院里的一百多壇千日醉全部挖出來,運到沈洛的墳前,一壇接著一壇敲碎,看著瓊漿酒液從破碎的壇子里流出,沒入泥里。</br> 千日醉,聞者足以自醉。</br> 單是聞著這濃郁醉人的酒香,就知道這千日醉定然是舉世難尋的佳釀。可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一嘗千日醉的滋味,因為最有資格品嘗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br> 砸完千日醉,衡玉在沈洛的墓前站了很久,緩緩轉身,擁抱了下沈洛的一對龍鳳胎孩子,又擔憂身上的酒氣會驚嚇到他們,只是擁抱一瞬,便迅速退開。</br> 葬禮過后,衡玉一直待在書房打理密閣事務,該責罰的責罰,該殺的殺。</br> 云成弦也閉門不出,日日鎖在府里寫折子,他這一趟手握天子劍前往邊境,斬了大大小小六十七個官員,斬的時候不用緣由,斬完總要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br> 沈國公待在家里養(yǎng)病,也不接見任何人。</br> 而當朝太子,自從行唐關出事后就一直被禁足于東宮,與外界任何人都斷了聯系。</br> 行唐關一事涉及各方,有人立下赫赫功勞,有人犯了滅族大禍。可是很奇異的是,接連兩次早朝,都沒有人提及到‘行唐關’這個詞,就連康元帝也都對此沉默,沒有立即追究責任、論功行賞。</br> 在這樣的異常背后,滿是風雨欲來之勢。</br> “這朝廷,怕是要變天了。”某位老臣悄悄發(fā)出感慨。</br> 十日后,又一次大早朝。</br> 從來沒有來上過早朝的衡玉破天荒起了個大早,命人給她換上官服。馬車已經備好,她抱著一個玉盒登上馬車進入皇宮,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注視下來到宮殿外,等待大早朝的開啟。</br> 片刻,云成弦出現。</br> 他走到衡玉身邊站定。</br> 這是時隔多年后,他們再一次在朝中并肩站立。</br> 兩個人沒有進行任何言語交流,也沒有過哪怕一瞬的視線對視,他們甚至沒有過任何異樣的表情。</br> 沒過多久,御輦抵達,康元帝出現。</br> 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早朝正式宣告開始。</br> 伴著內侍總管一聲“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不知道為什么,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地落在衡玉身上。</br> 在這些或是探究或是打量的目光里,衡玉緩步出列,將手中玉盒舉過頭頂,聲音冷厲而強硬。</br> “臣,有事啟奏!”</br> “臣今日要狀告當朝太子六條罪狀。一告太子縱容手下黨羽為禍一方,無為君之量;二告太子縱容太子妃母族侵占上萬畝良田,無為君之仁……”</br> 儲君代表著一國國本、一國國體,這些罪名若是在平日里拎出來,怕是會被康元帝輕輕放下——這就是尚原從未動用過玉盒的原因。</br> 她一項一項,數落太子的罪名。</br> 直到最后一條罪名,她的聲音陡然拔高。</br> “——六告太子寫信默許運糧官克扣行唐關糧草軍械,以此報私人之怨,毫無為君之格局!”</br> “懇請陛下將這六項罪名昭示天下,廢太子儲君之位!”</br> “行唐關糧草被扣留,一戰(zhàn)過后行唐關三萬將士幾乎全軍覆滅,此役之責必須有人承擔才能化解民憤,平息三萬英靈之冤,懇請陛下賜廢太子一死!”</br> 一言廢太子。</br> 一言賜廢太子死。</br> 滿朝打量著衡玉的目光瞬間化為驚悚,顯然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br> 儲君是什么!</br> 儲君是君,她一介臣子,逼君上赴死!</br> 就在眾人驚訝得失去言語時,云成弦突然出列,與衡玉并肩站立,俯身行禮,聲音里沒有一絲遲疑:“兒臣附議密閣副閣主所言。以廢太子之罪狀當死不入皇陵,用庶人之禮草草葬下,死后以戾這個惡謚為謚號,令萬世史書唾罵。”</br> 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br> 作為太子同父異母的弟弟,附議這樣的話,不只是后世史書,本朝的史官在提到他時怕是都要悄悄戳脊梁骨,罵云成弦一聲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不悌,但云成弦絲毫不在乎。</br> 然而,更讓在場所有官員沒想到的是——</br> 康元帝沒有呵斥云衡玉和云成弦,只是很平靜地出聲下令,命人將云衡玉手里捧著的玉盒送到他的案前。</br> 慢慢看完玉盒里的東西,他直接命人擬旨廢太子。至于后面那個賜死太子的請求,康元帝沒有同意,卻也沒有出聲反駁,只是暫時按下不表。</br> 在滿朝文武的見證下,康元帝親自在圣旨上蓋玉璽。玉璽落下的那一刻,圣旨生效,太子已經不再是太子。</br> 做好這一切后,康元帝似乎是有些疲倦了。</br> 他揮揮手,對下方眾人說:“今天這場大早朝到此為止,其他要事押后再議,諸位都散了吧。”然后被人扶著離開這座宮殿。</br> 衡玉和云成弦一前一后退出宮殿,只留下一群剛剛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大臣。</br>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云成弦問她。</br> 衡玉回:“去見陛下,從他手里要一份密旨。”</br> 云成弦迅速道:“我陪你一起去。”</br> “別的事都無所謂。”衡玉看著他,聲音里帶著無法回旋的拒絕,“唯獨要密旨這件事,我一個人去就好。”</br> 云成弦緊抿唇角,與她對視片刻,終于緩了語氣:“那我不進去,我在御書房外等你拿了密旨出來,然后陪你一起去東宮。”</br> 在御書房外靜等半個時辰,云成弦無從知曉在里面發(fā)生的談話,他只看到了結果——衡玉從御書房里走出來,臉色平靜從容,腳步不疾不徐,徑直來到他的面前。</br> 她說:“去東宮吧。”</br> 云成弦便知道,她已經拿到了她想要的東西。</br> 他們到東宮時,東宮里已經亂成一團。很顯然廢太子的旨意在剛剛送達了東宮。</br> 這座居住著儲君的宮殿此時繚繞著砸東西的噼里啪啦聲,宮女壓抑的尖叫和哭泣聲,以及廢太子崩潰的嘶吼聲。這些聲音夾雜在一起,讓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呈現出了一種臨死前的掙扎和猙獰。</br> 衡玉寬袖素履,緩步踩過一地碎片,繞過倒塌下來的山河刺繡屏風,走進太子寢宮里,看著那個衣冠不整形狀瘋魔、舉起一個前朝花瓶就要狠狠擲出的男人,微笑道:“廢太子。”</br> 聽到這三個字,廢太子砸東西的動作猛地僵在原地。</br> 他愣愣轉過身,血紅的雙眼直勾勾盯著衡玉和云成弦。</br> 似乎是看了很久,他才終于認出眼前的兩人來。</br> “兄長。”云成弦平靜地與他打了個招呼。</br> 廢太子眼里遽然升起熊熊烈焰,這團火苗仿佛是他生命的最后余暉。</br> “你——你們——”</br> 他猛地朝衡玉擲出手里的花瓶。</br> 可惜力度太輕,花瓶不過往前扔了一米就摔落在地,幾聲脆響后,徹底碎了一地。</br> 衡玉淡淡瞥了眼那些碎片,面無表情,再次抬眼看廢太子。</br> 廢太子用手指著衡玉,指著云成弦,朝他們哈哈大笑:“廢了我,你們以為你們就贏了嗎?沈洛只是開始,你們以為我真的就沒有反擊之力……”</br> 衡玉從袖子里取出密旨,一把甩在廢太子榻上:“請廢太子,奉旨赴死。”m.</br> 一瞬間,廢太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嚨一般,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道密旨,渾身劇烈顫抖起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皇……</br> “不!不可能!”</br> 廢太子猛地朝前撲去,迅速扯開圣旨,看清里面的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如泣如怨起來。</br> “這道圣旨……”廢太子扭過頭,死死盯著衡玉和云成弦,頭發(fā)披散,已是入了魔怔之態(tài),“父皇不會下這道圣旨,你們!你們做了什么!”</br> 云成弦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衡玉斜前方。</br> 他與廢太子對視,平靜看著這個將死之人的垂死掙扎。</br> “身為弟弟的,必須糾正兄長一點。少歸不是亡于你的手,也不是亡于木星河的圍剿算計,他用一種最壯烈的方式辭別人世,無怨無悔毫不遲疑地迎向了他的宿命。”</br> “他與兄長不同。”</br> “他是行唐關一十六城的戰(zhàn)神,生來坦坦蕩蕩,死后轟轟烈烈,無論是作為哪種身份,他都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也許唯二虧欠,就是家中妻兒和讓長輩白發(fā)人送了黑發(fā)人。”</br> “而兄長,將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悌之罪名,將以戾這個惡謚,將以庶人之身份,永遠刻在史書的恥辱柱上!”</br> 當天晚上,一條消息從宮內流傳出去。</br> ——廢太子自飲毒|酒歸了西天。</br> 只是,那杯毒|酒到底是廢太子自己心甘情愿喝下去的,還是康元帝賜的,亦或是密閣和三皇子那邊為他準備的,世人眾說紛談,卻都得不到答案。</br> 唯一為世人所知曉的,是康元帝在得知這條消息后的反應。</br> “廢太子自飲毒|酒,如此不惜己身,是置父母于不忠不義不孝之地。他的葬禮就以庶民之禮來安排,至于死后謚號,便賜一個戾字。”</br> 戾太子草草下葬后,朝堂終于恢復了正常。</br> 等到行唐關一事徹底塵埃落定時,這帝都已經是入了夏。趕在立夏這一天,尚原攜家眷乘船回到帝都。</br> 他站在船頭,看著碧水與天一色,看著洛河河岸一點點倒映入他的眼里,最后,他看到錦衣玉冠、站在楊柳岸邊等他的衡玉。</br> “當年大人離京,我就告訴大人您且先去自在幾年,后來總是要回京繼續(xù)為百姓效力的。”</br> 看著跳下船急急走到她面前的尚原,衡玉眼里蘊著柔和的光。</br> 她輕笑著繼續(xù)說道:“今日我總算是候到了大人回京。”</br> 尚原在她面前停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底又酸又澀:“當時你送我離京,現在又接我回來,這份情誼,尚某無以為報。”</br> “大人多為天下做些實事,就是報答了。”</br> 這天下啊,太缺尚原這樣的官員了。</br> 衡玉抬起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尚原上馬車。</br> 馬車一路緩行,抵達尚府。</br> 衡玉和尚原一起用了午飯,吃過飯,婢女為兩人奉上新沏好的茶水。</br> 尚原抱著茶盞,沉默片刻,突然對衡玉說:“我在江南那也聽說了少歸的事情,江南百姓都說他是大衍朝最年輕的戰(zhàn)神。你也知道,江南說書風氣盛行,他們把少歸的事跡改編成了話本,時常在茶館里說著。”</br> 他學著說書人的姿態(tài),笑念了里面的一句臺詞:“千軍萬馬行唐關,一人一劍沈少歸。”</br> 衡玉笑起來。</br> 尚原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下:“少歸的事情我也很遺憾。”</br> 衡玉唇角微微彎起一絲弧度,旋即很快放平下來。她說:“少歸那樣過于純粹的人,反倒是真應了那一句最是人間留不住。”</br> “他是將軍,戰(zhàn)場上只有勝與敗,只有生與死;我和云三應該算是政客,在官場上除了黑與白,更需要懂得灰色。”</br> 衡玉低下頭,撥弄著茶杯里的茶沫。</br> “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預料到我們會有背道而馳的一天,也不是沒試過挽回,可是他們要是聽勸的性子,我們彼此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br> 她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大概就是他會這么早離開。</br> 喝完了茶,瞥見尚原眉間的淡淡倦色,衡玉起身告辭,讓他先好好休息。</br> 尚原一路送她出了府邸。</br> “大人的職位已經定了,旨意大概會過兩天送到您的府上。”衡玉突然出聲。</br> 尚原看著她,聽她繼續(xù)道:“您補的是刑部尚書的缺。密閣的職務與刑部本就有諸多相似之處,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擔此重任。”前任刑部尚書,是廢太子妃的父親。</br> 驚訝之色一點點漫上尚原的眼角眉梢。</br> 他突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的往事。</br> 那時他還是密閣副閣主,因為行唐關一役慘敗受到牽連,他被關押在刑部大牢里;</br> 又因為他與刑部尚書有舊怨,他被關在刑部大牢時,接連遭受酷刑。</br> 就是在那時候,他結識了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人。</br> 時間兜兜轉轉,曾經的仇人已經被貶出京,而他接替了仇人的職務。</br> 世事,當真是變幻莫測啊。</br> “這個職務定是明初幫我爭取來的,我會盡我所能治理刑部。”尚原朝她拱手。</br> 衡玉莞爾:“等大人在刑部尚書的位置坐穩(wěn),重新冊立儲君的時機也該到了。到時若是方便,希望大人能夠助云三一臂之力。”</br> 尚原沒答話,只是又行一禮。</br> 時間慢悠悠流淌過去,當新的一年到來時,有臣子上折請求康元帝重新冊立一位儲君,以固國本。</br> 當天傍晚,禮親王走進衡玉的院子。</br> 看著這個斜倚在軟榻上,姿態(tài)散漫,正在手中書卷的女兒,禮親王開門見山問道:“今天早朝上有人提出要重新冊立儲君,那是你的人?”</br> 衡玉合上書卷,請禮親王坐下:“不瞞父親,我在朝中其實并無太多助力。那個人不是我的人,只是一個想要投靠云三的小官員罷了。”</br> 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投機取巧之人。</br> 禮親王沒坐下,他站在衡玉身邊,問了一個積壓在他心里太久太久的問題。</br> “你是如何從你皇伯父那里求到了賜死太子的圣旨?”</br> 衡玉抬眼與禮親王對視,唇角微彎。</br> “我以為父親永遠不會問我這個問題。”</br> 禮親王深吸口氣:“我原是不想問的,但我擔憂你牽扯進皇權里太深,有朝一日可能惹來殺身之禍,連我也護不住你。”</br> 衡玉輕輕嘆息了一下,神情有些疲倦無奈。</br> “請父親放心,不會有這么一天的。”</br> 目送著禮親王轉身離開,衡玉緩緩合上眼,腦海里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御書房里的那場對話。</br> ——陛下,用廢太子的性命換來天下一統(tǒng),您愿意嗎?</br> ——朕寫下這道密旨,為的不是得到天下一統(tǒng)的功績,僅僅是想給沈國公、給天下人一個交代。</br> 世人猜測她用手段逼迫了康元帝,猜測她僭越了皇權。</br> 是低估了她,也是低估了康元帝。</br> 連她的父親都會質疑她,日后那些史官言官、后世之人又會怎么評價她呢?</br> 稍微想了想他們可能會給出的評價,衡玉頓時樂了——都是些荒謬之言!</br> 六月份,康元帝下旨冊立三皇子云成弦為太子,入主東宮。</br> 康元帝弱冠之年登基,今年已經是康元二十八年,他的身體狀況不再像年輕時候那樣硬朗。</br> 儲君冊立大典剛剛結束,康元帝時常將云成弦?guī)г谏磉叄托慕虒麨榈壑溃龑⑦@個龐大帝國的權力移交到云成弦手里。</br> 十年磨一劍,從當年那個自卑敏感、用冷漠來武裝自己的小可憐皇子,到一國儲君之位,這條路云成弦走了整整十年。</br> 剛接手儲君政務時,云成弦的手段還有些青澀,不過手忙腳亂幾個月后,他就已經能不動聲色間將朝堂把控在他手里。</br> 論起帝王之術、平衡之道,他用得比康元帝還要得心應手。</br> 當大衍朝蒸蒸日上、不斷積攢實力、恢復鞏固民生時,隔壁大周在衡玉的煽風點火下,依舊陷于激烈的奪嫡之爭。</br> 大周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早已沒有多少上位者還記得去發(fā)展民生、安撫百姓。</br> 康元三十二年,沈大將軍奉旨,領十萬軍隊陳兵行唐關,對大周虎視眈眈。</br> 大周內部人人自危,大周皇帝召集內閣開會,想要選出一個能與沈大將軍爭鋒的將領。</br> 然而——</br> 大周內部的將領早已人才凋零。</br> 木星河之后,大周內部再也沒有任何一位天才將領橫空出世。幾個積年老將都陷入奪嫡的水深火熱中,要么受到牽連滿門抄斬,要么已經是垂垂老矣不再有掌兵的能力。</br> 康元三十二年冬,大衍朝這邊已經將糧草籌備齊全,軍械也全部更換一新。沈大將軍被點為征遠大將軍,衡玉任副統(tǒng)領,兩人揮師北上,一路用軍隊橫掃、用輿論來造勢。</br> 這些隨著沈大將軍、衡玉出征的士兵,心里也早早就壓了一團怒火。</br> 這團怒火從沈洛壯烈犧牲那一日開始燒起,燒了整整四年。現在陡然爆發(fā),爆發(fā)出來的力量令人咋舌。</br> 靠著這樣一支雄師,沈大將軍和衡玉一路勢如破竹。</br> 當年行唐關一役,大衍朝死了三萬將士,大周也死了足足十萬青壯年,可是大周朝堂并未做好后續(xù)的撫恤工作。</br> 這些年來,大周邊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衡玉的輿論造勢下,有不少大周邊境百姓揭竿而起,誅殺城內官員,大開城門迎接王師入城。</br> 短短兩個月時間,大周邊境十八座城池全部易主。</br> 其中六座是城池內官員主動歸順,四座是百姓殺官開城門,主動迎接大衍軍隊入城。</br> 邊境十八城易主后,大周腹地再無屏障、一欄平川。</br> 當大周冬雪消融、春光復蘇時,大衍朝鐵騎已經兵臨大周帝都。</br> 靠著里應外合,這座雄偉巨城的城門在衡玉眼前一點點打開。</br> 她再次勒令全軍下馬入城,不得驚擾城中任何一個百姓。</br> 違令者,直接以軍法處斬。</br> 確定軍令傳達給所有士兵,衡玉才踩蹬下馬,握劍入城。</br> 看著這座她第二次來到的城池,衡玉的情緒很平靜。</br> 她不疾不徐趕到皇宮時,她的人馬早已經將大周皇宮控制住,大周皇帝和幾個皇子全部都被關押在勤政殿里。</br> 守在勤政殿外的兩個侍衛(wèi)推開殿門,恭敬請衡玉入內。</br> 衡玉抬步,跨過有些高的宮殿門檻,安靜凝視著被捆成一團、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大周皇帝和大周皇子們。</br> “點絳唇還剩下兩瓶。”</br> “用水稀釋后,喂給他們,送他們歸天吧。”</br> 整個大周皇族都覆滅于點絳唇這種毒,想想也著實不錯。</br> 衡玉吩咐下去,似乎是覺得有些累了。</br> 她甩了甩衣擺,走到大殿角落的太師椅邊坐下,閉目養(yǎng)神。</br> 一刻鐘后,勤政殿里掙扎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br> 衡玉慢慢睜開眼睛,掃了眼那幾具已經死絕的尸體。</br> “命人收斂了他們的尸體吧。”</br> “成王敗寇,給他們備副薄棺也是應有之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